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奚的心跳仍然劇烈,胸口像扯風箱一樣不停地起伏,氣息淩亂。


    傅遊年看他好像還在發呆,而張斐然那邊一直在催演員就位,就沒有管他,隻是拉著他的手腕,讓他站到不會被道具碰到的地方,然後轉身過去接著拍戲。


    片場裏的無數盞大燈開得雪亮,鬱奚盯著一束光看了很久,直到眼睛發酸,才終於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鬱哥,怎麽了?”周小遲小聲地在旁邊叫他。


    “沒事。”鬱奚搖搖頭,再開口感覺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


    鬱奚去換了衣服,周小遲開車送他回家。


    上車後鬱奚放下了後座的靠背,拉過他平常放在車上的空調毯蓋著,蜷縮起來終於找回了一點正常的溫度,這才想起來剛剛沒有跟傅遊年道謝。


    他的發梢好像還殘留著傅遊年掌心溫熱的觸感,覺得有些不自在,抬手隨便揉了一把。


    可能是下午睡了太久,現在雖然累,卻沒什麽睡意。鬱奚躺了十幾分鍾,意識仍然清醒,就拿出了手機。


    他點開通話界麵,指尖熟練地拔出一個號碼,卻遲遲沒有按下撥通鍵,連他自己都感覺很荒謬,並沒有抱什麽希望。猶豫了幾分鍾,他還是撥了出去,話筒裏果然很快傳來一句“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後麵跟著一陣忙音。


    他不死心地挨個試過,無一例外都是空號,抬手蹭了下酸澀的眼睛。


    以前在男團裏他是老幺,誰都愛來摸他的頭,經常練了一天舞,回宿舍時頭發被揉得亂七八糟,但來這兒之後還是第一次。


    夜裏街上沒什麽人,比平常到家更快,周小遲在地下車庫停好車,回頭看到鬱奚好像睡著了,就下去拉開車門叫他。


    鬱奚起身下車,車庫黯淡的燈光底下,周小遲總覺得他眼尾有點發紅,也沒敢多問。


    .


    傅遊年重新走過去跟岑檸對戲。


    岑檸很不情願地從沙發上起身,偏過頭跟經紀人抱怨,“我還沒歇夠呢。”


    “你有完沒完了,”經紀人也著實頭疼,沒想到這姑奶奶這麽不識時務,自己又不占理兒,還什麽人都敢招惹,“早點兒拍完,早點兒回去歇著。”


    “想休息也行,”傅遊年語氣冰冷地開口,“你可以從今天開始一直休息下去。”


    岑檸本來還想耍賴,聽到他滿是寒意的聲音,先被嚇得一哆嗦,然後才反應過來傅遊年話裏的意思,頓時不敢再說話。


    “傅……傅老師,”經紀人抬袖子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真對不住,小岑她早上就胃不舒服,又拍了一下午戲,忍著難受吊威亞,所以動作不太到位,耽誤您時間了。她其實也特別抱歉,剛剛還跟我說,多虧了您照顧新人,不跟她計較……”


    “想太多,”傅遊年懶得看他拙劣浮誇的演技,“最後一條,不行換人。”


    真難受的人一聲不吭,裝模作樣的倒是鬧得很歡。


    說完,傅遊年沒再理會他倆,過去穿威亞衣。


    “進組前我怎麽跟你說的!”經紀人氣得咬牙,“你早晚毀在你這張嘴上!”


    “我又不是故意的,”岑檸委屈地說,“而且合同都簽了,他說換人就換人嗎?”


    “你那破合同算個屁!”經紀人都快要後悔簽了她這麽個祖宗。


    岑檸不再說話,既忐忑害怕,又有點兒賭氣,過去接著拍剛才那場。


    這一次她總算認真了一點,打戲直接一條過,後麵幾句台詞又出了點問題,不過尚能彌補,等後期配音的時候再說。


    終於可以收工,全劇組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傅遊年從片場出去時已經深夜一點半,他坐在車上,拿出手機才看到有人給他發了條消息,叫他去喝酒。


    明天上午第一場戲十點才開始,他現在也不太想回家,就讓李堯和助理先走,自己開車去酒吧街。


    淩晨酒吧裏正是人潮擁擠的時候,傅遊年戴著口罩,踩著閃爍不停的燈光往包間方向走。


    進去時他看到包間裏隻剩一個人。


    “怎麽就你在?”傅遊年問。


    “你看看現在幾點,人家有家室的早就回去了,也就我這單身狗在這兒等你。”靠坐在沙發右側的人遞給傅遊年一瓶開蓋的啤酒。


    傅遊年沒說話,跟他碰了下瓶口。


    這人叫羅辰,算是傅遊年的發小,小學就在一個班,後來分開,結果高中又考去了一個班裏當同學,現在是個男模,平時走秀活動忙起來半年可能都看不到人影,難得有時間出來聚一聚。


    如果高三那年傅遊年沒有去接那個武俠片,其實差一點就打算跟羅辰一起去做模特兼職。


    “我路過你叔叔那兒,進去看了一眼,還當你今天會過去呢,怎麽又沒回?”羅辰叼著根煙問他。


    “剛下戲。”傅遊年也多少有點疲倦,按了按眉心。


    “那也正好,你姐放暑假回國了,還有那個小屁孩也在,不回去就算了。”羅辰說。


    羅辰念叨了幾句,看傅遊年不太想提這事兒,就沒再多說。


    傅遊年的父母都在他小時候先後重病去世,他跟弟弟兩個人就被叔叔收養。叔叔家裏本來就有兩個孩子,當時女兒初中還沒畢業,另一個小男孩跟傅如琢一樣,都是剛學會走路的小豆丁。


    他叔叔隻是一家小公司的會計,嬸嬸在當幼兒園老師,收入微薄,家裏多了兩個孩子,經濟壓力陡然增大。


    到後來傅如琢八歲時被查出白血病,幾乎就是舉步維艱。


    醫院就像不見底的深潭,砸錢進去是連一聲細響也聽不見的,花了多少都覺得麻木。


    傅遊年高一的時候說他想輟學去打工,然後被叔叔第一次動手狠狠地抽了幾巴掌,再也沒說過這種話。他就一邊上著學,一邊想辦法攢錢給傅如琢治病。


    他的表姐傅瑩很討厭他們兩個,如果不是他們,自己家也不會過成那樣,欠了無數的債,賣掉住了十幾年的老房子,她一年到頭沒有一件新衣服,家裏有什麽好吃的,都被媽媽送去醫院帶給傅如琢。


    傅如琢自殺的那天正好是他自己的生日,嬸嬸在家裏煮好了雞湯,打算送去醫院的時候,才想起忘了給傅如琢買生日禮物。結果當天傍晚下著大雨,騎電動車走到半路不小心摔進了溝裏,手臂骨折被路過的人送去急救。


    她就打電話讓傅瑩去送飯,傅瑩提著那桶雞湯,一路上哭得眼睛紅腫,到醫院在病房門外看到傅遊年,直接把滾燙的熱湯都潑到了他身上。


    “你知道我媽骨折住院了嗎?你們怎麽不去死!”傅瑩朝他啞著嗓子喊。


    傅遊年沒有死,他的手背上燙出一小片傷疤,但傅如琢在那天晚上自殺了。


    雞湯淋了滿地,傅遊年校服上都是泛黃的汙漬,他蹲下身把病房門口那塊地擦幹淨,然後下樓打了份小米粥給傅如琢喝。


    傅如琢那時已經連吞咽都很困難,含著小米粥,很久才能吃一口,渾身的骨頭都在疼,他跟傅遊年說:“哥,要不我別治了吧。”


    “你別管,好好待著。”傅遊年跟他說。


    那是他們倆說的最後幾句話。


    傅瑩因為這件事大病了一場,覺得是她害了一條命,但其實傅遊年並不怎麽怪她,後來安頓好弟弟的葬禮,他就搬出了叔叔家,把原來屬於傅瑩的那間臥室還給了她。


    至少他離開,還能有一個家是完整的,不然誰都沒辦法踏實,睜開眼看到他,就會想到傅如琢。


    傅遊年每次拿到片酬都會轉一多半給叔叔,傅瑩出國讀研讀博的錢也是他出的,不過他們倆還是幾乎不見麵,除了逢年過節傅遊年得回去一趟,見麵也不怎麽說話。


    傅遊年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手邊倒了很多個酒瓶,羅辰也不攔著,就陪他一塊兒。


    中間羅辰接了個電話,接起來的時候語氣膩味得讓傅遊年感覺見了鬼。


    “誰打的?”傅遊年問他。


    “你見過吧,上回我還帶他來過一次。”羅辰說。


    傅遊年仔細回憶了半天,羅辰帶來的人未免太多,而且不管男女都是一個類型,長得比較可愛,性格柔軟,至少看上去單純的。


    “忘了。”傅遊年說。


    “那就算了,反正下回指不定又是誰了。”羅辰笑得很不著調。


    傅遊年很無語,他在這方麵跟羅辰毫無共同語言,羅辰渣得無可救藥,反正看到長得不錯、又合他心意的就去追,追到沒幾天又膩了,基本就是玩玩,但傅遊年幾乎沒談過戀愛,他的要求太高,難得有能看上的,然後簡單相處幾天,又覺得不合適。


    他不喜歡那種長得過分精致的男生,覺得太嬌氣,也不喜歡性格溫軟又愛哭的,覺得太黏人。


    “我看你等到八十歲也還是個處男,”羅辰無情嘲諷他,“你就等什麽時候人工智能發達了,給你按數據輸入,量身定做一個,估計您才能多看一眼。”


    “滾。”傅遊年拎起外套正打算回家,聽見他的話,回頭踹了他一腳。


    晚上喝得稍微有點多,但傅遊年酒量還行,走路步伐仍舊沉穩。


    他讓代駕把自己送回了家,上樓後剛要走出電梯,看到眼前一團純白的毛球晃過,低頭才發現是隻薩摩耶。


    鬱奚回家後看到雪球還沒睡,而且特別精力充沛地自己叼過牽引繩,想下樓去玩。


    本來鬱奚不太想去,可躺在沙發上被它嗚嗚咽咽舔了半天手指,最後還是輸給了它,反正也不下雨了,就帶它下去轉了幾圈。回來後雪球又鬧著不肯進門,鬱奚已經睡意全無,就陪它在門口坐著,雪球很乖,而且是隻上過學的小狗,鬱奚身體不好,睡覺不能被驚到,它就從來不會在晚上亂叫。


    聽到有旁邊有腳步聲,鬱奚才抱著雪球抬了下頭,結果對上傅遊年的視線,兩個人一瞬間都很懵。


    鬱奚聽房東說過,旁邊好像住著個明星,但這邊住戶都是簽保密協議的,隱私防護做得很好,不清楚到底是誰。電光火石間,鬱奚反應過來,很有可能是傅遊年。


    他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能說出來,感覺很窒息,傅遊年大概不會覺得他是碰巧才搬過來的,半個月前才在酒店房間裏拉著對方聲淚俱下地表白,半個月後又大半夜待在對方的家門口,怎麽看怎麽像個有跟蹤癖的癡|漢。


    鬱奚覺得他現在最合適說的一句話就是,對不起,我是暗戀你的變|態。


    傅遊年也很震驚,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喝醉酒又走回了片場。等回過神來又懷疑鬱奚是不是在跟蹤自己,但冷靜下來一想,他這個住處,隻有他自己一個人來過,就連李堯都不知道,鬱奚更不可能知道。


    雪球在後麵拿爪子拍了拍房門,又過去咬住鬱奚的袖子扯他,想要回家,鬱奚連忙抱住它。


    傅遊年想起前幾天隔壁有人住的動靜,當時他想到可能是房子租出去了,卻沒想到租房的人會是鬱奚。


    鬱奚抱著雪球蹲在門口,傅遊年低頭看著,覺得像兩隻可憐巴巴耷拉著耳朵的小狗,尤其鬱奚的表情尷尬又無措,讓傅遊年忍不住起了壞心。


    “我是不是該報個警?”傅遊年拿出手機,很輕地挑了下眉,嘴角帶笑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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