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奚沒想到李菏還有另一層人物身份,因為他的記憶裏從未在福利院中見過李菏。


    這樣一想,李菏的角色設定是他們的經紀人,年紀要比他們大將近十歲,很有可能是他們有記憶的時候,李菏已經從福利院離開了。但他走的時候才剛成年,顯然沒有能力照顧撫養自己的弟弟,所以就暫時把佟桐留在了這裏,卻沒想到幾年後佟桐突然失蹤。


    他選中了傅遊年報仇,可能是因為傅遊年曾經害過他,也可能單純想替自己的弟弟報仇,而傅遊年恰好是第一個暴露弱點的人。


    但昨晚傅遊年不救他的話,可能也不會這麽早就離開,盡管這隻是個遊戲。


    鬱奚眼神淡漠地落到李菏的那張畫上。


    他們隻剩下三個人,唯一的夜晚也已經過去,不會再有人死亡,但鬱奚還是想帶著傅遊年留給他的鑰匙,盡快離開。


    鬱奚還記得昨晚看到的那段投影,木偶娃娃經過佟桐的雕刻,像是獲得了生命一般,落地就可以行走。


    而他上午和傅遊年玩的那個深淵遊戲,盡頭斯芬克斯的那道謎題,答案是人。


    佟桐所雕刻的木偶,會不會也算得上是人?


    這像是某種極其隱晦的暗示,在提醒著他,要去撥開迷霧。


    “屬於我的樂隊……”鬱奚喃喃自語。


    他腳步一頓,轉身飛快地回到了食堂,他們把找到的線索都留在了那裏,如果有人需要,隨時過去查看。


    鬱奚返回去,在桌子上找到了那張傅遊年重新黏好的紙條,把它舉了起來。


    透過食堂門外和煦的陽光,他看到紙條上塗著膠水的地方,隱隱約約有兩個字母——ch。


    順著紙環逆向繞過一周,就變成了hc。


    鬱奚心跳有些加快,他發覺自己好像離真相越來越近。


    “hybrid child……混血兒。”鬱奚把紙條放回原位。


    或者也可以說是混合的孩子。


    鬱奚產生了一個很不可思議的猜測,或許他們這個樂隊的人,也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人。或者說,像之前傅遊年問過的那個小女孩所說的,他們曾經失蹤過,那後來又重新出現在福利院裏的,會不會已經不再是他們本人,而是被強行注入靈魂,賦予了血肉和生命的“木偶”?


    而佟桐那麽想加入兒童樂隊,是不是有可能通過這個辦法,去實現自己無法達成的願望。


    讓這些由他親手創造的hybrid child在台上演唱,就像是他自己也站在台上一樣。


    鬱奚還在想著,就看到李菏跟鍾筠從外麵走了進來。


    鍾筠手裏拿著幾份文件,遞給鬱奚看,“這是我剛才在院長辦公室找到的,傅小年想跟公司申請,辭退李小菏這個經紀人,然後自己徹底接管樂隊。傅小年還列了樂隊發展規劃,上麵寫著如果他可以接管,之後會帶著樂隊參加很多商業活動,給公司創收。”


    李菏裝作尷尬地避開視線,就好像自己的秘密暴露一樣。


    鬱奚一瞬間明白了傅小年被殺的理由。


    假設他剛才的想法,至少思路是沒有跑偏的,那麽既然佟桐如此珍愛這個樂隊,李小菏這個疼愛弟弟的哥哥,當然不希望自己弟弟所喜歡的樂隊落入別人手裏,畢竟就那份規劃看來,傅小年完全是向著錢去的,對樂隊沒有情懷。


    如果李小菏不趁現在殺掉傅小年,等他們離開之後很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鬱奚把自己剛才的所有猜測跟鍾筠他們說了一遍,鍾筠打了個響指,笑著說:“我們剛才還在醫務室裏發現了兩個東西。”


    他們帶著鬱奚過去,原來醫務室裏放藥劑的那個立櫃是可以活動的,把它轉到背後,有一塊鬆動的木板底下藏著一瓶淡黃色、晶瑩剔透的藥水,旁邊還有一根針管,針管裏的液體卻是透明的。


    “靈魂融合劑,使用該試劑,可以將人類的靈魂封存到木偶中,後遺症——被封存的靈魂,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失憶。”李菏把瓶子上的藥劑說明給他們讀了一遍。


    “百分之九十九……那也就是說即便概率很低,但還是有可能會有人沒有失憶。”鬱奚說。


    “沒有失憶的人更像是傅小年,”鍾筠說,“不然為什麽隻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接管樂隊,因為他知道真相,不想做誰的傀儡,不想被人控製。”


    李菏過來之前,去他印象裏小時候佟桐最喜歡的那棵柳樹下麵挖出了自己的鑰匙。


    現在他們六把鑰匙已經找齊,隻差佟桐的下落。


    “既然這樣,那天晚上演出後的我們可能就已經是hybrid child了,”鍾筠沉思片刻,“佟桐的願望算是已經實現,他沒有遺憾,所以離開了嗎?”


    “我們的範圍是在這個福利院裏,佟桐隻可能還在福利院。”李菏說。


    “……他既然會用這個藥劑,”鬱奚指尖輕叩著桌麵,忽然開口,“那他完全可以創造一個健康的木偶身體,然後注入他自己的靈魂,根本不需要讓別人來替他實現願望,他自己就可以做到。比如做一個和我的外形一模一樣的木偶,卻注入他的靈魂,混入我們之中。”


    聽到他的話,鍾筠和李菏都打了個寒噤。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中間有個人是佟桐。”鍾筠問。


    “隻是我的猜測,”鬱奚看著那瓶藥劑,又抬起眼睫,“如果他在封存自己靈魂的時候也失去了記憶,他醒來之後可能並不知道自己就是佟桐,他就會按照周圍人眼裏他的身份繼續活下去。”


    “現在差不多可以確定不是傅小年,”李菏說,“他是最有可能沒失憶的那個人。”


    而且也不可能是李菏,畢竟李菏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離開福利院,佟桐也不太有理由對自己的哥哥動手。


    “那麽,現在就是我、鬱奚、洛遠、路湛,四個人裏,有一個是佟桐。”鍾筠說。


    鍾筠是女生,她的可能性又降低了一些,因為佟桐是個小男孩,他也許更傾向於繼續創造一個男孩的身體。


    “我和路湛,”鬱奚抿了抿唇,“我們兩個人都想當主唱,而小時候我們的兒童樂隊裏,大家都是唱歌,沒有人玩樂器,那麽佟桐想加入樂隊,他更可能是因為喜歡唱歌。”


    思路好像突然之間清晰了起來,李菏站在一旁看著鬱奚,有些驚訝。


    鬱奚是他們這裏最沒有人氣的嘉賓,節目組願意讓他來,要麽是給了很高的讚助費,要麽就是經紀人在背後力爭。李菏也不是沒看到過鬱奚之前全網鋪天蓋地的惡評,鬱奚為數不多的粉絲壓根不敢說話,隨便來幾個路人就能把她們罵到無力反駁。


    所以在來節目之前,李菏對鬱奚其實沒有太多好感,也沒怎麽指望他。


    卻沒想到在他們的那場演唱會上,鬱奚全開麥依然唱功很穩,進入遊戲後也從來都不是拖後腿的那個人。


    “我覺得沒錯,”李菏點點頭,同意他的想法,“應該是你們中的一個。”


    鬱奚確定自己的記憶還是完整的,那麽答案就隻剩下路湛了。


    可真的會有這麽簡單嗎,鬱奚不禁有些懷疑。


    他們隻有一次回答的機會,錯了就任務失敗,不能草率嚐試。


    “你們說這裏麵是什麽?”鍾筠拿起那根裝著透明藥水的針管。


    顏色不同,應該不是那瓶靈魂融合劑。


    “是不是還有東西沒找到?”鬱奚轉身又去那個櫃子後麵看了看,他抬手沿著邊緣輕輕地往下敲,鬆動的木板似乎隻有那一塊。他蹲下身,卻突然在櫃子底下看到一抹白色的東西,伸手拿出來,居然是個藥包。


    “記憶移植劑,”鬱奚把藥包上的字讀了出來,“你想獲得嶄新的人生嗎?忘記自己,去做你想做的人。”


    “這難道能把別人的記憶移植給自己?”李菏疑問。


    “我覺得這應該是說明了另一種可能,”鬱奚沉默片刻後道,“佟桐不一定是路小湛,也可能是我,如果他用了這個藥劑的話,他自己失憶了,卻注入了我的記憶,所以我不知道我其實是佟桐,我以為自己還是鬱小奚。”


    “那現在又完了,”鍾筠歎了口氣,“有什麽辦法能判斷到底你們誰才是?”


    突然之間又陷入僵局。


    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他們隻剩下三個小時的時間,不但要找到誰是佟桐,還得去破解大門密碼。


    他們已經把整個福利院翻得底朝天,所有感覺有價值的線索都搜集起來擺到了麵前,卻仍然無法判斷佟桐到底是誰。


    他沒有了從前的記憶,或許連從前的習慣也都改變了,完全地變成了另一個人。


    李菏跟鍾筠還試圖在醫務室裏尋找別的線索,鬱奚隻是沉默地看著他帶過來的那包彈珠。


    這個東西始終沒找到用途,鬱奚總覺得掉在舞台上的那些也不是純粹為了嚇唬他們,畢竟遊戲進行到現在,所有嚇人的橋段其實都是隱藏的線索。


    當時他從舞台離開前,就把地上能看到的彈珠都撿了過來,一共有八顆。


    然後再加上他在那間倉庫地上撿到的,總共是二十一顆。


    “難道是名字的筆畫數?”鍾筠也坐了過來,“你的名字是二十一筆,但路小湛要超過這個數字。”


    “而且我是二十一歲。”鬱奚說。


    他本身是二十一,這個人設也是二十一歲,路小湛要比他小一歲。


    但這好像沒有什麽內在的邏輯,他們不敢輕易嚐試。


    “你們的生日都變成了8.27,應該就是那晚失蹤後被佟桐變成了娃娃,所以他把那個日期標成了你們新生的日子,”李菏說,“佟桐的還是9.2。”


    “……不對,”鬱奚突然發覺了之前總讓他違和的地方在哪裏,“我印象裏,我的生日是9.2。”


    所有的信息都在腦海裏飛快運轉,鬱奚問:“是誰給我們的邀請函?”


    “是我,”李菏很平靜地說,“因為再過幾天就是佟桐的生日,我想把你們叫過來,再殺掉你們,曾經對他各種語言和行為暴力過的你們這些人。”


    “但你為什麽會知道通過那道幕布,我們就會一起回到1999年?”鍾筠不解。


    李菏忽然一怔。


    “這是佟桐留給我的一封信裏寫的,他說讓我在這一年帶你們到那個演播廳,”李菏喉嚨發緊,“我不知道會來這裏,我以為他是想讓我替他報仇。”


    “他信裏還提到了什麽?”鬱奚抬頭問。


    “他讓我九月一號再帶你們來,但是我等不及了,那邊場地隻有今天還沒租出去,”李菏飛快地說,“我就隻能提前帶你們過來。”


    “九月二號……”鬱奚突然視線一頓,停在那根莫比烏斯環上,“我知道了。”


    “什麽?”鍾筠握緊了手裏的藥劑瓶。


    “那些藥可能是有保質期的,”鬱奚冷靜地說,“也許藥效就隻能維持到九月二號,所以佟桐就想辦法讓李菏把未來的自己在這之前帶回到這個福利院。隻要他能發現真相,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就能提前動手,再給其他人注入一次藥劑。”


    “那道幕布,可能就是莫比烏斯環斷掉的地方,也是一個人為製造出來的交界點。”鬱奚補充。


    “他怎麽會知道那個地方連接著過去未來?”李菏問。


    “是彈珠,舞台上那些彈珠是佟桐彈出去的,”鍾筠忽然開口,“我記得小時候演出的那天晚上,老師不讓佟桐上台,語氣很凶地罵了他,但是他沒走,就一直在後台蹲著,會不會就是那個時候,他發現自己彈出去的彈珠不見了?”


    “這些人裏,隻有我和佟桐本來就是同一天生日,”鬱奚說,“如果佟桐的靈魂注入我的木偶娃娃,是最容易讓他意識到自己身份的。”


    陽光逐漸西斜,三人起身去福利院大門處試鑰匙,這一步還算簡單,根據鑰匙柄上的數字,很容易就猜到了鎖上的六位密碼。


    塵封的鐵鎖落下,連帶著已經被忘卻的記憶又重新浮現。


    李菏跟鍾筠回頭時看到鬱奚不見了,而不遠處的一間教室裏傳來了吉他聲。


    他們走了過去,推開門,發現教室裏門窗緊閉,窗簾都拉得很緊,幾乎不透什麽光,空無一物的教室裏浮出逼真的投影。


    在投影裏,教室中間擺著一把椅子和一個小板凳,有個白頭發、瞳孔淡得幾乎沒有顏色的小男孩托著腮坐在小板凳上,穿著身前縫了小熊布貼的背帶褲,腿乖乖地並著,而他旁邊的少年坐在椅子上,懷裏抱著吉他,修長的手指落在琴弦上,神情淡漠卻又專注,反而顯得有些溫柔。


    “鐵道旁赤腳追晚霞


    玻璃珠鐵盒英雄卡


    玩皮筋迷藏石橋下


    ……”


    眼前的投影不斷變化,是佟桐被遺忘的、無比寂寞的、受人排擠的童年。


    他是“怪物”,父母拋棄他,哥哥離開福利院後不再回來,老師怕他嚇到別人,所以不讓他上台唱歌。


    他想幫鬱小奚拉上踢開的被子,卻被當成了是在咬人的怪物;


    他想送給鍾小筠一個漂亮的娃娃,卻被鍾小筠跑去找老師告狀,說他在嚇唬她;


    他並不想擁有渾身醜陋的皮膚,可天生的疾病由不得他。


    “我們就一天天長大


    四季過老梧桐發芽


    沙堆裏有寶藏和塔


    長板凳搭起一個家


    ……”


    投影變幻的光影逐漸停止了閃爍,鍾筠眼睛有些酸澀,李菏也沉默著沒有說話。


    最後一幕變成了老舊電視灰白的畫麵,就好像童年時的動畫演到了結尾,浮現出一行字——獻給童年與“童年”。


    教室裏的燈亮起來後,他們結伴走出了福利院,鬱奚唱完歌之後就已經在門口等他們了。


    路湛昨晚就被淘汰,所以直接回了酒店,今天等他們快要通關才又到這邊。


    但傅遊年早上卻一直沒走,他不知道鬱奚他們會什麽時候出來,說好了要等鬱奚,就一直跟著導演組看他們的攝像畫麵,等看到鬱奚唱完歌,就起身回了節目組給他們準備的車上。


    他們還去錄了這一期的感想,所以出來時天色已經逐漸黑沉。


    鬱奚是第一個上車的,剛上去就看到了坐在最後一排的傅遊年,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在看到傅遊年時眼睛亮了亮,這一天下來的緊張和沒來由的煩悶都被撫平,他沒想到傅遊年真的會在這兒等他,隱隱的期待落到了實處。


    傅遊年眼底帶著笑意,等鬱奚在他旁邊坐下後,從身後拿出了一樣東西給他。


    柔軟微濕的熟悉觸感蹭過鼻尖,鬱奚回過頭就看到一枝白茶花。


    其他隊友紛紛上車,路湛他們也來了,傅遊年把那枝白茶花放到了鬱奚的膝頭,沒有說話。


    他們還沒吃飯,就準備先去餐廳。


    鍾筠跟他們說了一家味道很好的烤魚店,離這裏開車半小時路程。


    連著錄製了兩天,大家都有點累了,閑聊了幾句這期的節目,趕上半路堵車,就組了一局遊戲。


    就是之前鬱奚跟路湛經常玩的吃雞遊戲,車上所有人裏隻有傅遊年從來不玩遊戲,也沒有賬號,當然就算他玩,也大概率沒有人敢叫他,畢竟他們沒聊天時,傅遊年有空都會去處理文件。


    傅遊年倒也不在意,這樣反而很自在,透著一種更像是朋友的熟稔。


    他雖然不參與別人的熱鬧,但那份熱鬧沒有把他排斥在外,他更願意當個傾聽的人。


    不過這份淡定在他發現鬱奚居然上車半個小時沒跟他說一句話以後破滅了。


    “魚兒,救命救命,來接我一下。”洛遠坐在前麵那排,趴在座椅靠背上朝鬱奚求救。


    “我順路給你扔了點綁帶,你先拿著用。”車還停在擁堵的車海裏,路湛起身拿著手機跑去鬱奚身邊坐下,膝蓋挨著膝蓋,還不忘回頭跟洛遠說話。


    後排坐三個人綽綽有餘,路湛偏偏跟鬱奚挨得那麽近,一回頭都能親上的距離。


    傅遊年默默地往窗邊挪了一下,希望鬱奚察覺到路湛跟他擁擠的間距,也往一側挪挪。


    然而鬱奚無知無覺,唇線緊抿,隻顧著在遊戲裏當個沒有感情的狙擊手,光線偏暗的車廂裏,手機屏幕的亮光打到他臉上,低垂眼睫擋住的那雙眸子像是泛著光。


    等終於打完這局遊戲,鬱奚坐直了身子,他腿上還放著那枝白茶花,剛剛一直很小心沒有壓到它。


    他餘光看著傅遊年,發現傅遊年一直在看手機,就又收回視線。


    過了幾分鍾,鬱奚的手背被輕輕地碰了幾下。


    傅遊年湊近一點,低聲問他:“要不要加個好友?”


    鬱奚記得他們已經加過好友,然後看向傅遊年遞過來的手機屏幕,發現是遊戲好友。


    傅遊年那個賬號很明顯是個新人,估計剛下載登錄不久。


    傅遊年看到他偷偷地抿著唇笑,有點不好意思,輕咳了一聲當作掩飾,說:“你的id是什麽?我加你。”


    “年年有魚。”鬱奚說。


    他以前在自己那個世界開遊戲直播也是用這個賬號id,到這邊後再注冊也沒改,畢竟用了至少三四年,已經習慣了。


    “嗯?”傅遊年正要輸入,忽然覺得哪裏不太對。


    “年……”鬱奚還當他是沒聽清,打算再說一遍,剛說了一個字,突然話音一頓,手一抖直接把手機掉到了腳邊,心跳也跟著亂了幾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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