等回到酒店,傅遊年還覺得有點發飄。


    他感覺每次和鬱奚接吻,其實都帶著點半強迫性質,或者是他想吻鬱奚,鬱奚沒有拒絕而已,這還是頭一次被主動親了。以至於送鬱奚回房間時,還不動聲色地試圖留宿,結果被拒之門外,隻能獨自回去擁抱柏拉圖。


    拍攝進行了幾天,劇組整體從剛開始的生疏逐漸運作起來,傅遊年就沒再跟韓澄同時盯一個組,為提高效率,趕早開播。


    不過因為這個,就沒辦法成天跟鬱奚待在一起。


    有時兩組拍攝的場地隔得很遠,夜戲的安排也不同,傅遊年都很難趕過來晚上陪他練舞。


    鬱奚並不在意,他本來也不想讓傅遊年陪他,不想耽誤傅遊年的時間和精力,反正他也很習慣一個人。


    離街舞大賽還有兩天時間,鬱奚白天拍戲休息時,也會找個沒人的休息室稍微練習幾遍,心裏反複地過著踩點的節奏。


    那天晚上被夜風吹透了膝蓋,當時沒什麽感覺,回酒店後鬱奚才感覺到腿疼得跟平時摔傷不一樣,趕緊去泡了熱水澡,但還是沒太大用處。他也沒有跟傅遊年說,讓周小遲去家裏取了幾包之前泡腳的草藥,然後又去買了幾盒驅寒止痛的膏藥,勉強能撐得住。


    骨痛,加上腿部肌肉力量沒有完全恢複,導致跳舞時平衡性也稍微有點差,鬱奚沒別的辦法,隻能不停歇地練習,來彌補這方麵的缺陷。


    他有想過要麽過幾年再去參加比賽,但最後還是選擇了堅持,時間和疾病是永遠不會等人的,明天和意外也不知道哪個來得更快。鬱奚不再畏懼黑暗,還有當初被道具砸傷頭頂時顱骨碎裂般的疼痛,卻始終不會忘掉那種猝不及防被割裂了人生的感覺。


    “誒,你有沒有覺得這幾天傅老師特別好說話?”晚上要拍一場雨戲,葉驚蟄跟鬱奚拿著劇本蹲在院子台階上對戲。


    “嗯?”鬱奚聽到她的話抬了下頭,“沒太注意。”


    這場戲是紀嘉哥哥被殺的那段,雖然都放在回憶裏,但也是重要戲份,傅遊年就過來跟韓澄一起盯組。


    演紀嘉哥哥的那個男生皮膚略黑、有些靦腆,聽說是電影學院大二的學生,跟他們一起對戲時偶然聊起來,好像跟葉驚蟄不是同一個學校,鬱奚也沒有多問。


    已經是深秋季節,北方到了這個時候幾乎不會再下什麽雨,就算下,也肯定透著寒氣,跟夏天不一樣,說不定淋一場就直接感冒了,所以劇組安排的人工降雨。


    其實沒太多技術含量,跟灑水車差不多,是用機器吊臂提起噴水頭懸在半空,攝像機機位調整好,鏡頭裏看著就很自然。


    在他們前麵,還有幾個配角的一場戲,有個群演台詞反複出錯,可能是頭一次拍戲太緊張,總在那句話上嘴瓢,連續幾次後被韓澄臉色特別差地直接換了人。


    鬱奚是沒看出傅遊年好說話在哪,還覺得他把韓澄也傳染了。


    “第29場準備!”韓澄拿著對講器皺眉說。


    鬱奚他們幾個人就站起身過去。


    晚上下著雨。


    紀嘉總覺得最近有人在跟蹤她,尤其是晚上回家的路上,但一直沒能看見對方是誰。


    胡同裏影影綽綽,看不見人影,紀嘉清晰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心髒幾乎繃緊,手裏緊緊地握著雨傘,她借著雨傘的遮擋,稍微回了下頭,在不遠處的燈下看到了一個陌生人的影子。


    那可能是生命裏最毛骨悚然的一個晚上,哪怕隔著越來越急促的雨聲,紀嘉都能聽到那個人在不斷地靠近自己,在看到地上的影子朝自己伸出手時,她猛地舉著傘往身後一摜,可能刺傷了對方的臉或者什麽地方,但她沒有時間去看,頭也不回地用最快的速度往家裏跑。


    深夜裏她聽見自己倉惶的呼吸,但即便丟掉書包,她也很快就被追了上來。


    肩膀被從身後用力掰住,眼睛被那雙帶著令人作嘔的煙味的手捂住,紀嘉拚命掙紮,卻無濟於事,嘴裏堵著的布團讓她隻能發出輕微的嗚咽。


    淚水模糊雙眼,紀嘉逐漸失去了掙紮的力氣,她的眼睛被黑布蒙著,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倒在死胡同的牆根下麵。


    她隱約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緊接著旁邊傳來一陣打鬥的聲音,刀尖刺破皮肉,可能是幻覺,她覺得自己嗅到了血腥味。


    那個人綁她時太過匆忙,手腕沒有綁緊,紀嘉悄悄地磨著繩子想要掙脫,剛鬆開一隻手,忽然被人拉住,她受到驚嚇,指尖深深地劃破了對方的手臂,好像聽到一聲痛哼,但雨聲太大了,沒有聽清。


    鬱奚身上的校服已經濕透了,雨夜裏臉頰格外蒼白,水珠順著他的鼻梁和眉骨滑落,他喘著氣想開口,但跑過來太急,加上過分緊張,怎麽也說不出話來,聲音都堵在嗓子眼裏,最後隻能放棄。


    他藏在校服袖子裏的血包被葉驚蟄壓破,濕漉漉的洇過衣料。


    紀嘉的哥哥倒在地上,他腹部被捅了數十刀,身下一大灘血跡,混著雨水格外可怖。


    凶手還沒有離開,他的臉藏在兜帽和口罩底下完全看不清,手裏握著刀,直勾勾地看著紀嘉的方向,甚至讓人覺得他想要過來給紀嘉補幾刀。


    刀尖在夜色裏泛著寒光,何聞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氣,他隨手抓了一塊地上的磚,站起身衝了過去。


    韓澄讓道具組接著調大雨量,直到鏡頭裏看起來像是下著傾盆大雨。


    傅遊年一直沒出聲,看著監視器上鋪天蓋地的雨勢,心裏墜了墜。


    就在何聞過去時,那個凶手卻扭頭跑了。


    他略有些遲鈍的腦子讓他看不出對方的詭計,隻有滿腔憤怒燃燒著,毫不猶豫地追到了胡同口。


    鬱奚跟那個扮凶手的演員有一場打戲,這次不像拍古裝劇還講究招式,就是要他憑著本能動手,鬱奚其實更擅長這種,揮拳過去的每一下都迅疾有力,夾雜著雨水的濕氣和風聲,但其實並沒有真的落在那個演員身上,總是恰到好處地停在一定距離,讓鏡頭裏的打戲顯得逼真。


    最終何聞倒在了地上,等他再醒來時,身邊就已經停滿了警車,警戒線外都是指指點點圍觀的人,低頭看時,他發現自己滿手鮮血,掌心裏握著一把沾了碎肉的刀。


    這條拍得一氣嗬成,所有人的神經都是緊繃的,畢竟再淋一遍雨實在太耗費體力。


    鬱奚鬆開手裏的道具刀子,身上的校服都已經被雨水和泥染透,撐著地想站起身時,眼前有些發暈,但下一秒就被人扶住了胳膊,沒有摔倒,溫熱的掌心握著他的手腕,剛才被凍僵的血液也回暖了幾分。


    然後厚重暖和的毯子落在肩頭,鬱奚愣了愣。


    旁邊的人也都被嚇到了,畢竟從來隻聽到傅遊年在片場冷聲厲色地訓人,沒見過他會給誰披毯子。不過導演照顧一下劇組演員並不是什麽稀罕事,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片場有能衝澡的地方,但比較簡陋,鬱奚就簡單去洗了洗頭發和身上的泥水,然後換了件衣服出去。


    葉驚蟄好像也剛出來,裹著毯子挨住電暖氣坐著,手裏捧了碗薑湯,膝蓋上放在手機。


    “傅老師讓人去熬的,還挺好喝。”葉驚蟄小口吸溜著湯,跟他說。


    周小遲也給鬱奚端來一碗,鬱奚就在葉驚蟄旁邊的馬紮上坐下,腳挨到電暖氣旁邊暖著。


    “咦,你那碗怎麽東西那麽多?”葉驚蟄探頭往鬱奚那碗看了看。


    她和旁邊群演的都隻有薄薄的薑片還有幾顆枸杞,鬱奚碗裏加了不少料,湯的顏色也不一樣,但看起來清亮許多。


    鬱奚能嚐得出來,他手裏的應該是傅遊年自己煮的,而且不純是薑湯,底下有薏米和血棗。


    “可能周小遲怕我餓了。”鬱奚稍微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周小遲在旁邊無辜撓頭,也不敢說話,天知道他從傅遊年手裏接過碗的時候手有多抖。他好像隱約發現了什麽,但覺得那不是他該知道的。


    鬱奚手機備忘錄響了一聲,提醒他今晚《青崖》播到了他被男主斬殺的那一集,經紀人讓他記得上線轉劇方的微博,剛好跟粉絲互動,還有之前那部逃生綜藝,晚上八點也有更新,現在追更的應該都看完了。


    《青崖》官博@了他,鬱奚順著那條點進去,開頭他一身深紅長袍,是他強行想跟女主成親那晚穿的喜服,沾了很多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因此顯得格外森冷,他手裏拎著劍,正在跟正道諸門對峙。


    彈幕很密密麻麻,還什麽都沒發生,就已經嗚嗚嗚哭成一片。


    不過也可以理解,原著粉是知道伏槐這個角色的結局的。


    男主南淵,腰間懸著一把青色長劍,冷漠而淩厲地站在他對麵。


    鬱奚對這場打戲印象深刻,是他拍的最痛快的一場,以至於再一次看到男主那柄長劍刺穿他的胸口,鮮血淋漓染紅了他蒼白的指骨時,還莫名有一絲激動。


    他清楚自己演的是個反派,雖然身世淒慘,但後期無惡不作,欺師滅祖,男女主之間的障礙有一半都是因為他,男二也因為他差點死了,所以並沒有對彈幕抱多少希望,早已做好了挨罵的準備,結果抬頭一看,目光凝滯。


    “哭到裂開,為什麽我的小師弟就這麽死了,你們不要送我啊!”


    “狗男主,不愧是修無情道的人,下麵一集我記得要去殺師叔了。”


    “別罵男主了,這不是殺妻證道嗎?[doge]”


    “哈哈哈哈哈殺妻證道,嗑到了嗑到了。”


    底下刷了一大堆嗑到了,鬱奚無語退出。


    今晚更了兩集,後麵那集又是男主跟女二的感情戲,鬱奚看到那個“青崖男主適配度”的微博又被轉發上了熱搜,而且那個博主又在後麵緊接著更新了一個新剪輯的視頻,鬱奚有點不祥的預感,點開果然被滿屏幕“嗑到了”蒙蔽了雙眼。


    而且轉發和評論裏都是,“南槐太好嗑了!”


    他從頭看了一遍,退出去按經紀人的要求把該轉發的都轉發,然後去登了自己id是“小年糕y”的那個小號。


    他用小號轉發了那個剪輯視頻。


    小年糕y:我站淮南。


    剛開始沒什麽人理他,畢竟追去別人的轉發裏評論的還是少數。


    但很快就有人發現了這是上次那個臆想自己跟傅遊年在一起了的女友粉,跑過來冷嘲熱諷。


    “關注博主了,我就想看你什麽時候去吃藥。”


    底下樓中樓一長串“+1”。


    鬱奚完全不在意,直接關掉手機。


    傅遊年還得接著盯下一場戲,在演員調整的空檔,視線忍不住挪向旁邊那間被劇組臨時當作休息室的屋子。他看到鬱奚剛才拍戲時踉蹌了一下,不像是被什麽東西絆到,擔心鬱奚在腿疼。


    鬱奚身上的病數不清,但最嚴重隻是胃和腿,而且也不知道淋了這麽久的人工雨,會不會發燒。


    晚上回酒店時,鬱奚去搭傅遊年的車。


    傅遊年給他腿上蓋了一張熱乎乎的毯子,鬱奚還以為是電熱毯,後來摸了摸,發現不是。


    “在暖氣片上烤了一會兒,”傅遊年湊過去抱住他,鼻尖埋在他頸側。


    這幾天都在忙劇組和公司的事,晚上回了酒店也沒法直接睡覺,多少有些疲倦。


    鬱奚拍拍大腿,說:“你躺這裏。”


    傅遊年笑了笑,“怕壓到你腿上的傷。”


    “大腿又沒有,”鬱奚沒法給他看,“這也摔得太高難度了。”


    傅遊年才聽他的躺下,伸手摟著他的腰,沉默了片刻後說:“等過段時間我們出去玩吧。”


    “去哪兒?”鬱奚問他。


    “嗯……還沒想好,”傅遊年是想找個適合靜養的地方帶他住幾個月,至少能養好一樣,“看你喜歡什麽地方,可以待久一點。”


    鬱奚隱約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指尖摸著他略有些硬的發梢,假裝聽不懂,偏過頭看向車窗外的街燈。


    當晚回到酒店時其實還好,鬱奚睡了一覺醒來也沒覺得有什麽,但臨到比賽的那晚,上午拍戲時忽然覺得有點頭重腳輕。


    剛開始隻是鼻塞,後來呼吸也有些發燙,鬱奚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發燒了。


    他每次發燒都來得洶湧,沒過多久身上就變得滾燙。


    硬撐著拍完最後一場戲,喉嚨也有些幹澀。


    傅遊年沒有跟他這一組,傍晚過去找他時,才發現他身體不舒服。


    其實傅遊年最怕的就是他發燒,每次看到鬱奚燒得臉頰潮紅,就讓他記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他曾經很多次想過,如果當初傅如琢頻繁發燒時,他能多注意一點,是不是後來就不至於拖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雖然他知道鬱奚隻是感冒發燒,但還是不可控製地心裏一沉。


    傅遊年摸著鬱奚滾燙的手心,低頭跟他碰了碰額頭,說:“晚上還去比賽麽?”


    “……我想去。”鬱奚沒打算棄賽。


    測過體溫,已經三十八度多,比賽現場封閉堵塞,現場的選手還有席上觀眾可能會擠滿整個演播廳,傅遊年其實不願意讓他去,一時間有些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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