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喧囂,浪潮聲起。


    前麵的那對戀人緊緊的擁在一起,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話,直到安全教練讓他們分開,準備下降了,兩人才依依不舍的鬆開。


    尖叫聲逐漸遠去,接下來該輪到葉楚然和秦川了。


    等不到秦川的回答,葉楚然有幾分猶豫,他牽了下秦川的手,掌心覆蓋著對方的手背。


    “秦川,要不然我們……”葉楚然揚著眼眸,語調輕鬆,“先撤退?”


    恐高症並不是這麽容易克服的,可能還會引發一些並發症。


    他雖然挺想體驗,可是更擔心秦川。


    秦川是一個很能裝逼的人,即使有天大的難處,麵上也會裝作雲淡風輕。


    “去試試吧。”秦川揉了揉葉楚然的頭發絲,柔和的聲音微不可見,“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其實有點信。”


    “信什麽?”葉楚然懵了片刻,而後反應過來,“跳下去了共死同生?”


    他錯了,原來不止單純的小姑娘會信。


    想不到秦川這樣一個180猛男,還有一顆少女心。


    秦川掀了掀眼皮,玩笑似的說:“是啊,你願意陪著我跳下去嗎?”


    葉楚然:“……”


    神特麽願不願意,你以為你在演泰坦尼克號嗎?


    工作人員一邊幫他們係好安全裝置,一邊笑道:“有什麽平時說不出口的話,遺憾的過往,都可以現在說,就當是經曆一次離別和重逢,往後的日子都是全新的。”


    有什麽平時說不出口的話……


    葉楚然想了半晌,還真想到了一件事。


    他並不是原來的葉楚然。


    可是這樣離奇的事情,秦川會信嗎?


    仿佛一旦揭開這一真相,連接著他和秦川的紐帶就斷了。


    葉楚然的腳尖在碎石塊上磨蹭,猶豫不定。


    秦川到是認真的想了一會兒,開口時帶上了幾分玩笑意味:“其實你下的麵條真的特別難吃,難吃到我長這麽大第一次腹痛。”


    葉楚然:“……”


    不是你自己要吃的嗎,這就嫌棄上了?!


    好氣哦。


    葉楚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的說:“好歹也是第一次體驗,多珍貴啊,這味道你得記一輩子才行。”


    秦川輕微頷首:“您放心,我下輩子都記得,孟婆湯都不管用。”


    孟婆聽了想罷工,葉楚然聽了想動手。


    葉楚然昂了昂下巴,一臉冷漠:“我就當你在誇獎我了。”


    秦川輕揚著眉,聲音溫和:“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


    葉楚然:“我洗耳恭聽。”


    一件接一件,這人怎麽這麽能說啊?


    他倒要看看,秦川平時到底是怎麽編排他的。


    秦川:“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發現了。”


    葉楚然沒有意識到這其中的深意,他順著秦川的話,追問道:“發現了什麽?”


    秦川抬了抬哞,眼裏笑意吟吟:“你就是個小騙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葉楚然不樂意的板起臉,這特麽是人身攻擊了吧。


    秦川這個狗比,心裏很有點東西。


    秦川:“幸好我是個老騙子,和你天造地設。”


    小騙子配老騙子,看誰道行深。


    秦川說著,低聲笑了一下。


    他的聲音放的很輕,蘊含著一些說不出的柔軟情感。


    海風呼嘯而過,這柔軟被藏在了風裏。


    葉楚然撇了撇嘴:“我還沒說你呢,除了做飯還行,你簡直一點兒優點也沒有。”


    秦川:“那我以後盡量發揮長處,換著花樣給你做飯。”


    葉楚然尬笑:“別了謝謝,我特別喜歡親手下麵條吃。”


    “這……”秦川上下打量了葉楚然幾眼,滿含擔憂,“不太行吧,咱家離醫院挺遠的,每天來回跑不方便。”


    “我樂意!”葉楚然怒了。


    你聽聽你聽聽,這是人話嗎?


    不就是煮的麵難吃了一點嗎,又沒有下毒,至於去醫院啊?


    太過分了!


    工作人員聽著這番談話,二丈摸不著頭腦。


    前麵的小情侶們都是含情脈脈的說著甜言蜜語,怎麽到了這一對,就成了互相揭短了?


    難不成這位大兄弟真有這麽耿直,認為跳下去之後一切既往不咎。


    現在過了嘴癮,等會兒回去了,那還不是得跪搓衣板。


    見多了恩恩愛愛小年輕,工作人員很想問,這位耿直老哥為什麽還能有對象?


    他好心提醒道:“先生,大海遼闊深不見底,唯有戀人相伴,也許您可以說說現在的感受,不必一直追究以前。”


    葉楚然聽出了工作人員的言外之意,他都覺得尷尬。


    見過了各種各樣的遊客,他們應該是唯一一對,在這裏互相揭短的。


    “既然要說內心感受。”秦川笑了笑,他捏了捏葉楚然的手指關節,俯下身,湊到對方耳邊,“然然,其實我挺害怕的。”


    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更像是在呢喃低語。


    這句不那麽清晰的話,一點點的傳進了葉楚然的腦海裏。


    葉楚然怔了怔,他有些迷茫的咬了下嘴唇。


    秦川說,他害怕。


    想要安慰對方,同時還有些疑惑。


    秦川眼睫低垂著,眼底的情緒宛如一團化不開的濃墨。


    他輕微側過臉,漆黑的眼瞳有著淺淡的笑意。


    “我好害怕,你抱一下我好不好?”


    葉楚然乍一聽見這熟悉的語調,吊兒郎當的調戲,就氣的有些想一腳踹開秦川。


    很快,他反應過來——


    沒必要,秦川這家夥索要親親抱抱已經很熟練了,犯不著在這樣的場合下示弱,並且表現的這樣的不正常。


    他揚著臉,下巴擱在秦川的肩頭,雙手環抱住對方。


    這個擁抱並不漫長,甚至很快。


    楊怡隻來得及拍了一張照,相機裏捕捉到的畫麵隱隱有著雋永之意。


    “秦哥哥呀。”葉楚然鬆開手,定定的望了秦川幾秒,絞盡腦汁的安慰,“不要逞強,我不會笑話你的,我還怕蟑螂,老鼠也怕,看見壁虎就嚇得想哭。”


    “挺巧,我正想養隻壁虎。”秦川捏了捏他的臉頰,再抬起頭時,臉色已經變得如同尋常。


    葉楚然:“……”


    不裝逼會死。


    工作人員吹了聲口哨:“兩位帥氣的先生,你們準備好了嗎?”


    秦川應了一聲,點頭道:“可以了。”


    葉楚然也跟著說:“我也好了。”


    工作人員大聲道:“那我們就開始了,現在鬆開手,體驗一次全新的人生!”


    “衝衝衝!”


    葉楚然和秦川一同鬆開了手,向後縱身一躍。


    一切都被拋在了腦後,眼裏隻有白蒙蒙的水霧。


    透過層層霧氣,湛藍的海麵影影綽綽。


    繩索在逐漸延長,冰涼的海風刮在人臉上,凜冽刺骨。


    葉楚然打了個哆嗦,嘴裏塞滿了涼氣。


    因為怕碰到峭壁,劃傷了遊客,所以蹦極繩索的軌跡和懸崖幾乎成一個直角,距離拉的很開。


    秦川和葉楚然兩個人也隨之分的越來越遠。


    葉楚然眼尾的餘光往秦川那邊傾斜,他隱約間看見,一向泰然處之的男人,此時緊閉上了眼,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勉力抵抗一個未知的可能。


    他心頭一跳,於是費力的扯著嗓子,一個字一個字的大聲呼喊:


    “秦——川——”


    “跳下去之後——”


    “我就是你男朋友——”


    這幾個音節聽著格外晦澀,卻透著斬釘截鐵之意,比喧囂的風更堅定,像是極富質感的玉石碰撞聲。


    葉楚然的嗓子眼裏被灌進了沉甸甸的冷風,他慘白著一張臉,連打了幾個噴嚏,險些沒掌握好身體的平衡。


    他甚至還有多餘的心思,想到海上的風也太鹹了。


    秦川眼睫微顫,猛的睜開眼。


    葉楚然於是半眯著眼眸,嘴角一下子翹了起來。


    這笑意被秦川看在眼裏,劃破了虛無縹緲的陰霾。


    秦川時常會對這一切有不真切之感。


    他經常在夢中驚醒,回到重生前的那一段時間。


    三起三落,總是會陰差陽錯的出現一些毫無道理可言的意外,合夥人接二連三的遇難,連他的朋友也不例外。


    季千尋年紀輕輕就出現了下肢靜脈血栓,可這種病常出現於勞累過度的老年人身上。


    沈漾博士畢業,準備回國幫他,卻遭遇了學術醜聞,他帶的研究生師弟控告他剽竊學術成果。


    這位師弟靠捐一棟大樓拿到的入學名額,連最簡單的實驗都需要沈漾教他,這一控告滑稽又可笑,卻偏偏被人信了。


    秦氏的新園區碰上了輕度地震,抗震等級非常高的高層建築全部坍塌。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仿佛所有和秦川相關的人,亦或事,都會遭遇不幸。


    這逐漸成了一個詛咒。


    連秦川自己都快信了,不敢將這厄運傳染給無辜的人,他雖然強撐著不肯向老天爺低頭,但早已身心俱疲。


    到最後,他放下一切外出散心,到了歐洲的一處島嶼,地勢和這座海島很像。


    也是這樣陡峭的山壁,霧蒙蒙的水汽下,是波濤起伏的海麵。


    結果山體崩塌,山石席卷,他匆匆後退,跌落入海。


    連海麵上的風,都是一樣的力度。


    卻多了一道不同的聲音。


    上一次,秦川睜開眼,得到了一次新生。


    可這次,當他睜開眼後,一切都還是最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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