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村村口有一棵不知多少年頭的老柏樹。


    約莫有十人環抱那麽粗,樹枝上掛滿了紅布條。


    上山之前,爺爺帶我著來到老柏樹前。


    在柏樹下麵點了三炷香,三炷香左右各一支蠟燭。


    一瓶自家釀的燒刀子,一隻肥得我不停咽口水的大燒雞作為貢品。


    東西擺好之後,爺爺叫我過來跪下,給這棵老柏樹磕三個響頭。


    雖然我不知道爺爺的意圖,但是照做就對了。


    我走到柏樹麵前,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磕完頭之後,爺爺點燃一張我看不懂的符紙,然後嘴巴貼近大樹,小聲呢喃。


    我離大樹距離也不遠,但聽不真切。


    爺爺說完,側著耳朵靠在樹上。


    爺爺好像在和這棵老柏樹在商量著什麽事情。


    爺爺是個風水師,也是個卦師,所以這些事情我在家裏都見慣不怪了。


    過了一會兒,爺爺和老柏樹商量完畢,點點頭,從包裏抽出一根長長的紅繩,綁在這大樹的主樹幹上。


    然後從樹上,折下一根樹枝。


    然後躬下身來,對老柏樹作了個揖,嘴裏還說道:“那就勞煩柏兄了。”


    說完,又把我喚了過去,讓我再次叩首。


    這次加上先前叩的,總計三拜九叩。


    叩首結束,爺爺對我說道:“小九,從今往後,這樹,你要像對爺爺一樣對待他。”


    “樹爺爺好。”


    我在家裏,各種各樣的人見多了,所以從小就懂得察言觀色。


    直接順水推舟向這老柏樹打了個招呼。


    爺爺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跟這老柏樹揮手作別,然後握著那截樹枝,帶我上山。


    山,是深山。


    小路極多,而且路況崎嶇,如果不是經常山上打獵的獵手帶路的話,很有可能迷路。


    我和爺爺沒有獵手帶路,甚至帶路的爺爺都沒有眼睛。


    隻有手中握著的那一截柏樹枝。


    但卻能找到小路,甚至精確無誤的躲開路上的坑窪。


    就像有人牽引著他一般。


    這一路,極長。


    我和爺爺走到了天黑。


    夏日的深山,本應是蟲鳴鳥叫的光景,此刻,我卻聽不到任何活物發出的聲音。


    除了我和爺爺的腳步聲。


    隱隱約約之中,我似乎聽到頭頂傳來女人的啜泣聲,幽怨至極。


    我一抬頭,差點沒被嚇個魂飛魄散。


    前方的樹上吊著一個“女人”。


    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


    她被吊在樹上,長發蓋住了臉,即便如此,在月光之下我仍能感受到這女人臉色之蒼白。


    那不是活人臉上該出現的顏色。


    “爺爺……”


    我剛發出聲音,就被爺爺伸手過來捂住了嘴。


    爺爺在我耳邊小聲說道:“別說話,也別看她,隻管繼續走。”


    我點點頭,沒敢說話。


    爺爺這才把手放開,領著我繼續前行。


    經過那吊著女人的樹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甚至在這夜裏除了腳步聲之外就隻能聽到我的心跳聲。


    雖然我沒去看她,但能感覺到,她的臉龐在跟著我身體的移動而緩緩轉動。


    我這小心髒就差沒吐出來了。


    小心翼翼走過那女人身邊之後,我暗自呼了一口氣。


    可才走出去一米不到。


    “啪!”


    一隻大手,重重地拍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下意識低頭一看,這哪是什麽大手?


    白骨森森,上麵還吊著幾塊長著蛆蟲的腐肉。


    這分明就是腐屍的掌骨!


    這掌骨抓住我的肩胛,往後一拖,直接把我的肩膀刺出幾個血窟窿。


    我忍不住叫出聲來。


    就在這時,那掌骨上發出滋滋聲,然後猛然縮了回去。


    “蛟血,至陽至剛,克製一切陰邪之物。”


    蛟血?


    “小九,越往前走,我們遇到的這種東西就會越來越多,你不用擔心,它……會保護你的。”


    爺爺雖是如此言語,去掩不住臉上的憂色。


    它……是誰?


    還有後麵遇到的這種東西……


    ……


    這一路,我們爺孫二人走了整整九天。


    攀越了九座高山。


    這九天裏,果真遇到了很多邪祟。


    它們拉我的腳,扯我的手,按我的肩,甚至有的直接動嘴咬我的腿。


    但都像抓我肩膀那女人一樣,沒有成功。


    我實在走不動了,忍不住問爺爺,我們要走到什麽時候。


    爺爺說,這是我們欠它的,隻要它不原諒我陳家,就要一直走下去,走到它原諒為止。


    到第九天的時候,我已經可以說是體無完膚了。


    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


    就連腳底,也被土裏伸出的手掌抓了幾個血槽。


    而爺爺,越來越虛弱,臉色越來越蒼白。


    就和……之前吊在樹上那個女人一般。


    不知是不是我走出了幻覺。


    我甚至嗅到,爺爺的身上,傳來一股子腐味兒。


    腐爛的屍體上才有的腐味兒!


    我隻管跟著爺爺埋頭走著。


    不知何時,終於有個大湖,出現在我們的麵前。


    “到了!”


    爺爺終於麵露喜色,趕忙跑到湖邊,猛然跪下,大聲喊道:“陳懷義,前來送親!”


    爺爺連續喊了三聲。


    聲音未落,就見湖麵從中往兩邊掀起波浪,浮起一口大紅色棺材,緩緩漂道岸邊。


    這棺材沒有蓋子。


    爺爺一把將我抱起,說道:“好好躺著,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出來,切記!”


    這是爺爺第一次對我那麽嚴厲。


    我照著爺爺的話,乖乖躺下。


    才躺下去,就有一隻不知從哪出來的白蛇,爬進了棺材。


    這白蛇,約莫有成年漢子手臂粗。


    白蛇爬進棺材之後,直接朝我身上遊過來,然後把我死死纏住。


    我哭著掙紮著,想逃出去。


    “忘記我剛才怎麽說的了嗎!”


    爺爺在棺材外怒喝一聲。


    我隻好乖乖躺著。


    這時,那大白蛇的蛇頭,伸到了我的麵前,張開碗口大小的嘴巴,吐出蛇信子來。


    發出嘶嘶聲。


    我雖然沒有再掙紮,可渾身止不住的顫抖,眼淚也像下雨般往下掉。


    我閉著眼睛,決定不再去看這大蛇。


    不知閉了多久,我好像就昏睡了過去。


    在夢中,看到一個讓我震驚的場景。


    一個戴著鳳冠,披著霞帔的年輕女子……


    或者說十二三歲的女童,在跟一個小男孩兒拜堂成親。


    那小男孩兒穿著新郎官的衣服,看起來喜慶極了。


    但在我看來,詭異得不行。


    那小男孩兒,分明就長著我的模樣!


    我親眼看著“我”和那十二三歲的女孩兒拜完堂。


    而後聽到一束清朗又有點霸道的女音。


    “今日開始,你就入贅我龍家,改姓為龍,叫龍九,我龍家,將護你十載。”


    等我醒來之時,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深山,大湖,棺材,白蛇,一切都不見了。


    甚至包括爺爺!


    我茫然四顧,大聲呼喊爺爺。


    沒有回應。


    我哭著從山中跑出來,跑了一會兒,這才發現,不遠處,就是那棵老柏樹。


    這怎麽可能?


    我和爺爺分明在深山裏走了九天。


    整整九天!


    現在卻隻跑了一會兒,就到了村口?


    我跑到柏樹旁,抬頭一看,麵向村子這邊,掛著一個人。


    掛著的這人,是爺爺。


    我顧不得害怕,哭嚎著把爺爺放下來。


    爺爺的屍身,已經幹癟了。


    這分明是死了很多天的模樣。


    爺爺的手中,捏著一張字條,還有他幫我定下的婚約。


    是留給我的。


    “小九,爺爺看不見路,隻能讓柏樹爺爺領著爺爺去,代價就是爺爺的性命。”


    “爺爺這輩子泄露了太多天機,還做了大逆天之事,死不足惜,但是爺爺不後悔,你不必為爺爺悲傷。”


    “你看到字條之時,說明你已經活著回來了,爺爺很高興。”


    “你要好好活著,二十歲之前,切勿談戀愛,不然爺爺所做的這一切,便是白費。”


    “你看到爺爺屍身之時,就請村裏叔伯把我葬了吧,不用耽擱了。”


    “十年之後,拿著婚約,去找青陽林家完成婚約,活下去。”


    “切記!”


    “陳懷義,留!”


    爺爺這是拿命送我上的山呀……


    我把字條緊緊攥在手心,淚如雨下,長跪不起。


    夕陽之下,我的身影被拖得極長。


    就像一條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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