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朋友都不是?”祁源重複了一遍,一顆躁動的心墮入了無底的深淵。


    明明是站在太陽底下,他卻如同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遍體生寒。


    或許是他的表情太嚇人了,對麵的少年抿著紅潤的唇,沒再開口說話。琥珀色的眼瞳清澈透亮,在陽光下亮晶晶的,甚至會讓人產生一種有溫度的錯覺。


    微風中隱隱有桂花香浮動,一高一矮的兩個少年,在校園的林蔭小道上相對而立,空氣中隻餘沉默。


    最後是虞澤先移開了目光。這樣的對峙毫無意義。漂亮的臉微微側過四分之一,眼睫下垂,他的語氣很冷淡:“別再跟著我了。”


    說完,也不等對方的回答,轉身就走。


    祁源跟著動了。


    這短短的兩分鍾,還不足以讓他理清思緒,但——在虞澤轉身的一瞬間,強烈的潛意識告訴他,不能就這麽讓人走了。


    一隻溫熱幹燥的大手,隔著襯衫握住了少年的手臂。


    虞澤的身體僵了一下,但沒有回過身給他一拳,也沒有用力地甩開他,隻是低聲地重複了一遍:“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我想……”祁源活了十幾年,頭一次知道自己也有失語的時候。他組織了好幾次語言,都以失敗告終,隻能固執地握著少年纖細的小臂,不放手。


    “幾天前,我以為我們已經算是——算是朋友了。”少年的嗓音聽起來有些低落,“但是,好像是我單方麵的想法。”


    他的朋友很少,少到隻有喬一凡一個人而已。幾天前,他天真地以為他有了第二個朋友,可祁源接下來的舉動讓他明白了,不是的,對方根本沒有把他當做朋友。


    也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是什麽樣的,實在是很難討人喜歡。


    從祁源的角度看去,少年垂著細密卷翹的睫毛,巴掌大的小臉上難掩失落的神色,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他控製不住地吞咽了一聲,嗓音莫名啞了下去,“你把我,當朋友?”


    虞澤不想回答他這個明知故問的問題。


    “是我誤會了。”祁源死死地盯著少年衣領下露出的一截白皙如玉的皮膚,突然笑了一聲,“是我誤會你不想跟我做朋友,怕我一直煩著你讓你不開心,所以——”


    他挪動了腳步,向虞澤靠近了一步,從背後的角度看,簡直就像是馬上要把麵前的少年擁入懷中了。


    “我錯了,虞澤同學。”他格外誠懇地道著歉,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語氣繼續道:“我應該一直煩著你,反正你又舍不得真的揍我,是不是?”


    虞澤:……雖然但是,這話聽起來,怎麽這麽奇怪?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轉過了身子。兩人之間的距離有些太近了,他不得不微微仰起下頜,望進對方深邃的眼睛裏,“所以,我們還是朋友?”


    “朋友”這兩個字,對他來說很珍貴。他還搞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輕易地把祁源當作了朋友,甚至允許對方再三地打破他的安全距離。


    “嗯,當然了。”祁源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眼底一片既克製又洶湧的暗流,“所以,作為朋友,我可以檢查一下朋友的膝蓋了嗎?”


    *


    下午場各項比賽如火如荼地繼續,直到傍晚時分,3000米長跑才作為壓軸好戲登場了。


    開跑前,主席台的廣播裏傳來主持人甜美的播音腔:“在3000米長跑開始之前,現場插播一則道歉稿。”


    操場上頓時響起了一陣起哄聲——


    “什麽玩意兒?道歉稿?誰要聽道歉?我他媽還以為是告白信呢?”


    “哈哈哈哈哈哈就是!真沒勁!”


    “各位老師同學們,我是七班的王翼,在此我要當著全校師生的麵,給三班的虞澤同學真誠地道歉,請求虞澤同學的諒解……”


    幹巴巴的道歉透過電流傳到操場上的每個人的耳朵裏,包子都要笑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牛逼牛逼!虞澤爸爸真的牛逼!竟然真能讓光頭當著全校的麵給他道歉!”


    他笑得東倒西歪,百曉生一臉嫌棄地推了他一把,“你要不要臉了,虞澤那麽聰明,能生出你這麽智障的兒子嗎?”


    祁源正一邊聽著道歉稿一邊熱身,聽到兩人的話,突然陰惻惻地看了一眼包子:“以後再讓我聽見你喊虞澤爸爸,你就等著死吧。”


    包子:“???為啥?”


    祁源麵無表情,“你叫我什麽?”


    “源哥啊!怎麽了?”包子還是沒反應過來。


    祁源對他的智商已經完全不抱希望了,轉身朝賽道上走,“你那豬腦子隻要記住結果,不需要明白原因。”


    百曉生:“傻逼,你叫源哥源哥,卻叫虞澤爸爸,不是強行讓源哥降了個輩分?”


    包子:……


    3000米長跑的槍聲響起,操場上的氣氛瞬間達到了高-潮,所有人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從各個角度以各種姿勢積極觀賽。


    整場運動會中,3000米是占分最重的一個項目。整整七圈半的長跑,曆年曆屆能順利跑下來的人,除了體育特長生就寥寥無幾了。這是個重在參與,能走到終點即是勝利的項目。


    主席台上,主持人盡職盡責地念著各班送上來的加油稿,前麵都很順利,到了三班時,突然就卡殼了。


    “……高二三班的祁源同學,牛就一個字,我要說一萬次!3000米長跑算什麽?還不如你打一次架消耗的能量大!這一次的3000米就是你重出江湖,一展雄風的時候了!衝啊源哥!幹翻你的對手!把那群菜雞們遠遠地甩在身後!讓他們跟在你屁股後麵吃灰吧!”


    主持人盡量聲情並茂地念完了,然後悄悄擦了一把汗。這還是她第一次念到這麽直白不做作的加油稿。


    加油稿主筆人之一此時正繞著操場上竄下跳地嚎叫:“源哥源哥最牛逼!源哥源哥永遠第一!源哥加油嗷嗷!”


    百曉生:“沒讓你用嘴去跑3000米真是屈才了!”


    其他班的人也激動起來,紛紛聲嘶力竭地給自己班的人加油打氣,混雜著對別的班的嘲諷打擊,操場上一時沸騰了。


    3000米長跑更多講究的是耐力,但是既然是比賽,一開始所有選手都會控製不住以最大的速度向前衝。當然帶來的直接後果是——後勁不足。


    三圈半下來,祁源和七班的體育特長生,已經甩開了其他選手將近一圈的距離。


    祁源的速度也降了下來,開始維持勻速向前,保存體力。他是個爆發型選手,同時也是一名耐力型選手。3000米,他有足夠的耐力。


    七班的特長生也趁機降下了速度,偷偷喘了口氣。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膠著跑了兩圈。


    虞澤站在賽道旁邊,眼神一直跟著那道從容不迫的身影移動。耳邊都是三班人瘋狂的加油聲,甚至有女生嗓子都喊啞了。


    第六圈,七班的特長生開始加速,甩開了祁源一小截的距離。


    七班的人頓時瘋了似的叫好,三班也不甘示弱地對著嚎起來,兩邊情緒都很激動,仿佛隨時都能打起來。


    六圈半,祁源遠遠地朝著虞澤這邊跑了過來。


    包子不要命地大喝一聲:“源哥!跑不贏我就還叫虞澤爸爸!”


    虞澤:……什麽毛病?


    “祁源加油啊啊啊啊啊!你是我們三班的希望,是我們所有人的光!你一定要贏啊啊啊啊啊啊!”


    “源哥加油!!!你就是最吊的!”


    ……


    虞澤沉默地看著那人漸漸靠近,臉上的表情是一貫的漫不經心,甚至好像還對他挑眉笑了笑。


    “祁源!”虞澤突然開口叫了他一聲,“加油,我相信你!”


    周遭明明喧鬧至極,比虞澤轉學過來的第一天還要吵上十幾倍,可那清亮的嗓音還是清晰無比炸進了祁源的耳膜裏,然後一路鑽進心裏。


    他感覺自己的心跳變得劇烈起來,血液也開始沸騰。


    祁源收起了臉上的表情,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像一支拉滿了的箭,猛地射了出去。


    “操???”全場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祁源眨眼間就追上了前麵的人,接著下一秒,超過了對方。


    特長生:感情您剛才根本沒盡全力?


    就跟前麵的六圈壓根沒跑過一樣,祁源用跑400米的速度跑完了剩下的一圈。


    衝過終點線的那一瞬間,全場的喝彩聲直衝雲霄。


    主持人結結巴巴的聲音通過廣播傳了出來:“裁判,這是多……多長時間?祁源同學恐怕是創造了二中運動會史上……3000米長跑全新的記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贏了贏了贏了!!!”


    “源哥!不源爹!!源爹您太牛逼了!!”


    “七班那幫孫子這次全軍覆沒了哈哈哈哈哈讓他們狂!”


    三班的男生女生一窩蜂全湧了上去,平常都怕祁源怕的要命,在這特殊的時刻,特殊的情緒感染之下,紛紛激動得上前去簇擁著勝利者。


    祁源急促地喘著氣,喉嚨裏都快要冒火了。剛才一鼓作氣沒感覺,現在停了下來,他好像也有點脫力了。


    3000米並沒有看起來的那麽輕鬆。


    他自動過濾掉了耳邊的吵鬧聲,艱難地扒開了人群,走向不遠處站著的少年。


    虞澤難得也有些激動,剛準備恭喜他拿下第一,走過來的人突然身子一歪,朝他倒了過來。


    “唔……”他悶哼了一聲,條件反射似的張開雙手,接住了高大沉重的男生。


    祁源伸手,一把抱住了纖細瘦弱的少年,將一半的身體都壓在他身上。


    低垂著腦袋磕在少年的肩上,他語氣含笑:“怎麽樣,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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