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牛算是個好地保,他從小就在這全勝村長大,家裏算是這村裏數一數二的大戶。他爹是個非常容易滿足的人,守著這幾十畝田地,再時不時從城裏倒騰點稀罕物件回來,小日子過的倒也不錯。加上他爹與人和善,又是世代住在這裏的大戶,村民們自然對這家人也算擁護,除了不識幾個字之外,也沒什麽大毛病了。


    可他爺倆趕的時候不好,亂世。


    初時還好,隻是去省城的時候見到了越來越多的洋人。本來王二牛跟他爹進趟城,要是看見個洋人,能興奮的跟著人家走好幾條街,回到村裏還得繪聲繪色的講好幾天。可後來洋人越來越多,不光奉天城裏能隨隨便便的看到,就連縣城裏也開始陸陸續續能看見洋人了。不過沒幾個洋人對他們這小村子感興趣,所以一直到王二牛二十幾歲的時候,這村子還是原來的樣子,除了皇上沒了之外,別的跟以前沒啥不一樣。


    可後來的日子卻變得越來越快了,最明顯的一個特點是山賊土匪越來越多了。本來王二牛他爹進趟城,就隨身跟幾個牽驢趕車的小夥計就得了,可自從王老爺子被一群山賊吊起來打了一頓之後,每趟出門都得再帶上十幾個壯小夥子,還得拎著柴刀背著鳥銃那種的。


    年輕氣盛的王二牛想要給他爹報仇,結果被王老爺子一個耳光抽了回來。王老爺子說了,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於是衝動的青年王二牛就被這麽一巴掌給打成熟了。


    這麽小心翼翼的過了幾年,在王老爺子的操持之下,整個王家和整個村子倒也平安無事。可老爺子年事已高,漸漸的也開始把這些家裏的和村裏的事情交給了王二牛。也許是那一巴掌起了作用,王二牛接過之後,活脫脫就是他爹的翻版,凡事和顏悅色,遇事忍氣吞聲,想著用自己的一時忍耐換全村和全家人的平安。


    可這世道越來越亂,土匪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猖狂。他們手裏的家夥也不再是刀槍棍棒,而是換成了手槍火銃,讓王二牛越來越失去了還手的能力。終於在第三次被土匪們用槍指著頭交出了辛辛苦苦賺來的二十塊大洋之後,王二牛怒了。


    引發災難的可能隻是一次極其輕微甚至微不足道的事情,那群作威作福習慣了的土匪們就體會了一次這句話的道理。他們平日裏時不時去山下打個秋風,也不殺人也不放火,就是堵在必經的大路上,看見人數不多的商隊就下去恐嚇一番,搶點柴米油鹽和雞鴨魚肉,運氣好了還能搶到些銀元甚至金條。土匪們嚴格遵守不能傷人的行為規範,碰上不老實的最多就是吊起來打一頓,或者拿著槍托一頓亂砸。


    可他們沒想到,就是前幾天那個被吊在樹上被他們用馬鞭抽了一頓的看起來老實憨厚的中年人,怒了。因為就在十幾年前,那個中年人的老父同樣被他們吊在樹上用馬鞭抽了一頓,而當時還是青年的中年人還因此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


    二十塊大洋終於引發了狂躁的報複。


    王二牛養好傷後,悶聲不吭的把火銃拎在了手裏,路過一個村民家的時候,還順手將一把柴刀別在了身後。穀場上,早已經有二三十個年輕人立在那裏等著他,裏麵有他家的長工,也有熱血沸騰的村民,他們一個個手裏都拿著長短不一的家夥。報仇,就是現在!


    剛一上山的時候,王二牛心裏還有點沒底,他是做好這二三十號人都回不來的打算的。可當他在土匪盤踞的山腳下碰見同樣紅著眼的羅長富的時候,他知道這次土匪們完蛋了。


    羅長富的遭遇比王二牛還慘,他的腿被土匪打斷了。羅長富比王二牛大了五六歲,他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這天羅長富送回娘家探親的女兒回城,結果碰見了土匪。為了保護女兒不被土匪搶走,羅長富抄起扁擔,迎著土匪就衝了上去。可他怎麽是土匪們的對手?雖然女兒跑了,可羅長富被十幾個土匪按在地上一通亂打,一條腿被生生打殘了,如果不是有過路的人從路邊發現了他,怕是這條命都要交待了,雖然如此,他也是在家足足養了半年才能下地。而他養好身體之後要幹的第一件事,也是報仇。


    於是兩個被激怒的地保和五六十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在此刻變成了最強有力的剿匪組織。他們拿著鋤頭、鐮刀、火銃就這麽一路衝進了土匪窩。


    土匪們萬沒有想到,平日裏如同綿羊一樣溫順的村民此刻找到自己頭上來報仇了,而且報仇力度之狠,簡直堪稱世間僅有。土匪二當家的腦袋被劈開的時候,他還在想這到底是為了什麽,自己究竟什麽時候得罪了這麽一群煞神。


    雖然交戰的一方是土匪,另一方是農民,但雙方的武器差別並不大,而且基本傷都沒受過什麽正規的格鬥訓練和射擊訓練,無非就是土匪們打架多了,經驗更豐富一些。不過這種所謂的優勢早已經被王二牛和羅長富用血紅的雙眼和大把的銀元給抹平了。王二牛已經想明白了,反正銀元弄不好也會被這群土匪搶走,索性花錢買他們的命!


    於是在各種各樣的因素之下,這個山頭的土匪被砍死了三十多個,嚇跑了一百多,而他們的對手隻是五十來個農民。而這群凶悍的農民中,隻有一個很倒黴的因為流血過多而死了,他姓閆,他老婆姓陳,兩口子有個三歲多的女兒。


    王二牛把從土匪窩裏搜來的銀元、首飾、綾羅綢緞分成了兩份,全勝村一份,東羅村一份,然後又把全勝村那一大份分成了小份,按照人頭分了下去。不過他自己那份沒要,悉數都給了陳寡婦,


    從那事以後,全勝村周邊再沒有鬧到匪患,王二牛在村裏的地位也更加穩固了,雖然閆姓是大姓,但從沒有人想過要動搖王二牛的絲毫地位,任憑他子承父業的在這地保的位置上一路幹了下去。和王二牛同樣待遇的還有羅長富,雖然他已經變成了羅瘸子,但地位卻更加穩固。其實兩個人都明白,這其中除了自己確實是勤勉之外,那當年留下的殺名也是起到很大作用的。


    兩名地保都在平日裏更加勤勉,極力想要把自己過往的殺名掩蓋過去。羅長富倒還好說,王二牛可就難辦了,畢竟村裏還有個陳寡婦在。別的事好蓋,這死了人的事是真的蓋不過去。他也隻能是平日裏多多照顧,隻求那丫頭早點長大嫁人,這一家子能離開村子去到別處,不在眼前晃了,心裏還能多少舒服一點。


    可事情往往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順利,尤其是在這亂世之中。土匪是被打跑了,雖然偶爾還有點小偷小摸,畢竟那已經都是些放不上台麵的事情了,再加上這山野小村的,這日子還算平靜。可日子過了沒幾年,比土匪更凶的來了,這幫人叫亂兵。


    亂兵的成因很複雜,有的是在關內打了敗仗逃出關外的軍閥部隊,有的是當官的帶頭直接當了逃兵的,還有的是在日俄戰爭中被打散的,反正是形形色|色不一而足。這些亂兵比起土匪來,有兩個最大的不同。


    首先是他們很少停下來,很少有什麽山寨、營地、窩點之類的,就是一陣風而來,把整個村子洗劫一空,隨後再如同一陣風一般的跑了。等過上一段時間,說不定這群大爺又跑了過來,把好不容易恢複過來的村子再掃一遍。這種毫無規律的做法讓人有心想防也是難上加難。


    另一個不同,就是狠毒。他們跟那些開山立寨的山大王們不同,山大王們是把山下這些小老百姓看成是自己的財產,雖然搶歸搶奪歸奪,基本上還是不殺人的,最多就是吊起來抽一頓打一頓,畢竟還是要靠這些老百姓養著。可亂兵們不同,他們自己怕是都不知道下一站去哪,所以進了村子就搶,搶完就跑。遇到反抗的就是一槍,不管打死打不死,先來一槍再說。


    最關鍵的是,山大王們大多也是農民或是流民出身,最多也就是些流氓混混的底子,可這群亂兵都是正經扛槍打仗的,甭管能不能打贏別的兵,打個老百姓那是輕鬆不費力的。


    所以當亂兵開始橫行的時候,王二牛和羅長富又犯愁了。這次是真打不過啊,別說打不過,你都不知道對方在哪裏,也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來,難不成要天天十二個時辰的派人守著村子?就算守著,人家來了怎麽辦?拿著柴刀火銃去跟人家的漢陽造打?聽說頭半年的時候,有個村子埋伏了一把,一口氣殺了七八個亂兵,本以為能太平了。結果剛過了三天,七八十個亂兵半夜闖進了村子,根本也不講理,見人就開槍,逢屋就放火,一晚上折騰下來,除了一個被扔進水缸藏起來的孩子之外,全村沒有一個活下來的,兩三百口人就這麽被一群亂兵給屠了個一幹二淨。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發愁,之前亂兵已經到過村子幾次了,他們見識過厲害所以不敢反抗,任由人家搶米搶麵搶錢,就連羅長富給自己過壽留下的一隻羊羔被牽走,他都沒敢抬頭吭聲。可這一次兩次的也就忍了,時間長了這日子怎麽過?


    倆人正在犯愁喝悶酒,旁邊伺候酒局的羅長富的外甥女婿插了句話“俺聽說,有個韓莊鎮就沒遭過這種事,他們那是不是有什麽好辦法?”


    王二牛苦笑“人家那是鎮,自己有一百多人的保安團。鎮公署有個當官的,他女婿就是當兵出身,給他弄了一批槍來,這保安團人人手裏都有槍,小股亂兵根本不敢碰他們。”


    外甥女婿接道“咱也弄個保安團啊,弄不起團,弄個保安隊也行啊。”


    羅長富看不上這個倒插門的外甥女婿,罵了一句“你懂個屁!人不是事,槍才是事!你上哪找槍去?火銃子還是老套筒?人家打你五發子彈,你才還一槍,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外甥女婿被罵了一通,低著頭不敢說話了,連忙從炕頭的灶台上拿出熱好的酒給兩位倒上,借口出去切點肉回來就跑了出去。


    王二牛盯著那酒杯裏冒著熱氣的白酒看了好一會,猛的抬頭看向正在一粒粒吃著花生米的羅長富說道“我說羅瘸子,咱要是能弄到槍,是不是也就不怕那些亂兵了?”


    羅長富扭頭看了他一眼“二牛啊,你也是氣迷了心了。你去哪裏弄槍?我這話放在這裏,隻要你能搞到槍,我東羅村二話不說,立馬給你出五十個壯小夥子,咱也湊個一百號人的保安大隊!大隊長你來當!”


    王二牛擺擺手,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別鬧,我說認真的。是不是搞到槍了,咱就有實力能跟那些亂兵扛一陣了?”


    羅長富看他表情嚴肅,放下手裏的花生米,轉過頭來看著他“我給你交個底,亂兵手裏大都是些漢陽造,還有部分日本人的老式三八大蓋,你就這麽想吧,精銳部隊一般不會變成亂兵,亂兵也拿不到先進武器。隻要你能搞到比這好的槍,那咱就能跟亂兵幹一仗!不敢說打服打怕,至少能讓他們知道咱這兩塊骨頭不好啃,怎麽也能崩下那幫兔崽子幾顆門牙來!”


    王二牛點點頭“你等我信吧,要是靠譜的話,你得借給我點人。”


    羅長富一驚“怎滴?二牛兄弟你能弄到槍?”


    王二牛苦笑“能不能弄到槍我不知道,但隻要有錢的話,有啥問題解決不了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捍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狗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狗嗨並收藏捍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