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擁堵的cbd到五環邊上的向榮家,長路漫漫,坐在周少川車裏,兩個人一時無話,各有所思,也各自都感覺到了一陣熟悉的陌生感。


    類似多年以前,一個開車,另一個坐在副駕駛,有時你問我答滔滔不絕,有時則安靜地各幹各的,偶爾相視,一笑,一切都盡在不言中。


    可惜此時非彼時,缺少了那份盡在不言中的默契,流淌在彼此間的沉默難免透出了一絲隔閡。


    多年來人事悠悠,並不是一句“隨傳隨到”就能輕易消弭掉的。


    好在導航偶有不靠譜的時候,指錯了兩條路,向榮回過神,連忙親自糾錯,周少川聽從指揮七兜八繞,終於在有商有量中,緩解了一點不可言說的尷尬。


    一路之上,向榮也沒提出要去買菜,周少川猜測他家裏應該物資齊備,證明平時還是開火做飯的,懷著好奇,他走進向榮的家,很快發現,如果不是落地窗旁擺了一溜兒大大小小的綠植,這間充斥著後工業冰冷感的屋子裏,簡直幹淨整潔得不像有人在住。


    “隨便坐,我先去燜點米飯。”向榮說著,倒了杯檸檬水遞給周少川。


    新式樓盤大都分中、西廚,向榮這間屋子也不例外,所謂的中西廚隻隔了一道平時從來不關的門,開發商附贈的雙開門冰箱就夾在兩間廚房之間,向榮遵循待客之道,琢磨著怎麽也得搞他個四菜一湯,因此時不常要走到冰箱前拿東西,周少川人坐在客廳,閑閑翻著設計類的雜誌,餘光卻一直追尋著今晚的大廚。


    向大廚在路上就思考了要做什麽,他冰箱裏存貨有限,全是照著三天的量可丁可卯買的,見冷凍層還有條牛尾,便想做個牛尾湯,不想那玩意凍得瓷瓷實實,恨不得能當凶器直接砸死人,他於是又手忙腳亂地想找一口鋁鍋來化凍。


    向榮這些年廚藝雖沒退步,但已鮮少招呼客人,業務不免有些生疏,剛搬進來那會兒,王韌他們曾要求給他暖房溫鍋,因為犯懶,他直接叫了份外賣火鍋,打發幾個人吃完,垃圾一收,順手讓他們拿走扔掉,不光省事,而且省心。


    周少川坐在客廳聽了一會兒,感覺大廚今天似乎有些手忙腳亂,放下雜誌,他走到了廚房門口。


    向榮還是依照老習慣,把要做的菜洗好、切好放在盤子裏,今天太倉促,水池子裏還泡著一顆洋蔥,幾把韭菜。周少川見狀,在西廚這邊的水池洗了一遍手,挽起袖子,走過去把韭菜、洋蔥洗好撈出來,放在案板上開始切段。


    刀工算不上細膩,但十分標準,一蹴而就,兩盤菜很快就全切好了。


    “還有什麽要準備的?”


    周少川環顧四周,見一隻盤子裏裝有扇貝,知道是要搭配韭菜炒的,再看看那三個灶眼,感覺足夠兩個人同時炒兩盤菜了。


    正想另找一口鍋,一旁看得有些驚訝的大廚已反應過來,一臉不可思議地問:“你什麽時候學會切菜的?”


    從前,周少川鬧過一陣學廚,不屑於弄家常菜,一上來就要搞那種能開宴席的硬菜,做出來的味道倒也過得去,就隻刀功教人不敢恭維,一個西紅柿切得汁水淋漓,沒點正常形態,賣相煞是堪憂,做過兩次之後,他新鮮勁兒就過去了,依舊還是把廚房交還給了向榮。


    如今再看他切得遊刃有餘,向榮不禁有些難以置信,在家務勞動中向來奇懶無比的周大少,怎麽會突然有閑情逸致,練就了這一手好刀功?


    “慢慢練的,用點心就行。”周少川回身找了條圍裙,自己係上了,“手工活能做,菜有什麽不會切,當時切不好,不過是因為有人能替我幹,自己總覺得有的靠。”


    當時有的靠,後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周少川其實沒正經說實話,自向榮失蹤後,他在國內逗留了有一年多,因為沒在北京呆,自然也沒機會做飯。後來回到法國,家裏中、西廚子都有,交際應酬也多,更用不著他親自煮飯燒菜了。


    之所以能學會全套廚房裏的事,不過是因為他太懷念某種家常味道,懷念某個人在廚房裏條理分明、動作利落的切菜、炒菜風格,然而懷念太過飄渺,抓不到也摸不著,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他仿照那人當年的步驟,漸漸學會了他曾經不屑於學的那些家常菜——彼時看多了,所有步驟都記在腦子裏,連放調料的順序和比重,也都依樣葫蘆地拷貝了全套。


    周少川畢竟許久沒下過廚,本日也絕非安心顯擺廚藝,隻是從前,他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廚房門口觀摩欣賞,現在卻失了堂正的理由,而且他直覺,真那麽幹,隻會讓此時此地的向榮生出一種不自在。


    起鍋炒菜,雙人聯手,不多時已搞定了四菜一湯,向榮中午隻吃了一份三明治,這會兒早就覺得餓了,招呼一聲“不用客氣”,自己先老實不客氣地喝了一碗湯。


    跟著再品嚐周大少做的菜,青椒肉片,韭菜扇貝,向榮嚐了兩口便覺出不對,那味道太熟悉了,說是他自己做的亦可,再想想剛才不經意間,瞥了一眼少爺炒肉時的用料次序,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什麽。


    現代人吃飯不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吃下來,話題從不間斷,從建築行業拓展到設計領域,再轉向業內八卦,甚至連近期的電影、獲獎都有涉及,觀後感略有差異,但總體意見合拍,邊吃邊聊,頗有一種知己相談甚歡之感。


    然而全部是淺嚐輒止,兩個人誰都絕口不提這些年來的經曆,每當話題有轉向過去的跡象,便匆忙打岔,掩耳盜鈴似的飛快混過去。


    奈何都是極敏銳的人,誰都別指望能瞞得過對方的眼睛耳朵去,向榮吃到後來,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因為存著事兒,連下筷子都慢了半拍,也幸虧如此,餓極了的人才沒吃撐,倒是周少川的胃口極好,四菜一湯,半點都沒浪費。


    直到站起身,周少川才笑說好像有點撐,向榮迅速收拾了碗筷,煮了一壺咖啡來解膩,倒在杯子裏晾了一會兒,見周少川隻在客廳裏閑溜達,並不提要去稍微私密一點的領地——書房臥室走走看看。


    曾經那麽熟悉的兩個人,連彼此身體的每一寸都了如指掌,而今,卻隔著一道禮貌的客套,努力維係著一份不遠不近的分寸感。


    始作俑者感到了一陣悵然,端起一杯咖啡,向榮慢慢走到周少川身後,見他站在客廳的架子前,饒有興趣地看著那上頭的擺件,半晌,忽然拿起自己之前做著玩的一套世遺古建——安徽宏村模型來看。


    微縮的古建群,大致還原了以月沼湖為中心的周邊建築原貌,精致而小巧,堪比明清時期的房子燙樣。


    從前他們的課本上也有介紹徽派建築,向榮估計周少川早忘光了,也不會記得那些他不曾去過的地方,便笑著介紹:“這是安徽宏村,看過臥虎藏龍吧,裏頭有一段就是在這個月沼湖拍的。”


    他自然而然地說著,完全看不見背對著他的人,此刻臉上的表情。


    周少川托著那座小模型,手一陣陣地在發抖,向榮方才問他什麽?好像是問他曉不曉得這是哪?他在心底無聲地發笑,其實何用介紹,這小小的古村落,根本是他今生今世都難以忘懷的一處所在!


    原本不願再回想的往事,倏然間躍上心頭,那大約是在七年前——


    彼時,他已耗費了一年的時間,足跡幾乎踏遍了整個中國,從南下廣州開始,到廣東全境,再到一、二線城市,他幾乎把能找的地方全找了個遍。其後仍不死心,掉轉頭,繼續朝三、四線城市出發。那時節,翟女士對他失望透頂,聲稱絕不會動用任何人脈資源幫助他,他也沒指望依靠別人,一手一腳不放棄的苦苦尋覓,最後輾轉到了中部安徽,遇見了一個不算相熟的同學,其人剛好在建築行業協會工作,在一份徽派建築考察團名單上看見了向榮的名字,趕緊通知了他。


    循著行程,他在陰冷的十二月底租了輛車,馬不停蹄的趕往皖南,卻遇見持續下了一個多月的大雨,皖南多山,他一度遭遇了山體滑坡,記得等待救援時,他心內焦躁不安,生怕這幾個小時過去,他會再次錯過要找的人。終於狼狽不堪地到達了宏村,他什麽景致都顧不上看,在月沼湖畔見到正拍合影的考察團,他當即像個神經病一樣地衝上去,可等人家拉來了向榮,他才赫然發現,原來隻是個烏龍,此向榮非彼向榮,不過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而已。


    月沼湖麵波平如鏡,他那顆心也死水無瀾,一年以來,他一直焦灼地念著一句非常可笑的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結果卻發現在這個通訊如此發達的時代,他的尋人之路竟依然會迷失在浩渺人海。蒼茫天地,他無論花費多少時間心力,也還是找不到一個決意消失在他生命裏的人。


    無論多麽執拗的人,終究也有心灰意冷的一天,他在月沼湖畔站了好久,直到下起雨來,從淅淅瀝瀝到傾盆瓢潑,遊客們全走光了,隻剩下他一個,他懷著最後一點執念,一遍遍在心裏重複著說,我隻想知道為什麽要走,到底為什麽,我隻不過想求一個答案……


    離開了皖南,他發起高燒,溫度急速飆升至41度,實在走不動了,隻好先返回北京。這一病,斷斷續續遷延了一個多月,後來還是黃豫破門而入,把他弄去醫院輸液,勸誡他找也找了,瘋也瘋了,要走的人不會再回頭,是時候回家去,做該做的事了。


    前兩年,他的社交圈裏忽然刮起了一陣中國風,有人在ins上po了張古村落的美景圖,跟著就有人詢問他徽派民居到底值不值得看,他那時笑著回答說景色很美,一顆心卻早已疼得無所適從。


    於是,他便知道他根本沒忘,如果這輩子都找不到向榮,那麽這個人連同這個名字,就永遠如影隨形,在他的生命裏揮之不去了。


    現在這個影子一樣糾纏著他的人,就站在他身後,毫不知情、毫無顧忌地詢問他知不知道那個令他悲慟傷情的地方,多麽可笑,周少川勉力控製著,不讓自己渾身發抖,他說服過自己,向榮確有苦衷,他們業已蹉跎了那麽多時光,不該再對過去耿耿於懷了,可經曆的那些日日夜夜、顛沛流離,每出現一點蛛絲馬跡便能燃起一線希望之火,隨後,又一次次被現實的冷雨徹底澆滅……


    他的四百多天,他其後的七年時間,真的不是一句“隨叫隨到”就能補償得了的!


    周少川放下了模型,隻覺得滿腔的苦澀已溢滿到了喉嚨,他抑製不住地想給自己討要一個公道,他終究是個平凡人,不能做到物我兩忘的寬宏大量。


    向榮也察覺到麵前人的異常——周少川呼吸變得急促,背脊一陣陣在起伏,可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何以引發對方如此強烈又奇怪的反應,上前兩步,正欲問個究竟,卻見周少川豁然轉身——


    手裏的那杯咖啡來不及撤回,驀地裏一撞,盡數潑灑在了周少川灰色的西服外套上。


    “對不起,對不起。”向榮慌忙放下杯子,急忙去找紙巾,可還沒等轉過身,已被周少川一把拉住了胳膊。


    扽住了人,卻又不知該譴責些什麽好,咖啡尚有熱度,貼著胸口緩緩蔓延,周少川驀地想起了多年以前,他第二次和向榮見麵,也曾將一小杯咖啡,潑在了向榮的臉上。


    緣起緣滅,仿佛像是一個輪回……


    當日的向榮,一句責怪的話都沒說,那麽眼下的他呢,縱有滿腔怨惱,卻又做不到有的放矢,亦狠不下心來……


    向榮被他拽得胳膊生疼,詫異地看著他,卻見他臉上的表情在沉湎的柔軟和隱忍的怒意中來回切換,直看得向榮一陣心驚肉跳,他輕輕按住周少川拽著他的手,再道歉,然後柔聲說:“衣服濕了,我去給你找兩件來換。”


    周少川聞言,下意識鬆開了手,人仿佛泄了氣,一句“不用”隻卡在喉頭,到底無力說出口,心底堪堪滑過一點淒愴,他想,大抵這就叫作孽緣吧……


    向榮照著周少川的穿衣喜好,找了件t恤和黑色羊絨高領毛衣,走出來,見周少川依然站在原地,眼神泛著一點不正常的空寂,愈發讓人捉摸不定,他遞過衣服去,依舊溫聲說:“換上吧,髒了的我回頭拿去幹洗。”


    咖啡漬或許能洗得掉,但心裏的遺憾要如何才能洗刷幹淨?周少川搖了搖頭,知道自己此刻情緒不穩,不宜久留,放下了衣服,他一言不發,打算即刻便離開。


    外麵仍是數九寒天,這麽走出去很容易著涼,向榮哪肯放行,攔住了人,一徑溫柔地勸他把濕衣服換掉。


    周少川輕輕歎了口氣,懶得再移步,索性站在那,脫去了外套襯衫。


    向榮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沒想到周少川會全無顧忌地在他麵前除衫更衣,久未見過的熟悉身體猝不及防地撞進眼底,可無論胸膛也好,腹肌也罷,竟然都敵不過脖子上掛著的那一件物事。向榮在瞬息間,劍眉蹙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東西看。


    周少川脫去了濕衣服,隨意抬了一下頭,就見向榮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胸口,他也垂眸,一下子看見了胸前掛著的那枚戒指——正是從前,向榮送給他的唯一一份生日禮物。


    心仿佛被當場剖作了兩瓣,赤裸裸地展現於人前,一個曾經將他棄如敝履的人送的東西,八年過去,他竟然還不離不棄地戴在身上!


    身上每一根毛細血管都在叫囂,那點可憐的自尊已無處再能安放,羞恥、憤怒兜頭湧上,周少川狠狠地把t恤摔在沙發上,迎著向榮臉上的不安惶惑,邁步上前,寸寸近逼,直把人一直逼退到了大門口。


    雙手撐在牆上,周少川的胸口劇烈起伏:“看見我還戴著你送的戒指,什麽感覺?說說看,你現在心裏在想什麽?是滿意,還是得意?”


    向榮皺了下眉,他被周少川徹底圈住,背靠著牆,這是他一貫最不喜歡的帶有侵略性的姿勢,他本能地想把人推開,但麵前的人是周少川,他咬了咬牙,忍住沒動,垂下睫毛,遮擋住了此時眼裏各種複雜難言的情緒。


    他越是不答,周少川越要逼得他無所遁形,再靠近,身子眼看就要貼合在一起,周少川咬牙切齒,再度重複著適才那個絲毫不留餘地的問題。


    向榮閉了下眼,再睜開,不過幾秒的時間,卻足以令他明白,他對周少川的傷害到底有多深,深到令人癲狂,深到令人失控……可他到底該做點什麽,才能彌補過失,哪怕隻是撫平一點傷痛?後背緊緊貼著牆,他下頜抖得一塌糊塗:“沒有,沒有滿意,也沒有得意,我什麽都沒想,因為一片空白……我不知道還能做點什麽,是不是……你看不見我,就能釋懷……我……我沒想要逃避,一切都聽你的,隻要你說一句,前麵是萬丈懸崖,我也一定跳下去。”


    那不知所措的痛苦那麽真,連蹙緊的劍眉亦英氣全無,隻餘傷感寥落,周少川盯著他看了許久,心口驟然一縮,理智也在刹那間回籠,他沒再說話,鬆開了桎梏,轉身穿好了衣服。


    打開房門,他望了一眼兀自僵硬站立著的向榮,那句回蕩在耳畔,經久不息的話終於在此際脫口而出。


    “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因為你是個騙子!”


    可惜騙子並不解這句話的真諦,還隻當他意指“劈腿”那件事,待電梯門合上,向榮才以手撐住牆壁,人卻像痙攣了似的,頭一下下地,不斷地磕在身後的牆上。


    一夜未眠,第二夜也沒好到哪裏去,大約隻盹了半個小時,第三天,臉上疲態盡顯,下午卻又接到羅慶通知,說細節圖完成,那邊許小姐來電,說周總指名要求向總監親自過去討論溝通。


    周少川整整兩天沒搭理過他了,向榮不敢造次,現在對方要求見他,他也隻能遵命前往。許小姐又一次把他帶進周少川的辦公室,告知他周總臨時有個緊急會議,請他稍等片刻。


    等待的過程,心裏猶自七上八下,經過了那一晚,向榮是真心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該怎麽辦,消失不對,出現亦不對,唯一能做的,大概也隻有履行承諾,隨叫隨到,一切聽周少川安排。


    正自想著,辦公室門開了,卻是許小姐抱著一個大箱子跌跌撞撞地走進來,向榮忙起身幫她接了過來。


    箱子不算沉,隻是體積有點大,許小姐衝他笑了下,解釋說這是周總的快遞。


    說著,拿了一把裁紙刀拆箱,助理不必管箱子裏的東西,但在老板回來前,總該把難拆的包裝先行拆好。


    兩個人一坐一站,間或寒暄兩句,那箱子的包裝極結實,許小姐動手能力顯然很一般,劃了半天,連第一層的膠帶都還沒拆完。


    向榮看著費勁,索性起身接過裁紙刀替她拆,許小姐不由一疊聲地說了好幾個“謝謝”。


    “客氣,主要是現在的包裝都太好了,”向榮笑了笑,“這箱子還包了三層,真夠結實的。”


    “是啊,剛才拆得我手都快斷了,”許小姐閑聊似的說道,“我們老板還開著會,特意叮囑我把箱子取過來,讓把包裝拆了,說很重要,是要送給他愛人的東西……”


    “撕拉”一響,跟著一刀劃偏,向榮的左手從食指到手背劃出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許小姐嚇了一跳,“哎呦”一聲,忙著去抽紙巾:“天哪,快快,趕緊先止血。”


    向榮擺擺手,惶然地轉過頭:“你們周總都……有對象了?”


    “嗯,是啊。”許小姐可能被血嚇著了,隨口應道,也沒多想這人手受傷了,怎麽居然還有閑心打聽她們周總是否有對象。


    恰在這時,辦公室門開了,周少川走進來,一眼瞧見向榮手上帶血,怔忡一秒,立即搶上前抓住了向榮的手。


    “怎麽弄的?”


    語氣急迫中透著緊張,許小姐察言觀色,沒敢多說話,匆匆跑出去找醫藥箱了。


    不多時,醫藥箱取回,周少川坐在向榮身邊,見血已凝固,他先用消毒濕紙巾擦了下周邊,隨後要去取棉簽、碘酒。


    向榮的手一直被他抓著,眼神茫茫然,心裏空落落,周少川有對象這事並不出人意料,他自問也沒有非分之想,隻不過是發乎情、止乎禮的落寞一下而已。


    聞到消毒紙巾上的酒精味,向榮當即回過神,第一反應是抽出手,隨即笑著說沒事,繼而便打算自己動手清理傷口。


    “別動!”周少川按下他的爪子,再度抓起受傷的左手,“誰讓你跑這幫忙拆快遞,拆就拆了,還劃傷自己?向總監養尊處優,手爪子越來越不利索了?”


    極為熟悉的語氣,哪怕是關心人的話也不能好好說,向榮輕輕笑了下:“你會弄麽,還是我自己來吧。”


    周少川睨了他一眼:“做飯都能看會,再說了,之前我不是看過你給我處理傷口麽。”


    說到這,兩人都不由想起了從前,周少川因打架被人劃上左手手掌,本以為遮掩得很好,卻不想還是被觀察力卓絕的向榮給發現了,後者主動登門,為他清理包紮傷口。


    那時他們倆還不算熟,周少川想著,不覺笑了一聲:“前天潑我一身咖啡,今天又把手劃傷,你是打算把我從前做過的事都模仿一遍麽?”


    模仿……意義何在?為了刺激彼此聯想那些“人生若隻如初見”麽?


    向榮一哂,搖頭說沒有:“純粹巧合,嘶……輕點……有點疼。”


    “忍一下,”周少川不自覺地把聲音放輕緩了,“當初你也是這麽跟我說的。”


    當初……當初太多了,現在已經連對象都有了,向榮看著周少川,忽然按捺不住心底的一股煩躁感,掙了兩下,他說:“別弄了,我等會兒直接去醫院縫針吧。”


    “做夢,”周少川抓得更緊了,左掌掌心向上,不吝露出一截猙獰的傷疤,“當初不讓我去醫院,結果留了這麽醜的疤,你也不許去,要醜一塊醜。”


    哪有這回事?!向榮頓時失笑:“你講點理,當時是你自己非不去醫院,我要是不管你,說不準你都破傷風感染了,居然倒打一耙,早知道就不該管你。”


    “當時不管,”周少川抬眸看著他,“那之後我找誰去派出所保釋?”


    原來一環扣著一環,一件事連著另一件事,他說完,對上了向榮的視線,四目相交,那些未曾開始的朦朧感齊齊湧上心間,兩個人相顧無言,半晌過去,又都各自笑了。


    “那天我心情不好,”良久,周少川忽然說,“對不起,說過什麽,你別往心裏去。”


    向榮微怔,旋即疏朗地笑了笑,搖頭說“不會”,見紗布已纏好,他轉身坐正,準備開始和周少川過那些細節圖。


    心情無論好壞,工作依舊還得完成,周少川已經有對象,向榮並不想跟一個有主兒的人過從太密,好在接下來的幾天,周少川都沒傳喚他,到了周末,向榮回到大院,收拾好小倉房裏的東西,裝了兩大箱,一股腦全搬回了家。


    上午走的時候,樓道裏還挺安靜,這會兒電梯門一開,卻見幾個工人正在搬東西,向榮對門那間房一直沒人住,看來,也終於要迎來新鄰居了。


    隻是時移勢易,新式小區不比過去的大院,鄰裏之間都在盡量避免碰麵,向榮抱著兩大箱東西,放在門口,正打算開門,忽聽到身後有人說“各位辛苦了,先喝點水吧”。


    他扭過頭,就見周少川站在隔壁房間的大門口,衝他揚了下下巴,算是打了一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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