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晗園開春後就十一歲了,皇後開始正經將她當做一個待字閨中的小公主那樣教導起來。往日她隻整日跟在哥哥們身後在學宮聽課,到現在一天中卻要分出大半的時間都待在母妃殿裏學習女紅書畫。教導嬤嬤也不再將她當做一個小孩子看,比之過去都嚴厲了不少,是以李晗園近來的日子過得著實有些辛苦。


    皇後本打算將她學宮的課程推了,專心留在宮中教導。但如今在李晗園眼裏同教習嬤嬤一比,學宮的先生們看上去都十分和藹可親了起來,何況在那裏各位哥哥都因為她年紀小願意寵著她,同玩耍去的也沒有什麽兩樣,如今竟不讓去了隻能日日在宮中學習刺繡女紅,她自然死活不答應。


    李晗園生得可愛,素日裏十分得寵,這般在宣德帝麵前撒了撒嬌,便得了聖上撐腰,大手一揮道:“多讀些書總是好的,小九願意去就讓她去。”皇後對此也毫無辦法,隻得答應五天裏抽空能去個三天,其餘日子都要留在殿裏。


    小公主滿心歡喜,順道還求宣德帝給她找了個陪讀。她去學宮既不是正經讀書,陪讀自然也不必是什麽正經陪讀,左右不過是找個人同她一塊玩兒罷了。正巧李晗園很喜歡秋欣然,這生意便落在了她的頭上。


    這天一早,李晗園坐在校場邊的高台上,托腮看著場上正打馬球的學宮少年們,秋欣然則坐在一旁低頭抄書。李晗園昨日忘了背書,今早叫先生抽起來一個字沒答上來。先生拿著戒尺還沒打下去,見她一張小臉泫然欲泣的模樣,終究歎了口氣,罰她今日將這篇文章抄上十遍。於是這堂馬球課,秋欣然跟著她坐在場邊,幫她一塊抄書。


    正是仲春時節,天氣隱隱熱了,李晗園抄了兩遍就不耐煩起來,扔了筆一邊看下麵的比試,一邊同身旁的人分享近日裏宮中發生的事情。


    “小令昨天進宮來找我,同我說如今外麵流行眉間畫朵花鈿的妝容,我看她畫了一個,果真十分別致。她答應下回進宮來,也替我畫一個!”


    小令是皇後的表侄女,也是九公主的閨中密友,兩人年齡相仿十分親近,常聚在一處說些私房話。秋欣然憑著她這些細碎的點滴,在心中勾勒出這位韓小姐的模樣,大約是個害羞靦腆又心思靈巧的小姑娘,還有那麽一點點喜歡夏世子……


    秋欣然第一回 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著實有些吃驚,不免好奇道:“韓小姐是看中了夏世子哪裏?”


    “上回小令進宮的時候不小心將帕子丟了,後來好像是叫夏家哥哥撿到還到了管事嬤嬤那裏。小令後來想瞧瞧撿到她帕子的夏家哥哥長什麽樣,還叫我幫忙在母妃那兒打了一回掩護,可惜隻瞧見了一個背影。”


    原是這麽個事情,秋欣然點點頭,又在這位韓小姐身上加了一條“閑暇時或愛看些才子佳人的本子”這樣的標簽。


    “不過夏家哥哥最近好像有些不一樣……”李晗園托腮看著下頭的校場裏打馬球的少年們。秋欣然聞言抬起頭,也跟著看了過去。隻見場上的少年分成兩邊,一組身穿紅衣,另一組身穿白衣,手拿木杆騎在馬上。


    往日裏這種活動夏修言從不參加,不知為何自打上回秋獵遇刺之後,他便對習武騎射上心起來,今日竟也跟著下了場。


    秋欣然見他穿著一身白衣,胡服窄袖,皂色長靴,一身利落打扮。他生得白,五官又俊秀,在人群中頗為引人注目。不過等比試一開始,他騎著馬落在最後,並不跑到前頭同眾人拚搶。最前頭的一貫是李晗意同鄭元武,鄭元武一身紅衣,揮杆騎馬身手漂亮,總能引得全場矚目。李晗意也不甘示弱,他穿白衣拉著馬繩緊趕上去,同鄭元武交手幾個回合,小小的馬球滾在地上如同在沸湯之中,上下顛簸不停。其餘人圍在二人身側,兩邊嚴防死守你爭我奪毫不相讓。


    忽然鄭元武瞅準機會手中月杖一揮,那球拐了個彎,從李晗意手中逃脫,淩空飛起!這一球著實刁鑽,揮杆的人力氣也使得大,一杆竟能將球打得穿過大半個球場,直直朝著白方的球門而去!


    紅方一聲叫好已到了嘴邊,卻忽然見那球門外不知從哪兒閃出個人來,一杆將那快要進門的馬球半空截下,“啪”的一聲又打了回去。這變故來得猝不及防,還不待眾人回過神,那球已到了外圍場邊的李晗風手上,他接下這球不等眾人醒神,忙策馬朝著紅方球門狂奔而去,等其他人追上他已抓住機會揚起月杖一杆將球打入洞中!


    一時間場上叫好聲與惋惜聲並起。


    李晗意因為失了這球臉色正難看,但好在最後是己方的李晗風進的球,方才神色轉好了些。倒是球場中央的鄭元武回頭看了眼落在最後的夏修言,衝他揚了揚杆,真心誠意地誇了句“好球”。


    夏修言臉上神色沒什麽波瀾,隻同他淡淡點一點頭,便又掉頭騎馬走到了場邊等下一回合開始。


    秋欣然將目光轉了回來,同李晗園問道:“上回秋獵行刺的事情可有下文?”


    李晗園想了一想:“沒有吧,好像說可能是誤叫哪裏的冷箭傷著了。”她以為秋欣然是擔心夏修言的傷,還不忘寬慰道,“不過太醫也看過了,夏哥哥的傷沒什麽事,你看他如今騎馬射箭比先前倒還精進了!”


    秋欣然不知在想什麽,搖搖頭。她手上文章已抄了三遍,一邊同李晗園道:“公主下午宮中還有課,還是趁現在抓緊時間多抄一些。”


    李晗園聞言心有戚戚,隻得將目光從校場上收回,專心又抄起來。


    這般抄了片刻,又聽得場上傳來吵鬧聲。李晗園忙放下筆探頭去看,便瞧見李晗如似乎同什麽人吵了起來。前段時間她似乎叫陳貴妃關了禁閉,許久不曾露麵,這回才第一次出現在校場。


    隔了老遠二人聽不清下頭在吵什麽,但似乎是李晗如同李晗意發生了爭執,鄭元武站在一旁,起先還勸一兩句,但不知怎麽的,倒更激得那兄妹二人情緒激動,於是他很快就皺著眉頭再不說一句話了。


    秋欣然看一眼人群中眾人的反應,忽然問:“七公主是不是同鄭世子在鬧矛盾?”


    李晗園茫然道:“同鄭哥哥?可七姐姐不是分明在與二哥哥吵架……”她說著說著,又想起什麽,湊近了小聲同她說:“不過前段時間確實出了件事。”


    秋欣然見她這小心翼翼的模樣,也不由跟著湊過去壓低了聲音問:“什麽事?”


    “就是除夕那天,父皇提起了七姐姐的婚事,問七姐姐可有意中人……”李晗園含含糊糊將那晚的事情說了一遍,又補充道,“聽說那天回去之後,七姐姐在宮裏大哭一場,貴妃娘娘也很生氣在宮裏發了好大一通火,還下令將七姐姐關在殿裏不許她出門。”


    秋欣然點點頭,這事兒她倒是第一回 聽說。李晗園湊近了忍不住小聲問:“欣然,你說七姐姐是不是喜歡鄭哥哥啊?”


    她話音剛落,秋欣然還來不及作答,便瞧見二人剛剛話題中心的人物踩著梯子來到了高台上。


    李晗園一臉心虛地閉上嘴,秋欣然則忙起身同他行了個禮。鄭元武不知她們放在還在議論自己,隻是見秋欣然起身,輕輕擺手叫她坐下,苦笑著解釋道:“我上來坐坐,你們不必理會我。”


    秋欣然轉頭見場下果然已換了人。李晗如換了身衣服,一身紅衣獵獵,隔了老遠也能感覺到她身上重重殺氣,衝鋒陷陣毫不遜色於男兒,甚至兩方對壘好幾個少年都要叫她這滿麵肅殺的氣勢所震,躲閃不及。


    秋欣然坐下來,沒有追問他下場的原因,就是李晗園這回都老老實實地開始抄起文章來了。


    這高台上一時就他們三個,鄭元武在旁坐了一會兒無所事事,拿起秋欣然剛抄好的文章來看,不由“噗嗤”一聲輕笑出聲。李晗園字體圓潤可愛,秋欣然往日的字跡卻偏清秀,如今既是代抄,自然要仿著她的字跡來。可字跡如何是一時改得過來的,是以落在紙上全寫出了一個四不像,看著有些可笑。


    秋欣然厚著臉皮裝作不知,又聽他問:“你們這樣就不怕先生怪罪嗎?”


    李晗園忙道:“不會的,先生也知道我近日在宮中苦學,不會因為這些小事為難我。”那模樣生怕鄭元武將她好不容易找來的代筆給嚇跑了。


    鄭元武聽了竟還點一點頭,深以為然:“既然如此我也替你抄一篇吧。”


    他話音剛落,桌旁的兩人皆是滿臉驚喜地抬頭看了過來,不過秋欣然是驚,李晗園是喜。九公主讓開身將手中的筆遞給他,一臉感動:“果然還是鄭哥哥對園兒好,我……”


    “鄭世子既然好心幫忙,不如便替了我吧。”秋欣然半路殺出臉不紅心不跳地將手上的筆遞了過來,“代筆這事兒到底不好做得太過分,先生雖能睜隻眼閉隻眼,但若一半都不是公主抄的,恐有些說不過去,到時候先生一氣之下再加罰,便得不償失了。”


    她說得很有幾分道理,李晗園抿抿嘴將手中遞出去的筆收了回來,隻得繼續垂頭喪氣地將手中剩下的文章抄完。鄭元武瞧著她不情不願的模樣,露出幾分笑意,又看了看還遞著筆的秋欣然,忽然說:“秋司辰說得有道理,既然如此我還是不添亂了的好,否則先生一看三種筆跡恐怕更要生氣。”


    秋欣然一愣,沒想到他反悔得這麽理直氣壯,一時瞪著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直看得眼前的人又笑出了聲,才知道他是在同自己開玩笑。


    鄭元武伸手正要去接她手上的筆,忽然有什麽東西朝著高台的方向飛馳而來,“啪”的一聲撞在了高台下的柱子上,驚起好大一聲響動。


    秋欣然遞著筆的手一哆嗦,便聽遠處李晗意坐在馬上衝著這邊高聲奚落道:“這球你都能打偏,李晗如你趁早下去行不行?”


    高台上的三人循著聲音往下看,便見一群人騎馬站在場上,唯有場邊一個紅衣女子仰著頭看過來,目光中略帶冷意。等場邊的宮人一溜小跑地到高台下撿起馬球送回場內,她才跟著調轉馬頭重新回到場上去了。


    秋欣然下意識去看身旁的人,鄭元武臉色有些難看,但很快垂下眼又恢複了先前的神色。


    “算了,我自己抄吧。”李晗園苦巴巴地說,“也不差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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