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川的腦子裏仿佛有一道煙花炸開來,手指尖倏地一熱,卻是那根煙燃到了盡頭,他急忙撇開煙蒂,一把攬住了麵前的人。


    這一回,該輪到他來展示屬於他的情不自禁,以及,何謂纏綿而又濃烈的示愛。


    漫長的等待,直到此刻終於有了回饋,周少川歡喜地差點忘記自己姓什麽,卻還是在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的刹那,輕輕抽離開,以額頭抵住了麵前人的腦門。


    “噓,有人來了……”


    向榮兀自沉浸其間,忽然聽他這麽說,微微怔了怔,旋即,心口便湧上來一股充盈著愛意的感動——周少川天不怕地不怕,連在全校師生麵前公然出櫃都無所畏懼,如今卻在自家樓底下,因為生怕被人瞧見而停下親熱的動作,他在擔心些什麽?早已無需贅述,而那種被人嗬護,甚至被人捧在手心裏關懷在意的感覺……實在是太令人迷醉了。


    “來就來吧,”向榮的嘴角繃不住地在笑,“這種事瞞不了,我也沒打算瞞,誰愛說什麽隨他便,反正從現在這一刻起,我們就是情侶關係,我喜歡你,不怕被任何人知道。”


    這大概不能算是一般意義上的表白了,畢竟還夾雜了一點凜然無畏的自信和坦然,適才藏於他眼中的那抹流光溢彩,顯然已經快要盛不下了,絲絲縷縷的,都從眉梢眼角奔逸出來,周少川驚喜萬狀,一時間什麽顧忌都沒了,身體裏的小怪獸上躥下跳著,直想擁著心愛的人,一吻到天亮。


    所幸向榮還是理智猶存,輕輕推了他一下,笑著說:“雖然無所謂,但也不至於非得在院裏點眼秀恩愛,少爺,回家吧,上去秀也是一樣的。”


    是啊,回家去,家裏頭多方便,想怎麽折騰都行,周少川恨不得把人打橫抱起來飛奔上樓,開門的時候由於用力過猛,險些沒把鑰匙弄折在鎖眼裏,向榮看不下去了,笑得渾身亂顫著接過鑰匙擰開了門,才一進屋,就聽”砰”地一響,周少川用腳把門踹上了,跟著轉身一帶,把向榮的後背抵在了玄關的牆上。


    ………


    “接下來呢,榮哥,該幹點什麽了?”周少川直吻得嘴唇發麻,邊喘氣邊笑問。


    向榮也有點腦缺氧,吸了一口長氣,隻覺得周少川臉上的表情食髓知味,又帶了點調皮的孩子氣,一掃平日裏的高冷之風,簡直可愛得一塌糊塗。


    “能幹的事多了,”向榮笑得連眼角都彎了,“總之,沒羞沒臊過起來吧……”


    沒羞沒臊的日子,一旦開始了就停不下來,向榮每天沉浸在周少川營造出的溫柔鄉裏,別說是打工賺錢,連期末複習都快拋到九霄雲外了,他一連一個多禮拜沒怎麽出現在校園,從一個幾乎不缺課的模範生,一下子變成了一個隻挑專業課上的不靠譜青年。要是再趕上兄弟們和室友約飯,他還會以各種理由推拒,隻一心一意做著周少川的專屬情人,24小時膩在一塊都不嫌煩。


    就這麽著,向榮堪堪過了一周“從此君王不早朝”的荒唐生活,方才勉強收了收快被浸泡成一顆蜜餞的心,回歸到正途,重新收拾起了舊山河。


    天兒漸漸熱起來了,周少川見向榮時常炒兩個菜就弄得滿頭是汗,不免心疼他做飯太辛苦,這日又到了周末,他查了一間離家不遠、口碑不錯的四川火鍋店,便拉著向榮出門搓了一頓,大夏天裏吹著空調吃火鍋,又怎是一個爽字可以形容!


    新近成為情侶的人,正值幹柴烈火、蜜裏調油的時候,連火鍋的熱辣都敵不過。周少川知道向榮喜歡吃羊肉,不知不覺地在他碗裏堆了小山高的羊羔肉片,向榮吃得有點撐,借口嫌燙,說要晾一會再吃。這下可給了周少川一個秀的機會,日常屁活不幹,連火鍋小料都得讓向榮盛好了給他端來的一位主兒,這會兒卻拿起小勺撈著羊肉片,放在唇邊悉心吹了老半天,方才用筷子夾起來,直喂到了心上人的嘴邊。


    “曖,咱能不這樣嘛,公共場合……懂什麽叫有礙觀瞻麽?”


    向榮嘴上調侃著,心裏卻美滋滋的,說一套做一套,入口的羊肉片才一沾唇齒,立刻就全化了。


    才吃完勺裏的,他仰頭喝了一口冰啤酒,餘光卻好似瞧見前方有人站在那看他,再一瞥眼,赫然是王韌,就在離他們這桌不到三米遠的地方,斯人臉上的表情有點難描難畫,沒有震驚錯愕,反倒是呈現出了幾分恍然大悟的勁頭來。


    剛剛那一幕沒羞沒臊被撞了個正著,向榮自知沒法掩飾得住——連學校食堂都明令禁止情侶間互相喂飯,足見這種行為,除了家長做給自家沒牙小孩,剩下無論是男女、女女或是男男,隻要出現在成年人之間,那指定就是有奸情了。


    掩飾不住,也就無須掩飾,向榮衝王韌一揚下頜,先行打了個招呼:“這麽巧,也跟人約在這吃飯?”


    王韌踱著步子,慢慢地溜達了過來:“嗯,我們家親戚在這聚會,我出來冒根煙,那什麽……你、倆……”


    “在一起了,”向榮痛快地點了下頭,“好了有一陣,一直也沒跟大家交代,等回頭有空吧,找個機會請大家吃個飯。”


    王韌揚了揚他那短短的小眉毛,印象裏,向榮並不是一個行事張揚的人,可現在呢?居然在他麵前堪稱高調的出櫃了?!這讓他不由自主地,乜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周少川。


    之前,他曾經三番四次地目睹周少川對向榮明裏暗裏施展各種溫存,特別是那次在霧靈山,周少川奮不顧身跳下去時,他就預感到可能要壞菜,本想跟向榮念叨念叨這茬,提醒一下對方別跟周少川走得太近,弄不好會有被他掰彎的危險,可惜才幾天功夫而已,擔心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


    王韌一屁股坐了下來,看看向榮,又看看周少川,望前者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望後者的眼神則流露出了少許的不信任感,兩種注視一目了然,幾乎可以無縫銜接。


    “那……那什麽,”王韌顯得略有點語無倫次,“你決定得夠突然的,我一直以為你是……”


    “我一直是gay,”向榮微笑著打斷他的話,“也不是故意要隱瞞,就是覺得沒必要刻意強調,畢竟那會兒我也沒遇見喜歡的人。”


    說著,他拿了隻空杯子過來,倒上半杯啤酒,推到王韌麵前,隨即,他直接舉起了酒瓶子:“這事你要不能接受,我也能理解,別的不說了,走一個麽?”


    他姿態大方,眉目間疏朗而又坦蕩,王韌望了一望,心裏也說不上是什麽滋味,這樣俊朗瀟灑的一個男生居然是gay……他在心底歎息了一聲,端起杯子,跟那酒瓶子輕輕一碰,而後一飲而盡。


    放下空杯子,他又想了想,才說:“我沒什麽不能接受的,作為兄弟,你開心最重要,公開的事,也不用著急吧,反正你倆好著也礙不著別人什麽事。”


    微微一頓,他看向了周少川:“不過,我還有點事想……”


    周少川何其敏銳,早看出王韌有話要跟向榮單聊,當即站起身,說了句“我去門口抽煙,你倆先聊著”,之後便即轉身離開了座位。


    王韌等人走遠了,這才看著向榮,麵色有如水一般深沉:“確定了麽——我不是問你確不確定自己是gay,是問你確定要跟他一起嗎?”


    向榮頷首:“確定,我喜歡他挺長時間了。”


    “可他……”


    王韌又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吞吞吐吐地往外蹦字:“要說您這膽兒也真夠肥了,他那樣的也敢答應,他們家……不是,你想過……就是、就以後……”


    吭哧癟肚了好一會,向榮聽著都替他覺得累,索性把話頭直接接了過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也承認我膽兒是挺肥的,但兄弟,你得這麽想,以我現在的條件,不說全部了,至少半個北京城的人,我甭管找誰都算是高攀,本來確實也沒想給別人添麻煩,但有些事發生了我也攔不住,你就當我是想任性一回吧。”


    “至於說以後,”他垂眸笑了一笑,“誰開始談戀愛都不是奔著分手去的,我也希望長長久久,但將來的事誰知道呢?這一年我經曆了挺多,最大的感觸就是要珍惜眼前的人和事,因為不知道哪天人就沒了,好事突然就變壞事了,所以能做的也隻有把握現在,我不想留遺憾,不管將來成或不成,我都想努力試一把。”


    這是他的切身體會,王韌聽得竟有些無言以對,一時又覺得這隻是他爸的事給他帶來的刺激和後遺症,心裏仍然不能完全認同他的“膽大妄為”,沉吟半日,他又問:“那將來呢,我說如果啊,如果他要回去,甚至……要結婚了,那你怎麽辦?”


    一個有錢有勢的闊少爺,來異國他鄉遊學一番,找個情人暖床暖房,談一場不必付出太多心血的戀愛,等時間到了,抹抹嘴直接走人,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這太符合大眾的邏輯了,也應該是事物發展的常態,絕大多數人在麵對這樣的戀情時,恐怕都會有此一問。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向榮卻沒有片刻遲疑地回答道,“總不至於尋死覓活吧?隻要他提分手,我二話不說絕對分,但隻要他不提,我就想一直跟他好下去。”


    王韌的喉頭哽了哽,半晌才咽下去一口吐沫,繼而輕輕歎了聲氣:“那、那行吧,我預祝你倆能一直好下去,那什麽,我親戚還等著呢,外頭冒根煙就回去了,一會兒就不跟你倆打招呼了啊。”


    說完,他站起了身,徑直出餐廳大門,正瞧見周少川掐滅煙頭,準備往回溜達,王韌在他身前攔了一下,扭臉衝旁邊的胡同口看了一眼,示意自己有話跟他說。


    “你幹嘛非要招惹他?”


    王韌對著周少川,可是半點顧忌都沒有了:“他是不是你掰彎的我不就問了,但你想過沒有,他現在隻有一個人,爸媽沒了,還有個未成年的妹妹要養活,之前那段時間他有多難你也看見了,好不容易熬過來,整個人也恢複開朗勁兒了,然後你就給他來這麽一出?”


    周少川微微眯起了雙目,看著他,沒說話。


    “你們家到底什麽情況我不清楚,他也沒跟我提,但就算之前那帖子不是真的,你跟我們也絕對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您現在是來第三世界考察一圈,瞧瞧熱鬧,早晚有一天得回去,到時候拍拍屁股繼承家業,或者跟人商業聯姻去了,把他一人往那一晾,你想過他該怎麽辦麽?”


    “我之前就覺得你倆不合適,不隻你和他,你跟j大裏的任何一個不論男女都不合適!你根本就不屬於這,明知道將來要走,幹嘛還要這麽幹?把他弄得五迷三道的,是打算將來回憶起來,在遙遠的異國他鄉還有一個人對你念念不忘,你就特有成就感嗎?”


    他越說語氣越衝,隻想把埋在心底的話一吐為快,畢竟是學經濟的,無論從理論還是現實的角度出發,他都不能相信像周少川這樣的富家公子哥兒可以做到長情,更不相信周少川能為了愛情放棄原本極盡優渥的生活,那太不現實了,已經不啻為癡人說夢!


    但雖然這樣質問,他卻也知道此刻未必能得到一個答案,忍不住吐槽出來,是想著周少川若還能有一線良知,興許會考慮放手,既然已知向榮未來一定會麵對一個人傷心收場的慘淡,那麽從現在開始,就應該立刻及時止損。


    周少川雙手插在兜裏,聽完了這一番問話,隻淡淡地反問:“我不覺得他是你說的那樣,你會不會把他想得太脆弱了?”


    王韌對他的態度很是不滿,輕嗤了一聲:“他當然不脆弱,可就是因為太堅強才更可怕!他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性子,天大的事咬著牙也要自己扛,所以我才能預想到,將來他就算再痛苦也絕對不會宣之於口——可你知道這樣性格的人有多容易得抑鬱症麽?”


    周少川挑了挑眉,其實從王韌攔住他劈麵直問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生出了一線不耐和反感,要是放在平時,他恐怕早就推開這個多管閑事的家夥,徑自揚長而去了,之所以耐著性子聽到現在,純粹是因為這人是向榮的兄弟,然而聽了這麽久,那陣煩感卻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欣慰——除卻自己,還有人能同樣理解和了解向榮,並且關心他的處境,擔心他的將來。


    所謂好兄弟,或許當如是吧,他以前倒真是小瞧了這個王韌,鄭重地點了下頭,他說:“你擔心的有道理,但誰說我一定會離開?我又為什麽一定要走呢?”


    可這不是明擺著的麽?王韌十分不屑地輕哼了一聲。


    周少川沒理會他的態度,繼續說:“我以後在哪,完全取決於他待在哪,我當然不認為能脫離物質去談感情,也承認自己過慣了好日子,所以目前在做的,就是要爭取絕對的財務獨立和自由。好的日子我要,他這個人我更加要!至於我們倆之間的關係,你放心,一定是他說了算,他想跟我好,我就和他一直好下去,哪天要是有了變故,他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我也絕不會糾纏,隻要他開心,我怎麽著都行。”


    “……”王韌的嘴角抽了兩抽,心說這話怎麽聽著那麽耳熟呢?好像跟向榮剛剛同自己說的如出一轍嘛,所以這兩個人是商量好的吧?一致對外、口徑統一地來抵禦他這個外人的杞人憂天?


    王韌整個人都不大好了,想著自己操碎了一顆心,卻猝不及防地被喂了兩大口結結實實的狗糧,感覺這會兒消化不大動,似乎已經徹底積食了。


    抽完了一根煙,總算是解了一點膩,回到餐廳裏,周少川早已坐在原位上,王韌回眸看了看,見他跟向榮挨得非常近,但倆人也沒什麽過分親昵的舉動,隻是安安靜靜地在聊天,窗外夕陽的餘暉灑在二人身上,好像為他們鍍上了一層明媚的金芒,如此賞心悅目的兩個男孩子,甚至連走過路過的服務生都忍不住一再地往他倆那邊瞟,卻居然是一對gay?!


    王韌搖著頭,重重地歎出了一口長氣,慢慢走回了之前的包廂裏。


    晚上回到家,趁著周少川洗澡的功夫,向榮終於有時間刷一會手機,打開微信,王韌在一個小時前發的一條信息即刻就蹦了出來。


    【今天的事我不會跟任何人說,希望你也能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這真是個鍥而不舍的倔孩子!向榮看得笑了笑,回複道:【行,但時機不對,現在剛好上,王母娘娘都拆不散,哥們兒你要不再等等?回頭我倆吵架一準告訴你,到時候你再旁敲側擊,估計就能把我倆給敲散夥了。】


    發完了這段,他緊跟著又發了一條:【剛才開個玩笑,謝了,我知道你關心我,我也會努力,盡量爭取做到不負青春,也不負他和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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