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主任瞠目結舌,哽了老半天才結結巴巴問道:“那你……你有幾分把握能拿……拿下第一名?”


    “現在給您一個數字,並沒有意義,邢老師。”虞澤心平氣和地解釋,“可能是十分,也可能是零,您隻需要看最後的結果。”


    反正下個月很快就會到來。


    邢主任一時感到非常為難。一方麵他並不想答應虞澤這個不合理的要求,另一方麵,八校聯考第一名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


    成績為王,對方有足夠的資本跟他談條件。


    “答應你也不是不可以……”邢主任拉開椅子坐到辦公桌前,沉吟了片刻,“但你給老師交個底,你到底為什麽非要……非要跟祁源走得這麽近?”


    辦公室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


    一門之隔的祁源看不見裏麵的情況,更看不見虞澤的表情,一顆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砰地往外撞。


    他極力按捺住想要破門而入的衝動。


    就在他的忍耐力即將告罄時,他終於聽見清冷透亮的嗓音再度響起。


    “邢老師,我沒有交朋友的權力嗎?”


    “話不是這麽說的,但是祁源他成績那麽差,又是學校出了名的刺頭,一般……”一般好學生是不會和這樣的學生玩在一起的。


    更何況他還有可能是同性戀。


    然而在那雙澄澈明亮的眼睛注視下,邢主任卻莫名噤了聲,把後半句話吞回了肚子裏。


    虞澤的聲音依舊冷淡,問出來的話卻直指問題的核心,“邢老師,成績不好就沒有交朋友的權力嗎?”


    邢主任突然覺得如坐針氈。


    教書育人,人人平等。作為老師最重要的美德之一,是不歧視、不差別對待每一個學生。但在實際行動中,哪個老師能做到完全對好學生和差學生一視同仁?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抓最頂尖的,穩住中段,放棄尾巴,這不是所有老師默認的嗎?


    但他當然沒辦法當著虞澤的麵,冠冕堂皇地說出這些話來,“咳咳……老師肯定不是這個意思,就是怕影響你的……”


    “我說過不會影響。”虞澤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堅定且不容置疑:“我會用分數向您證明。”


    “我也會用分數向您證明——”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祁源兩步跨了進來,“刺頭有幡然醒悟的一天,差生也想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虞澤回過頭,兩道目光隔空交纏了片刻,又不著痕跡地分開。


    祁源麵向接二連三受到驚嚇差點癱在椅子上的邢主任,拿出了十二萬分的誠懇,“邢主任,請給我這個機會吧。”


    何其有幸,能被喜歡的人維護至此。


    *


    十一月中旬到十二月上旬,從短袖和外套換上毛衣和大衣,二十天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很不經意就從指間悄悄溜走。


    聯考的日子如期而至。


    這次聯考的考試地點定在了市區的幾所初中裏,二中離得遠,學校統一在附近定了一家酒店,不方便來回跑的同學可以在酒店住兩晚。


    虞澤暈車,直接選擇了住酒店,祁源自然也跟著他走,包子和百曉生則再一次無知無覺地當了電燈泡。


    “源哥,虞神,你們挑好房間了嗎?”包子拖著一大箱的行李,四處張望了老半天,發現兩人後就巴巴地跑過來問。


    祁源右胳膊的夾板已經拆除了,隻是還沒有完全恢複正常使用,此刻正鬆鬆地搭在虞澤肩上。他懶洋洋地看了包子一眼:“你說呢?”


    “啊——好吧。”包子一下子垮了臉,嘀嘀咕咕道:“又被源哥你搶先了是吧?我也想跟虞神一個房間沾沾考神的仙氣呢……”


    “你想得太多了,這其實也是一種病。”祁源開啟嘲諷臉,“不過看你吭哧吭哧背來了這麽多本書,期待你能複習完幾本。”


    “nonono,此言差矣!”包子不認同地擺了擺手指頭,一臉得意地笑了,“這是一種戰術,戰術懂嗎?不管我能不能看完它,首先氣勢上不能輸!”


    百曉生:“對,這的確算是一種戰術,說不定人家看你這麽弱智就放鬆了警惕。”


    包子聽了立刻放下行李箱,嗷地一聲怪叫著撲上去,兩人又在走廊上你追我趕,鬧作一團。


    祁源嘖嘖嘖地搖了搖頭,一臉“源哥跟你們不一樣”,攬著虞澤一起進了挑好的標間。


    這一進去,兩人就再也沒出來過,連晚餐都是叫客房服務送過來的。


    潦草地解決了晚飯,祁源重新坐到房間裏的大圓桌前,抱著厚厚的一本習題本反複寫寫畫畫。


    這本習題本幾乎是在虞澤手把手指導下做出來的,滿滿一本的重難錯題集錦,幾乎沒有一題廢題,含金量高到離譜。


    “小虞老師。”不知過了多久,祁源把腦子從習題本中拔-了出來,看向沙發上坐姿筆挺優雅的少年,“我好像有點焦慮。”


    虞澤翻書的手頓了頓,平靜地回望他,“不用太焦慮,正常考就行了。”


    祁源笑了一下,盡量用輕鬆愉快的開玩笑似的聲音繼續說,“我有點怕給小虞老師丟臉——如果真的給你丟臉了,希望小虞老師暫時也不要放棄我,好不好?”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對待一場考試,臨到上考場前,說不緊張是假的。


    過去的二十天裏,他每天睡覺的時間不超過四個小時。晚上十二點後和虞澤一起睡下,早上四五點準時醒來,然後悄無聲息地摸黑出宿舍門。


    到樓下迅速跑幾圈醒醒神,緊接著站在空地上就著路燈背英語單詞,背文言詩詞,背化學公式。


    十一二月的寒風很凜冽,他隻穿了一件大衣,可一想到出門前偷偷看過的那張黑暗中熟睡的臉,就覺得自己渾身血液都沸騰起來。


    但——


    他很清楚,他做的所有努力還是很有限。他怕虞澤的付出得不到回報,他怕他對自己失望。


    “我不會。”虞澤似乎聽出了他語氣中深藏的不安和忐忑,輕聲回道:“不論這次你考出什麽樣的成績,我都不會放棄你。”


    虞澤的話仿佛一劑強有力的定心劑,祁源緊繃的神經得到了神奇的撫慰。


    他終於放鬆了僵硬的脊背,往後靠了靠,想了想,突然冒出了一句話:“如果早知道我會這麽喜歡你,我一定從幼兒園開始就好好學習。”


    男生說這話的神情和語氣都太過一本正經,虞澤愣了愣神,忍不住偏過頭,唇角微微翹起了一點弧度。


    祁源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自然也不會錯過那一絲變化,登時睜大雙眼,挺直脊背,不可思議地問道:“虞澤,你笑了?”


    虞澤抿了抿了唇,將唇角邊淺淡的笑意收回,沒搭理他。


    可祁源簡直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身姿矯健地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快步走到沙發前,不間斷地彎腰低頭,近距離地凝視少年漂亮的眉眼,“你剛剛是不是笑了?”


    直到剛才的那一秒,他才後知後覺,認識了半個學期,他竟然一次也沒見過虞澤笑。


    更神奇的是,他一直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虞澤又被這道灼熱的目光糾纏住了,也不正麵回答他,隻微惱地推了他一把,“你還複不複習了?”


    祁源伸手就握住了那隻羞惱的小手,不依不饒:“你肯定笑了,可惜我沒有看清楚——好虞澤,你再笑一次給我看看,好不好?”


    虞澤:“……不複習就去睡覺。”


    “我不,你不笑我睡不著。”祁源的心被那一點似有若無的弧度勾得癢的要命,開始熟稔地耍無賴,“不然我先笑給你看,十個笑換你一個笑,你就不虧了。”


    說完自己都忍俊不禁,噗嗤噗嗤地笑了起來。一張英俊深刻的臉染上了幾分憨氣,看起來傻兮兮的。


    如同凜冬的嬌花抖落了花瓣上覆蓋的寒雪,如同萬年冰山驀然坍塌流出了一汪春水,如同行走在黑暗中的旅人抬眼見到第一縷陽光——


    虞澤笑了。


    祁源瞬間陷入了某種魔怔中,死死盯住了第一次在他麵前展顏的少年,那雙漆黑的眼睛沉得嚇人,甚至連眼皮子都忘了眨一下。


    怎麽會有人能笑得這麽漂亮?揚起的花瓣唇漂亮,整齊潔白的糯米牙齒漂亮,盈著淺淡笑意的彎彎雙眼漂亮,眉心覆蓋的微卷碎發漂亮,連麵部的肌肉線條都漂亮到令他心動。


    “虞澤……”他的嗓音變得低啞不堪,“我想親你……”


    下一瞬間,他像一隻凶猛出籠的野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撲倒在了沙發上。


    為了能專心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學習中,即便這大半個月,兩人幾乎從早到晚都待在一起,可他都老老實實地保持了距離。


    可眼下一切苦苦的壓抑瞬間決堤了,全身的細胞都在瘋狂地叫囂著要觸碰他,親吻他,擁抱他,占有他……


    “祁源!”虞澤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撲倒了,再被他整個人用身高體重死死壓製住,一時竟然掙脫不開。


    情急之下,他提高了嗓音罵了一句:“明天就是聯考,你別發瘋!”


    “我不發瘋。”祁源將腦袋埋進了他的肩頸側,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兩口氣,嗓音依舊低啞,“讓我就這麽抱一會兒行嗎,虞澤?”


    懷裏的人並沒有應聲,但激烈反抗的動作卻停了下來。


    “對不起,虞澤,請你原諒我……這麽喜歡你。”他一字一頓地為自己的粗魯道歉,“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喜歡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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