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奚渙散的視線終於重新凝聚,他脫力地鬆開了手裏的紙袋,頭一次知道過度呼吸原來是這種感覺,剛剛他整個人都像是失水過度的瀕死的魚。


    來到這個地方之後鬱奚幾乎沒有一晚能踏實睡覺,他沒辦法合眼,隻要閉上眼睛,就會感覺到一陣心悸,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再睜開眼時,會不會又變成了瞎子。


    安眠藥對他的作用很小,原主常年服用各種安眠藥物,身體早就產生了抗藥性。


    這個紙袋子就是他以防萬一放在床頭的,沒想到真的會用到。


    外麵還在不斷地傳來敲門聲,鬱奚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起身去開門。


    雪球一直在試圖扒著門把手開門,但鬱奚晚上回來時就把門反鎖了,它嚐試了很多次都沒弄開,也叫不醒鬱奚,急得團團轉,看到鬱奚出來之後,扭頭跑過去蹭他褲腿,尾巴搖出幾道殘影。


    “乖。”鬱奚俯身摸摸它的頭。


    等了很久傅遊年都沒聽到裏麵有人的動靜,他有種很不安的感覺,說不清來由,在門終於被打開後,才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傅老師。”鬱奚站在門邊,神情間透著疲倦。


    “剛剛聽到它叫得很厲害。”傅遊年低頭看了一眼那條擠在門縫和鬱奚腿邊的薩摩耶。


    “對不起,”鬱奚用小腿把雪球往裏推了推,“是不是吵到您休息了?”


    傅遊年很想說他不是這個意思,但這樣一來,聽著就好像他是出於關心才來敲鬱奚家的門一樣,微妙地糾結了幾秒後,他岔開話題說,“沒事,我是正打算帶著貓出門,聽到動靜才順便過來看一眼。”


    “貓怎麽了?”鬱奚問他。


    “晚上一直沒什麽精神,不知道是不是手術出了問題,打算帶著去看看。”傅遊年接著瞎編。


    鬱奚記得上午那隻小黑貓做完手術後醫生說很成功,他自己以前也養過貓,帶著去做過絕育手術,一般是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尤其小公貓的手術相對簡單,用不了幾天就能亂蹦亂跳,就說:“我幫您看看?”


    鬱奚有些畏懼身後空洞黑暗的房間,失明之後他就開始害怕黑夜了,畢竟就算開再多的燈,也總有燈光無法企及的地方。


    他有時候都情願留在片場裏拍夜戲,至少片場裏到處都是人。


    他很難形容那種感覺,跟拿厚重的黑布蒙著眼睛,人為地擋出一片黑暗是不一樣的,失明之後他甚至連正常的黑色都沒辦法再看到,眼前隻是虛無和空洞,從心理上可以很輕易地壓垮一個人,是黑夜的類似物,但更加毛骨悚然。


    “好。”傅遊年停頓幾秒,然後點了下頭。


    鬱奚讓雪球待在家裏睡覺,自己拿著鑰匙跟傅遊年過去。


    聽到門響時小貓又探頭看了一眼,但這次沒再縮回去,還往外伸了隻毛絨絨的爪子,掛在貓窩旁邊。


    鬱奚走到貓窩前蹲下身,勾起食指輕輕蹭它的爪子,小貓咪就抱住他的指尖亂舔,還拿牙去啃,但啃得不重,鬱奚隻感覺指尖微癢。


    傅遊年心情複雜地在旁邊看著這隻貓,自己把它抱回來兩個月了,可從來沒有過這種待遇。


    小白眼狼。


    “好像沒什麽事,還挺機靈的。”鬱奚抬頭說。


    “那它怎麽剛才不理我?”傅遊年俯身戳了幾下貓屁股。


    可能懶得理你,鬱奚心想。


    但他沒說出來,還很虛偽地安慰傅遊年:“大概它剛才困了。”


    傅遊年覺得自己已經多少有點了解鬱奚,看到他剛才嘴角抿著的淺淡笑意,就知道大概沒想什麽好話。


    已經過了醫生囑咐的術後禁食禁水的時間,傅遊年起身打算去接點兒清水喂給它,回來時看到鬱奚拿著貓窩裏的那隻小金魚正在跟小貓玩。


    客廳裏角落裏暖黃色的燈光流瀉在他身上,整個人鍍著一層柔軟的淡金色,卻很沉默,臉上也沒有多餘的表情。


    他被貓咪爪子握住的指尖蒼白纖細,像冷硬潔白的雕像,沒有溫度,也不動感情,卻又一直任由那個小東西拿帶著倒刺的舌頭舔他的指尖,很奇異地中和了冰冷和柔軟。


    鬱奚抬頭看到傅遊年回來,貓也沒什麽問題,就說:“傅老師,那我先走了。”


    “嗯,”傅遊年低聲答應,餘光看到鬱奚拿著貓玩具的手還在發抖,沒忍住說,“有事可以找我。”


    鬱奚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傅遊年去敲他的門可能不是真的為了貓,很輕地笑了笑說:“謝謝。”


    等鬱奚出去後,隻剩下傅遊年跟一隻黑得幾乎可以隱身在貓窩裏的小貓麵麵相覷。


    傅遊年起身去冰箱裏拿了兩顆煮好的雞蛋放在貓窩旁邊,骨節分明的手指點了點小貓的腦殼,讓它去看地上的雞蛋。


    小貓直勾勾地看著,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然後就聽到傅遊年懶洋洋地說:“賠你兩個行了吧,脾氣還挺大。”


    話音沒落他又被貓怒打了一頓,銀灰色的高定襯衫被貓爪掛了幾條絲。


    .


    鬱奚回家之後就坐在客廳裏沒動,偌大的房子寂靜地沒有一點聲音。


    他下午重修了兩首曲子,再抬頭外麵天色就已經黑了。吃過飯前的幾種藥後,他自己去煮了點掛麵,結果沒想到剛吃完就泛起一陣胃酸,吐得很幹淨,後來也沒再吃什麽東西,渾渾噩噩地躺下睡覺。


    這兩個月他每天都在定時定量地吃藥,卻一點作用都沒有,身體反而比他剛出療養院的那段時間還虛弱,鬱奚沉默地看了一眼那堆藥瓶,隨手拿了一板膠囊,摳出來一粒,然後擰開,把藥末都倒在了一張紙巾上。


    雪球好奇地湊過來嗅,鬱奚抬手把它推開。


    鬱奚把藥用紙巾包起來丟掉,然後抱著靠墊去看一下午沒翻過的手機,上麵有幾條路湛發來問他要不要去排位賽的消息,往下一滑,是好久沒聯係過的鬱言,說明天來給他送藥。


    之前鬱奚到市裏的醫院去檢查,隻是想知道這副身體是不是他自己的,既然不是,他後麵就還是在之前的療養院裏複查拿藥,畢竟原主從小就在這裏看病,完整的病曆和治療流程都有記錄備份,要比他再去別的地方方便很多。


    每個月的藥一般都是劉姨來看他的時候順路拿過來,但這個月劉姨放假回老家陪兒子高考了,沒辦法再給他送。


    鬱奚給鬱言打了個電話,撥出去沒幾秒後,對麵就接了起來。


    “哥?”鬱言的聲音很輕快。


    “你明天什麽時候來?”鬱奚問他。


    “我都可以,哥你什麽時候在家?”鬱言好像是跟同學在一起,電話裏還能聽到旁邊的說笑聲,“或者我去片場找你?”


    “來片場吧,”鬱奚說,“明天晚上。”


    “好,我過去之後再給你打電話,”鬱言晚上剛跟室友吃完燒烤,正在回宿舍的路上,他放慢腳步,往路邊走了走,又開口說,“我以為你不會讓我去。”


    “忽然很想見見你。”鬱奚指尖在膝蓋上輕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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