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啾啾回過頭,看到“瑤華”已變了模樣。發絲與衣袂像是浮在水中,隨著她周身越發濃鬱的紫煙與香氣飄散開來。


    這應當才是她原本的樣貌。


    林啾啾“嘶”了一聲,並不急著站起身來,而是先坐在地上止住腹部和膝蓋上的傷口。


    她要先恢複一些元氣。


    “怎麽,不裝了嗎?”林啾啾一麵做,一麵問道。


    “瑤華”又是一陣花枝亂顫地嬌笑,聽得林啾啾眉心一緊。


    瑤華道:“你這小鳥倒是挺有意思的。如果不是任務在身,我可能就多陪你玩一會兒了,嘻嘻嘻……”


    林啾啾:“……”去你的小鳥,勞資是鳳凰!是鳳凰!


    林啾啾額角突突地跳得厲害,然而聽到後半句,她立刻壓下怒火問道:“什麽任務?”


    瑤華一邊笑,一邊抬起手來:“咦?你們不是早就知道了?當然是利用你,牽製住奉天君呀。”


    瑤華的手好像真的沒有骨頭一樣,軟綿綿地扭曲成各種形狀,更多的紫色煙霧從她幾快變形的手掌中湧出。


    “我才不會……”林啾啾咬咬牙道。


    然而她掙紮著正要起身,忽然發現肩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住,重達千鈞,竟讓她動彈不得。


    瑤華咯咯地笑著走到林啾啾麵前,明知故問道:“是不是發現自己動不了了?我說過的呀,你們這些孩子把魘術想得太簡單了。真就以為魘術隻是在一個幻境裏具象化出你們所懼怕出的東西嗎?”


    “它可是能夠掌控情緒,侵蝕心神的存在呀!”瑤華忽然俯身,在林啾啾耳邊輕聲道。


    那些紫色的煙霧像是藤蔓一樣縛住林啾啾的身體,在它們觸到她的皮膚時,林啾啾感覺到了一股入骨的寒意。


    那是她剛才看到“裴恕屍體”時心裏的情緒。


    冰冷而絕望。


    是她自己將這種情緒交到了瑤華的手上。


    “嘻嘻嘻嘻,是不是沒有想到!”瑤華妖媚的雙眸突然出現在林啾啾眼前。


    在那雙的眼睛裏,得意、自大、狂悖、憤怒……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被無限放大,直到那些紫煙將林啾啾密密麻麻地、一圈又一圈地捆住。


    它們纏上了林啾啾的脖,爬上了她的臉,順著她的眼耳口鼻鑽到她的身體裏去。


    滿目皆是淒愴的場景,滿耳皆是連綿不絕的哭泣聲。


    當濃濃的紫煙如幕布一樣徹底遮住林啾啾的眼睛,她仿佛被拖進了深淵,再也看不到一點光明。


    ……


    林啾啾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死。她懸浮於一個奇怪的空間,但離死也差不多了。


    她動不了,開不了口,發不出任何一個音節,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周圍幾近黑色的紫煙不斷蔓延,然後感受著時間靜靜地流逝。


    也不知道這樣“漂浮”了多久,林啾啾的心竟然意外地平靜了下來。


    好像周圍那些絕望的情緒都不是她自己的,任它們哭、任它們吵,她自有一番天地。


    林啾啾睜大眼睛,仔細地觀察周圍。


    嗯,什麽也看不到,倒是和她第一次進入“裏神府”的情形差不多了。


    茫茫無際的黑暗中,隻有她一個人。


    這讓林啾啾想到了一個電影場景。


    主人公在黑洞中不停地墜落,最後到達了一個奇異的空間。他在那裏發現了一個房間,是他女兒的房間。


    電影的主人公後來因為“那間房間”成功脫困,那麽她呢?她的那間房間又在哪裏?


    這麽想著,林啾啾的眉心忽然亮起一點微光,她的腦海裏同時響起一句話。


    初時朦朧,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仿佛那人仍環抱著自己,下頜輕輕抵住她的腦袋,哄著她一樣,輕輕念出這句話——


    “無論你遇到什麽,隻要想想那間神府小屋,自然不會有事。”


    眉心的光芒陡然放大,林啾啾的神識仿佛在這頃刻之間變換跳躍,來到了那間矗立在她神府之中的小屋麵前。


    小屋周圍彌漫著瑩瑩的微光,尤以院子中那幾棵茂盛的、開滿白色花朵的海棠花為盛。


    它們像是黑夜裏的明燈一般,指引著她的歸途。


    林啾啾忽然發現,她的手腳能動了,她就站在那小屋的前麵,慢慢地朝那屋裏走去。


    屋簷下有一隻肥嘟嘟的橘貓,而正露著雪白柔軟的肚皮曬著太陽打呼嚕。另一邊,有遊魚從飄著海棠花瓣的池塘中露出頭來,看到林啾啾後吐了口泡泡,然後一個激靈翻入水中。


    這裏安逸沉靜地不像話。林啾啾的眉眼也隨之柔軟下來。


    她熟稔地走上庭院裏的石徑,順著那道石徑走到院子的另一角。那裏,有一張軟榻。軟榻上擺著一張桌案,桌案上放著一套紫砂茶具,還有一本攤開來的書。


    軟榻上還倚著個人影。不同於以往,他渾身上下散發著白色的光澤,朦朦朧朧的,看不清麵容,但林啾啾很清楚他是誰。


    白影看到她,走上前來。什麽都沒說,牽起她的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林啾啾鼻子一酸,眼眶忽然就紅了。


    那白影捏著她的手腕輕輕揉了揉,被他另一隻手拂過的地方——林啾啾膝蓋上和腹部上的傷口——登時愈合了,一點也不疼了。


    白影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下心來,坐到軟榻上休息一會兒,然後,朝著她來時的方向,那滾滾厚重紫煙凝成的方向走去。


    當白影走過林啾啾身旁的時候,忽然驀地一頓。林啾啾反握住了他的手。


    “你相信我嗎?”


    林啾啾定定地看著他,眼裏的光就像那漫天的星辰,一時蓋住了輝月的光。


    白影忽然就笑了:“我信。”


    林啾啾點點頭:“那就讓我再試一次吧!”


    ……


    幻境中,瑤華隨手一勾,勾來了一塊巨石。她百無聊賴地坐在上麵,把玩著自己的頭發。


    “真是無聊啊,程晦那小子也真是,這麽點小事也要我親自過來,真不知道是說他謹慎好,還是膽小太小。”


    瑤華不滿地發了幾句牢騷,將頭發順著手指繞了幾圈,然後甩到身後。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林啾啾身上。林啾啾此時已經完全被紫煙吞沒,由於紫煙太過濃密,幾乎已經看不出是個人形,而更像一個蛋。


    魘術不是一擊斃命的術法,不會一下就將對手致死。但它能夠從人的內心出發,慢慢將其吞噬,最終神識盡毀,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了。


    瑤華不禁又揚起紅唇笑了起來。眼下這紫煙如此厚重,約莫再過半盞茶的時間,應該就差不多了吧。


    她這樣想著,剛想變換個姿勢,舒舒服服地躺下,然而手肘還沒落上石麵,瑤華就手指一僵,瞬間扭轉身形向後躍去。


    先前纏住林啾啾的紫煙被一團耀眼的白光破開。那白光是由內向外的,紫煙瞬時被崩裂,煙氣如刀,劃過瑤華的臉,血珠從傷口處滾落下來。


    若不是瑤華反應及時,及時得跳開,這時候怕不是已經被戳成了個蜂窩煤。


    瑤華抹去血珠,冷冷笑道:“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你居然還能再出來。”


    林啾啾甩了甩手。


    剛才那道白光崩開了一些紫煙,還有一些不甘罷休的,蟲子一樣地往她身上爬。


    不過,那些紫煙剛剛觸碰到她的身體,便被一道無形的火焰燒掉了,發出滋滋的輕響。


    瑤華的臉色瞬間變得很差。


    林啾啾右手張開,握住新抽出來的柳枝,對著瑤華淩空一甩:“你死我都不會死。”


    瑤華:“……”


    “說什麽死了就好死一點都不疼的……個大豬蹄子,我信了你的邪。你死過嗎就說那不疼?實踐出真知,不如你先死一個給我看看,再說那些疼不疼的話。”


    瑤華:“…………”


    “竟然還變化出裴恕的聲音催我去死。”


    “你其實根本不懂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吧。若是真心的喜歡一個人,哪怕不能與ta在一起,也會真心的希望ta好,希望ta快樂。所以你根本不懂是什麽是愛吧?既沒被愛過,也沒愛過別人,真是可憐。”


    瑤華:“你!”


    瑤華氣得胸口開始隱隱作痛,她目光一轉,忽然發現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嫋嫋紫煙變換了顏色,由內及外地散發出赤紅的光澤。


    仿佛受到了某種感召一般,那些紅光相互聚攏地縈繞在林啾啾身後,越聚越濃,也越來越刺目,粗粗一看竟仿佛一道烈焰,徑自熊熊燃燒著。


    瑤華的臉都被映紅了,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


    林啾啾的確平時比較佛,秉承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精神,很少動怒。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是個包子,隻知道忍氣吞聲。


    佛係是給那些愛好和平的小夥伴的,對於那些主動往她槍口上撞的人,她絕不會心慈手軟!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是給了我一個巴掌,我必還你十個百個,把你打得你爹媽都認不出來!


    林啾啾驀地騰空而起,衣襟獵獵作響,柳枝朝著瑤華直直刺去。


    那些縈繞在她身後的烈焰也在這一刻傾巢而出,隨著她柳枝所指的方向,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奔湧而出。


    瑤華既然那麽喜歡左右人的情緒,那就讓她試試好了。看看她這般湧起的怒意,她還接不接的住!


    ……


    雲霧澗,石屋前。裴恕靜靜地注視著前山廣場的方向,臉上露出一點欣慰的笑容。


    身後傳來簌簌的草叢聲,他轉過身來,隻見一個黑影戴著兜帽,不急不緩地從樹影之後走了出來。


    “將神識分去一半,注入到那丫頭的神府中去,奉天君還真是舍得。”


    裴恕看著那黑影走到眼前,語氣平靜地道:“我還以為以程家二家主的心性,應當會再沉穩些,等到靈鬥大會決賽時刻再動手。”


    程晦抬起頭來,一張略顯陰柔的麵容從兜帽下麵露了出來。


    他笑了笑,不以為然道:“機遇稍縱即逝,像這樣的好機會可不常有,我當然應該把握住了。隻是不知奉天君如今隻剩下一半神識,還擋不擋得住魔軍的進攻。”


    裴恕的眼神冷了幾分,話音也沒有剛才那樣客氣了:“你說錯了一點。”


    他的眼神中泛起一道寒光,糾正程晦道:“我並沒有分去一半神識,隻不過是三分罷了。”


    程晦哈哈笑了幾聲,似乎並不在意:“哦?是嗎?那不知奉天君以七分神識,究竟想要以何種方式抵擋魔軍呢?”


    程晦一邊笑,一邊從袖中取出一道傳音符。


    他掌心驟縮,驀地捏碎了那道傳音符,刹那間風起雲湧,玄天仙府的上方雷鳴電閃,竟然硬生生地在蒼穹之上裂出了一道口子。


    那裂口初始還很細小,但在一道道驚雷的作用下,越裂越大,滾滾黑氣爭先恐後地從裂口中溢出,似乎就要將那裂口撐破了。


    “幽冥裂口……”裴恕的目光沉了沉,“所以幽冥石果然被你盜去了。”


    程晦歪著頭笑了笑:“幽冥石本來就是魔域之物,程某也隻是將其物歸原主罷了,怎麽算得上偷呢?”


    “倒是奉天君,還需抓緊時間將這裂口封去才是,不然等到魔軍大軍一至,恐怕即使是天皇在世,也是回天乏力了!”


    裴恕看了程晦一眼。


    他的眼角在抖,縱然他極力掩飾,也藏不住眼裏湧出的興奮的光。


    以程晦之能應該知道,即便裴恕隻取回了支撐嶽華穀的靈氣,也足以將還未徹底開啟的幽冥裂口封印。


    那麽他當著他的麵撕開幽冥裂口,究竟是有恃無恐還是另有籌謀?


    裴恕注意到了自己的手。


    他的雙手手腕上不知何時覆上了一層黑紋,紋路縱橫交錯,猙獰可怖,沿著他的小臂纏上他的肩膀,鎖鏈一樣地封住了他的靈氣。


    程晦終於大笑起來。他不再遮掩了,向裴恕攤牌:“奉天君是不是很好奇,這鎖靈毒是何時下的?


    “當你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個閩西掉包的神虛宮弟子吸引時,滇南的毒才是最為難以提防的。”


    裴恕默了默,看著自己的手腕想:原來如此,魔域這一次確實是有備而來。


    程晦舒了口氣,張開手臂看著形成漩渦的幽冥裂口道:“終於……這一天終於要來了!”


    他大口呼吸著空中彌漫著的魔氣味道,隻覺得渾身上下難得的神清氣爽,精力充沛。


    “可是……你是不是想岔了什麽。你真以為這種毒困得住我嗎?”


    程晦睜著眼睛大笑起來。他笑得太過劇烈,以至於彎下了腰,深刻的笑紋和漲紅的臉反倒使得他的麵容變得十分醜陋。


    待程晦笑夠了,直起身來,陰惻惻的眼神直盯著裴恕道:“我當然知道!鎖靈毒能夠封存的靈氣有限,就算它得住你體內現有的靈氣,也封不住你被大陣抽走的那些。但是!


    程晦加重語氣,眼神也變得更加陰毒:“如果你想要掙脫,勢必就要收回靈氣,到時山河大地失去了你的靈氣支撐,傾數崩塌,就算沒有魔軍入境,人界也完了!”


    他說得那樣決絕,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如何啊奉天君?是動用靈氣解除鎖靈毒,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幽冥裂口開啟,魔軍大肆入侵,你……考慮清楚了嗎?”


    程晦盯著裴恕的眼睛,一步一步地靠近。他就像一個魔鬼,在引誘著裴恕做出兩難的決定。


    而就在他距離裴恕的身位隻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一根柳枝“嗖”得插在他腳前的泥土裏,沒入一半。


    清淩淩但不容忽視的聲音響起。


    “你這個瘋子,離他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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