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裏靜寂了幾秒。


    紀羨在何斯言的手臂上輕輕拍了拍,遞給一個沉靜的眼神,何斯言微微笑一下,示意自己無事。


    普通的凡人那見過這種陣勢。


    紀羨放心了一些,看著方才的灰衣老者說道:“敢問老先生,撫江城發生了什麽?”


    灰衣老者慢慢的握緊裏手掌,神情凝重,“三日前為鏡月盟收到訊息,半月之前撫江城一個員外小妾穿著紅衣投井自盡,家裏下井打撈屍體的家仆全部憑空消失,井底傳來陣陣惡臭,還有咀嚼之聲,我們本以為是那小妾化為惡鬼索命,卻未曾想……”


    一旁的弟子們瞳孔放大,似是回想起什麽驚恐的事情。


    楚牧頷首,盯著劍柄,慢條斯理的接過了話茬,“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妖怪,蟄伏在地麵之下,可無影無形的穿過地麵,我與它過幾招,但當時天色昏暗,我隻看到它的一隻眼睛。”


    “它的眼睛裏長滿了黑色的鱗片。”


    楚牧說的緩緩,聲音平穩。


    何斯言卻聽出一身的雞皮疙瘩,眼睛裏長鱗片……那還是眼睛嗎?


    紀羨思索了一下,輕聲道:“勞煩各位帶我與師弟去員外家中的井查看一番。”


    “不能出去!”一個稚氣的鏡月盟弟子說道,他看了一眼楚牧,見自家盟主沒有阻攔,倨傲的冷笑一聲,“我們鏡月盟都拿不下的妖怪,就憑你們青陽門的還想除了它?你們去就是送死!”


    明九皺皺眉,“我們是來幫你們的,不是來受氣的。”


    那弟子不以為意,自上而下打量一邊紀羨與明九,冷颼颼的說:“我們鏡月盟折了兩個弟子,你們青陽門……哼,安生的在這待著,一切由我們盟主決斷!”


    “若你們瞧不起我們,我與我師兄現在就離開,誰愛幫你們誰幫你們,你們鏡月盟人的生死和我們有什麽關係?”明九氣鼓鼓的咬著牙道。


    弟子臉色一變,變本加厲,“方才殺人眼睛不眨一下,現在又說出如此涼薄之語,要不說你們青陽門是修仙門派,我還以為是邪魔外道。”


    明九憤憤然,“你說誰是邪魔外道!”


    紀羨一手握緊了劍柄,明擺著鏡月盟的人瞧不起青陽門這種小門小派,一番好心被當做驢肝肺,麵上不由帶了怒意,正欲說話時,手心被輕輕的捏了一下。


    紀羨扭過脖子,何斯言透亮清澈的眼睛靜靜的看著他,眉眼之間如同清風吹滿山的寧靜。


    掌心貼著的皮膚細膩溫潤,帶著熟悉的體溫,輕微的脈搏一下一下的跳躍著。


    紀羨躁動的內心一瞬平靜了。


    像是燒著的岩漿落到了冰涼的雪地裏。


    過了這個勁頭,紀羨心底動容,不禁多看了何斯言一眼。


    沒想到他的妻子那麽聰明。


    鏡月盟向來自視甚高,在撫江城折了兩名弟子,一幫子往日呼風喚雨的精英躲在這間逼仄的客棧之中,心有怨言是在所難免的,但當著幫派長老和盟主的麵隻能憋在肚子裏。


    遇上平日裏瞧不上的青陽門,紀羨和明九卻風輕雲淡,似乎是毫不畏懼,鏡月盟的弟子自然覺得丟了麵子,索性在口舌上找回自己的威風來。


    若是紀羨開口糾纏此事,不止雙方麵子上不好看,鏡月盟的人也不會配合他們捉靈。


    為了一時之快得不償失。


    【紀羨好感+10,現好感75%】


    何斯言提醒的正是時候,紀羨心底感歎一聲,心平氣和的說道:“掌門有令讓我與師弟捉這妖物回去,還請各位帶我門去井邊一看,讓我們給掌門有個交代。”


    明九咬著牙別過臉沒說話。


    紀羨的態度寵辱不驚,端正有禮,方才吵鬧的弟子一瞬間偃旗息鼓,低垂著頭。


    楚牧不苟言笑,從弟子之中挑了一個機靈懂事的,淡道:“帶他們去看看,路上小心。”


    紀羨輕聲輕氣的囑咐了幾句,何斯言老老實實的在客棧之中等他們兩人回來。


    此時月牙半彎,皎潔如雪,鏡月盟的弟子帶著三人到了員外家的井邊。


    紀羨從枯井之中抓上一條陳舊的麻繩,兩手拉著試了試韌度,看了一眼明九道:“師弟,我們一同下去看看。”


    明九打開了火折子吹了吹,點了點頭。


    鏡月盟的弟子前怕狼後怕虎,猶豫不決,紀羨已經坐在了井口,咬著火折子,撐著井壁一點一點向下滑去。


    明九緊隨其後。


    這井不知道多深,頭頂的風聲已經漸遠,井壁兩邊的青苔由幹燥變得濕膩,像抓在什麽動物的皮毛上一樣,潮濕的氣味充斥在鼻腔中。


    很快,紀羨聞道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腐爛的屍臭味混雜著一股奇特的惡臭,在這狹小密閉的空間裏發酵。


    好在井並不深,紀羨快速的著地了,不知踩在什麽軟乎乎的東西上,黏膩膩的沾著鞋底,一股濕漉漉的液體滴在他的頭發上。


    紀羨抹了一把,聞不出是什麽。


    明九的火折子閃爍,甩了幾下。


    昏暗的燈光裏兩人看到了人間地獄。


    他們站在一堆無骨的腐肉上,從發黑的爛肉上可以看出已經模糊的四肢。


    周邊的空間很大,這樣的腐肉不計其數,還沒有腐爛的屍體被一根鐵鉤勾住腦袋,掛在洞頂,這樣的屍體少說近百,屍體上麵裹著一層透明的液體,發著白,像等待風幹的臘肉。


    剛才的液體,就是從上麵滴下來的血液。


    “師兄……”明九掩著鼻子輕聲叫一句。


    紀羨抑製住內心的憤怒,抽出長劍,寒光乍現,“跟在我後麵,我來開路。”


    他踩著腐屍向前走去,山洞之中道路曲折,走了約莫十來米,腳下的腐屍已經消失,取而代之是一條純黑色的路。


    像是最光滑的黑曜石,泛著黑色的光澤,其實不應該用路來形容,因為它太寬敞了,大約二十丈寬,橫跨了整個山洞。


    一層濕潤的白色液體包裹著地麵,和那山洞之中包裹屍體的一模一樣。


    明九蹲下抹了一把白色液體,嗅了嗅後道:“這個是什麽?”


    “大概是靈的口水。”紀羨輕聲道一句。


    明九遲疑一下,偷偷的在衣服上擦了擦,繼續向前走。


    沒走出幾步,兩人到了一個黑色的湖泊麵前。


    湖泊大約二三十丈寬,池中之水是深不見底的黑水。


    周圍的腐臭味道消失的無影無蹤。


    安靜的隻剩下呼吸的聲音。


    “我下去看看。”明九將手中的火折子遞給了紀羨。


    紀羨沒有阻攔,明九的水性之前見識過,能在水下待上一整夜。


    片刻之間明九“撲通”跳下黑水,紀羨眼神恍然看到水中什麽東西白白的一閃而過,想要叫明九上來時,明九已經不見蹤影。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黑色的水麵,方才那白色的……像是一條尾巴?


    紀羨摸了摸下顎,眼睛裏的光閃了閃。


    不知過了多久,明九從水底一躍而上,擦了擦臉上的水跡,眼睛看了一圈山洞,疑惑的說:“師兄,水底什麽都沒有,靈不在這裏。”


    紀羨神色一凜,眼神寒涼,旋身大步向來時的路走去,厲聲道:“快回去,客棧裏的人有危險!”


    明九反應過來,這裏是靈的老巢,既然靈不在老巢,那肯定是在外麵。


    撫江城現在隻有客棧之中有活人。


    兩人緊趕慢趕,卻還是來晚了。


    客棧的木門大開,燈光繚亂,殷紅新鮮的血灑在青石的地磚上,整個地麵如同被血洗過了一般,無從落腳。


    紀羨腳步停頓,心口一滯,跨進了客棧裏,“阿言!”


    內裏空無一人,他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裏回蕩。


    “人呢?”明九錯愕的問道。


    紀羨與他的速度很快,從離開客棧到返回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整個客棧的卻全部憑空消失了。


    紀羨心急如焚,懊悔方才不應離開客棧。


    魔界的人殘暴凶狠,視人族為盤中之餐,靈更是殘惡,若是阿言落在他們手中……紀羨想到方才人間煉獄,胸口發脹,若是阿言有個三長兩短,他這輩子都沒辦法原諒自己。


    明九神色變了變,“師兄,這裏還有人。”


    紀羨心中一動,側耳聽到細微輕弱的氣息,來自於房梁之上,他後退幾步一抬眼,一個男人從房梁上躍了下來。


    正是鏡月盟的盟主楚牧,他手臂中了一劍,血染紅了‘暗香疏影’,嘴唇泛著白,一副失血過多虛弱的模樣,他咬著牙說道:“魔界的人抓了他們往南走了,還請兩位代我救回鏡月盟的弟子,楚某定當登門拜謝。”


    明九和紀羨對視一眼,就算楚牧不說,他們兩也得去。


    “盟主不必介懷,我等會全力以赴帶回鏡月盟的弟子。”紀羨拱了供手。


    楚牧調整了一下呼吸,看著屋外的夜色淡道:“你們的朋友被人抓走了,那人功力極深,楚某不敵與他,中了他的一劍,我去城中找創傷藥,才躲過了魔界的之人。”


    “不是魔界中人?”紀羨微微驚訝,何斯言的人際關係簡單,沒有仇敵,什麽人會抓走何斯言?


    明九眼睛眨了眨,“是什麽樣的人?”


    “一個男人,我沒有看清他的臉,他的動作迅捷如雷,我隻是與他照麵,便中了他的一劍,他還搶走了我的弑仙劍。”楚牧看了一眼手臂上的傷,眼神鬱沉沉。


    這件事太丟人了,堂堂的鏡月盟盟主,連人都沒看清楚就被打成這樣,還搶走了武器。


    說出去被人貽笑大方。


    紀羨稍稍放心了一些,至少不是魔界之人,不管那人抓何斯言做什麽,但暫時沒有生命的危險。


    楚牧思忖一下,坦蕩的說道:“抓你們朋友的人往北而去,魔界之人向南而去。”


    紀羨沉吟了幾秒,這次來的目的便是為了援救鏡月盟,此時正是鏡月盟弟子危急之時,十幾條人命命懸一線。


    但是……阿言,紀羨深呼吸了一口氣,如果阿言在這裏,也一定能理解他。


    兒女私情和天下大義孰輕孰重?


    紀羨心中自有決斷。


    “盟主,我會先去救鏡月盟的弟子。”紀羨聲音清晰的道一句。


    明九怔了怔,緊緊的皺著眉頭,“可是師兄,嫂子也被人抓走了……”


    紀羨握了握手掌,方才的餘溫似乎還在殘留,但此刻事關人命道義,他不能任由眷戀操控情緒。


    “他不會有事的,抓他的人必定是想要得到什麽,待我們救回鏡月盟弟子,一同去找阿言。”紀羨輕聲說一句。


    明九瞪了瞪圓圓的眼睛,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劍,“師兄你去救鏡月盟弟子,我往北走,我去救嫂子。”


    紀羨鎮定的道一聲,“明九,別任性。”


    “我跟他們又不熟,方才還瞧不起我們,他們的死活跟我有什麽關係?嫂子我認識他,我當然要去救他,你愛去不去。”明九說罷大步向門外走去。


    他成仙才一百年,若不是那人點化,至今還是魚塘裏一隻毫無神智的魚而已。


    作為一個魚,什麽正什麽義,明九至今還沒搞明白,隻知道那人說過要知恩圖報。


    紀羨獨自一人站在原地,慢慢的眯了眯眼睛,旋身大步向南走去。


    從踏入青陽門一刻,於淵君讓他發過誓。


    救天下與大義,扶大廈之將傾。


    紀羨自信自己有這個能力,他很快解決掉魔界之人,救回鏡月盟的弟子。


    他會把阿言毫發無損的帶回來,天下大義和兒女私情,紀羨都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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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當已經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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