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會議室時,鬱奚一抬頭才發現他旁邊的那個空位,居然坐著傅遊年,腳步不由得頓了一下。


    傅遊年正低頭翻看著劇本,襯衫袖口微挽,手裏握著一支黑色鋼筆在上麵勾畫,他似乎有些輕微的近視,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卻並沒有因此而多了幾分斯文,氣息仍舊鋒利。


    鬱奚多少感覺有些尷尬,看到傅遊年就不免想到那件事。


    他的記憶仍舊斷層,想不起當晚發生的事,晚宴過後再次醒來就是在療養院的病房,渾身酸痛,太陽穴微脹,醉酒的後遺症讓人渾身乏力,什麽都沒有精力去回憶。而再過幾天,就是出院在半路被人綁架。


    “怎麽站在這兒不進去?”路湛在他身後納悶地出聲,探著頭想看看鬱奚在看什麽地方。


    鬱奚這才回過神,發覺自己有些擋路,邁開腳步往座位的方向走。


    在走到傅遊年旁邊時,禮貌地問了聲“傅老師好。”


    傅遊年抬起頭,好像沒想到會是他,有些意外,視線又從他桌上劇本封皮的那條小魚滑過,語氣毫無波瀾地說:“你好。”


    劇組其餘演員也陸續到場,祁念一進門就看到了鬱奚,臉色很難看,眉頭皺起,從他麵前快步經過,似乎不屑於多停留一秒,然後到離導演和總編劇較近的那處座位坐好。


    “他什麽毛病?頭都快抬到天上去了。”路湛壓低了聲音跟鬱奚說。


    之前在一個綜藝節目上,路湛就見過祁念,對他印象很差。那是個知名度不高的小節目,祁念算是嘉賓裏最紅的一個,近半觀眾都是他的粉絲,節目組也是想方設法捧著他,後期剪輯完全為祁念一個人的完美人設服務,其餘人或多或少被拉踩抹黑。


    當時祁念對他們就是這種態度,仰著頭完全是拿鼻孔看人。


    鬱奚本來沒搭理祁念,聽路湛說才隨意看了一眼。


    “頸椎病吧。”鬱奚淡淡地說。


    路湛差點直接笑出聲,捂住嘴低頭悶悶地敲了幾下大腿。


    他們倆說話聲音雖然低,但畢竟坐得很近,路湛壓低音量,鬱奚卻沒有很刻意,傅遊年聽得清楚,很輕地挑了下眉。


    鬱奚聽到旁邊低而短暫的笑聲,下意識回過頭看了看,不知道傅遊年是不是在笑他,抿了抿唇。


    導演開始從頭捋拍攝脈絡,以及對於一些角色的定位,鬱奚收回心,找了張空白的紙,在上麵記筆記。


    路湛偶爾會湊過來小聲地跟他說幾句話。


    鬱奚的字跡並不算多工整,但清秀又不失鋒芒,在張導講重要的幾幕戲時,他還在旁邊空白處簡單畫了幾個分鏡圖,雖然不是特別專業,但在路湛看來已經是他看不懂的高難度。


    “好厲害,我看到這些東西就頭疼。”路湛拿劇本擋著嘴小聲地說。


    鬱奚不知道該回答什麽,就朝他略微笑笑。


    傅遊年跟張斐然合作過不止這一部戲,很了解他圍讀這天會講些什麽。


    尤其張斐然很容易自己說著說著就開始沉浸其中,像個完全陶醉在自己高深難懂的解題步驟裏,拋下滿教室學生n臉呆滯都不管的數學老師。沒聽到一半,傅遊年就沒再管他講什麽,自己往後接著看劇本,從頭到尾又讀完一遍。


    等他合上劇本,張斐然還在滔滔不絕,更稀罕的是,周圍人都忍不住打瞌睡,鬱奚居然還在認認真真做筆記,而且跟得上張斐然天馬行空的思路,分鏡畫得很清晰。


    他甚至在其中一小格的分鏡圖裏看到了自己要演的南淵,那個簡單的火柴小人穿著道袍,手裏一柄出鞘長劍,半張臉被反噬毀容,戴著麵具。


    劇本圍讀到進行了幾個小時才結束,散場後張斐然叫住傅遊年到樓上包間吃飯。


    “這家的荔枝烤魚不錯,我記得你能吃辣?”張斐然問他。


    “嗯。”傅遊年點了下頭,在張斐然對麵坐下。


    “也就這一頓了,開拍以後熬著吧。”張斐然笑了笑,古裝戲這點很麻煩,但凡稍微重一些,加上層層疊疊的衣服,上鏡就很顯,所以一般要控製一□□重。尤其仙俠,拍出來不仙,不管劇情如何,畫麵已經垮掉一半。


    “之前聽你說男三找了韓一銘,怎麽又換人了?”傅遊年忽然開口問。


    “哦,你說他啊,”張斐然也有點兒遺憾,“他那個腰,老毛病了,最近得動手術,本來想過來拍完殺青之後再說,可能實在撐不住了,這劇肯定是要經常吊威亞的。當時他經紀人就說估計得看情況,前幾周定好手術時間,就聯係我推了這角色。”


    傅遊年聽後沒說話。


    “怎麽了?”張斐然察覺到不對,“他拒了之後我就趕緊又去試鏡選角,那天看中幾個新人,最後挑了鬱奚。你是沒去現場,他抽到搶親那場戲,台詞特別漂亮,到時候換了衣服帶妝再拍效果肯定一絕。我都納悶了,網上看他之前那劇,跟被魂穿了一樣,完全不是一個人演出來的。”


    “沒什麽,隨口問問。”傅遊年夾了塊泡在紅辣湯裏的魚肉,吃起來有股荔枝的清甜。


    他就是覺得有點頭疼,一想到那晚鬱奚泣不成聲扯著他袖子,好像暗戀了他多少年,眼巴巴等他回頭看自己一眼似的,那雙蒙著淚光的眼睛裏壓抑的情愫幾乎要滿溢出來,讓人看了驚心。


    如果真的沒人逼他,就像常徹說的那樣,是他自己找來的,傅遊年真的很難不懷疑鬱奚是不是喜歡他。


    然而接下來還要在同一劇組拍攝三個多月時間,後續還有各種宣傳活動。


    傅遊年隻希望鬱奚能安分一點,至少跟他保持距離。


    路湛下午還有通告,本來想跟鬱奚一塊吃飯,時間趕不及,就隻能先走一步。


    外麵淅淅瀝瀝下著小雨,鬱奚沒拿傘,就在這家酒店的自助餐廳隨便吃了一點東西。


    出去時雨下得更小了,他站在路邊一家店的屋簷底下,在想要不要打車回去,就看到麵前忽然停下一輛純黑色的卡宴。


    謝玹放下車窗,漆黑的亂發垂落了一縷在眉梢,他看到雨幕裏鬱奚的臉色越發冷白,睫毛上凝著冰涼細碎的水珠,眼神裏都是厭惡和抗拒。


    “不要這麽緊張,”謝玹下了車,撐開傘遮在鬱奚頭頂,“來接你回家而已。”


    “我叫了車。”鬱奚說。


    “你還真是……”謝玹替他擋著靠近街道一側濕冷的水汽,可鬱奚大概還是覺得冷,連氣息都是冰的,比白瓷更脆弱易碎,又有種遠超常人的偏執和頑固,這大概是多年的病痛留在他身上最深的痕跡。


    謝玹見過他有一年剛做完手術的樣子,躺在病床每一次虛弱的呼吸都像場拉鋸戰。


    偶爾謝玹覺得他或許死了更輕鬆,但那顆心髒卻始終固執、不肯停息地跳動著。


    鬱奚覺得很厭煩,他記得書裏在這個時候,顧泊舟他們對鬱言隻是拿他當替身看待,還沒有過多的接觸,而謝玹早就跟鬱言上過床,甚至在原主被關到地下室瀕死時,他剛好在跟鬱言廝混,沒能及時看到周小遲說原主失蹤的消息。


    後來也是因為這太過巧合,謝玹懷疑到鬱言頭上。


    可他一直沒能找到任何證據,而鬱言在原主死後一直到下葬,幾乎都守在旁邊,抱著骨灰盒回家那天開始,他就把自己關在哥哥的房間裏,滴水未沾,再出來時整個人瘦到脫相,謝玹隻能相信他是無辜的。


    也就是到那個時候他才發現,他沒能在一個人還活著的時候對他好一點,讓他走的時候或許有太多遺憾,那至少不要再重複一次這樣的痛苦,不能再毀掉另一個人。


    “我聽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感覺很虛偽。”鬱奚忽然開口,他聲線本身就偏冷,揉在雨水裏又添幾分寒意。


    路邊有出租車經過,鬱奚過去攔下,謝玹也有幾分不耐,想去拉他,卻被躲開。


    傅遊年跟張斐然從酒店出來時,剛好看到拉扯的那一幕。


    張斐然喝了點燒酒,還在跟傅遊年說他明年那部大製作科幻電影的事情,沒注意路邊,傅遊年隻看了一眼,微微皺眉,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是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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