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撥這種事,一經發覺,好像就有點一發不可收拾,類似於疑人偷斧,往往一點小細節也能引發人的各種“奇思妙想”。


    向榮最近就常常陷入到“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和“神經病吧,我是不是又想多了!”這類左右搖擺當中,時不常的,還有一種不可自拔的沉溺之感。


    當然這也不能完全怪他,自從周少川跟他把誤會說清楚,從而確立了百分之百的朋友關係後,該人就十分明顯的和他走得更近了。


    首先,是臨近期末,周少川真的開始認真上起了課,猶是才知道,原來至少有一半的課他們倆選的都是同一個老師。但周少川秉承著“選修課必逃,必修課選逃”的原則,導致有一部分課的老師他別說連麵都見過麵了,甚至連人家姓氏名誰他都還說不清楚。於是理所當然的,他跟隨著向榮一起去沒去過的教室,又理所當然的和他挨著一起坐,更加理所當然地找向榮借各類複習筆記和課後練習題。


    上課在一起,下課也一塊去食堂,周少川的飯卡早因為棄之不用而找不著了,他又開始理所當然的啟動了蹭飯模式,向榮對此倒是無甚所謂的,不過是請對方吃幾頓食堂而已,比起七天的遠望樓住宿費,這點小錢當然也就不值一提了。


    之後好容易熬過了隔天一門,緊張而又嚴肅的期末大考,還沒等到正式放假,學生們又為係裏安排的暑期活動而熱鬧了起來。


    下學期的選修課裏有古建築保護,為此,係裏特別挑出了幾個地方,準備組織學生來一趟實地考察,順帶當然也就是旅遊一下了。其中最熱門的地點是集園林之大成者的蘇州,相對冷門一點的還有離北京較近的山西晉中,那裏是號稱北方民居大院的集中所在地。


    李子超和室友們都決定報名參加,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一群沒什麽風雅細胞的北方糙漢自家嫌棄自家,嚷嚷說北方民居遠沒有南方園林精致優雅,是以不顧江南夏天潮熱如悶罐一般的天氣,全都鬧騰著要去蘇州看一看。


    本著自來熟的原則,李子超也主動邀請了周少川,問他要不要一起報名去蘇州,周少川隻關心他唯一認證的好友向榮先生要去哪,剛巧趕上這天向先生被叫到辦公室去商量推優的事,李子超當即自作主張地表示,向榮早就已經決定和他們一起下江南了。


    “他必然跟我們一塊啊,玩嘛就得人多才熱鬧,聽說過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話吧,你一歪果仁應該好好去瞧瞧,讓你也見識一下小橋流水的精致,我跟你說,保準一點不比巴黎差。”


    周少川信以為真了,於是被連忽悠帶騙的,報了蘇州—甪直—周莊這一條,他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地名都沒聽說過的旅行線路。


    與此同時,向榮卻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去。暑假哪哪都熱浪襲人,他有點懶得動彈是真的,況且他看出周少川閑著沒事幹,躍躍欲試地想和大家一道結伴旅行,他便有些想要刻意避開周少川。


    並不是他疑心生暗鬼,實在是周少川對他的熱絡程度,已經讓他有點招架不住了。周少川或許是心無旁騖,隻在用心經營著一份友情,可有時候一記眼神丟過來,卻自然而然地顯露出“不消說了,你應該懂我意思吧?”,這層令人心跳加速又特別容易想入非非的含義。


    這種來自於對方的信任和默契,本來是無可厚非的,偏偏周少川的眼神、表情都已不想過去那樣冷淡,時不常的還會眼底帶笑,眸子亮得就像是盛了兩顆小星星,微微那麽一彎,還赫然變作了一對極是勾人的笑眼。


    更為誇張的,是周少川日常展現出的細致入微的觀察力,並且,他把它們全部都用在了向榮一個人的身上。在一起吃過幾次食堂後,周少川就發現向榮是個基本上不挑食,相當好養活的主兒,隻是對於所有帶餡的東西,諸如包子、餃子一類會有些特殊的癖好,比方說,向榮基本上不願意碰肉餡。


    尤其是大肉類,但凡裏頭有一點肉筋嚼不爛,他就會找出張紙巾來,趁人不備把肉餡默默地吐出來,其後那包子無論還剩多少,他也是決計不肯再碰一下的了。


    偏生有次他們從家出來晚了,趕上大堵車,來不及去買早餐,向榮便讓尾巴鹹幫他帶兩份早點到教室來。尾巴鹹不曉得他的怪癖,果斷買了兩份肉包子加兩杯甜豆漿,向榮隻咬了一口就倒黴的趕上了肉筋,隨即他丟下包子沒再吃一口,兩節課下來,隻喝了半杯豆漿聊以充饑。


    上午連著兩堂課結束,向榮的胃早已咕嚕嚕地叫了好幾次,下課鈴一打,下一節卻是自習了,向榮懶得再挪教室,繼續留在原位坐著複習,周少川卻徑自站起身來,也不知是去廁所還是溜去了哪裏,總之許久也沒見人再回來。


    就在向榮以為他又神遊去哪不想上自習的時候,周大少卻拎著一包從水滴石剛買來的三明治和咖啡,走了進來。


    “早飯多少要吃點,最好有肉也有菜,咖啡買的是拿鐵,沒加糖,需要的話你自己再加吧。”


    向榮覺得有點神奇了,雖說他肚子叫了大約得有兩回,可若不仔細聽,應該也是聽不大出來的,這就像一個人正在瞌睡,立馬就有人遞過枕頭來,時機和方式都掌握得恰到好處,教人不免生出一線暖心的感覺來。


    而自那以後,舉凡向榮回家住,周少川都會提早準備出一份三明治,有肉、奶酪、雞蛋,當然還有蔬菜,溫度適宜,不冷不熱,然後在早起倆人碰麵時,親自交到向榮的手裏頭。


    其後更有一次在吃飯前,也不知是誰誇了句今天食堂的牛肉餡包子特別香,嚷嚷著叫大家夥趕緊去搶,這時,周少川忽然以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語氣“通知”大家道:“向榮不吃肉包子,純素的也沒什麽可吃的,所以以後不用跟他推薦帶餡的,他不喜歡吃這類東西。”


    聽聞這個說法的眾人,一時都有些麵麵相覷了,皆因和向榮住了一整年的室友們不知道這一點,和他一同訓練了許久的隊友們也不清楚這件事,難怪周少川那輕描淡寫的語氣裏,還會夾雜著一點不易為人察覺的洋洋得意勁頭了。


    向榮從這份自鳴得意裏,漸漸地體察出了一點微妙的東西,而隨著這些暖心的小細節增多,他終於在某個不可控製的時點上,再度產生了某種接近於怦然的感覺。


    ——和在籃球場上見證周少川釋放荷爾蒙而產生的那種怦然不同,這是一種類似於情感波動後,自然而然會生發而出的怦然。


    每當心跳開始加速,向榮都不得不努力地調整呼吸,跟著一遍遍地告誡自己要用平常心去對待,周少川不是他可以攻略的對象,其人是否筆直如旗杆尚且不好說,但確鑿,是個異常厭憎基佬群體的家夥。


    然而這種一麵承受,一麵默默消化的滋味到底不太好受,周少川還特別不介意跟他有肢體上的接觸,偶爾碰一下手臂,或是攬一下肩頭,於他而言,可能隻是在朋友範圍內非常正常的親密舉動,但對向榮來說,卻難免有種讓他汗毛倒豎般的效果了。


    向榮有時候也會想,究竟要不要告訴周少川自己的性取向,畢竟朋友間是應該坦誠相見的,可理智的一麵又會在這個時刻突然冒出來警告他,沒事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一旦周少川知曉他喜歡男人,先不說會不會懷疑他已經對自己有了什麽不同尋常的妄想,單就基佬這一點,大概已經是不可饒恕的原罪了,周少川會和一個基佬做朋友麽?午夜夢回時,向榮屢屢輾轉反側地思考過這個問題。


    答案是不確定,而結果越難以預料,當然也就越發令人不敢輕易地跨越雷池一步。


    瘋了吧?想不出答案的人會這樣詰問自己,就不能正常理性地對待一段哥們兒式的友誼嗎?別老憑借主觀臆想了,要點臉行不行?!人家隻是對你關心愛護了一點而已,用得著非得這麽自作多情,把這份關愛聯想成為喜歡麽?


    就這樣自我掙紮了一段時間,向榮總算強行壓製住了他的心猿意馬,確定周少川隻能是他的直男好友!但凡自己還有一點廉恥心,就絕不能做出勾引直男並試圖把他掰彎這類事,是的,是絕、對、不、可、以!


    所以,他準備采取逃避的方式,不同周少川一塊去旅行,當得知兄弟們都已經集體報完名之後,向榮依然遲遲地,沒有做出下一步的行動。


    周少川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一早卻開始興致盎然地準備起行裝了,在這一點上,他倒是很好的沿襲了法國人的習性——對於遠足、度假這一類的事情非常有熱情,他遍查了七月中旬的天氣,得知江南潮熱而又多雨水,於是便帶了件輕薄的防水速幹衣,還帶了兩隻防曬霜。這是他第一次在國內和朋友們出行,對於祖國的大好山河他還是相當有興趣,收拾好一箱子東西後,他又開始整理必備的各色小零食。


    零食當然是用來分享的,那分享的人裏則必須有且僅有向榮,可他愛吃什麽口味的巧克力?純度又在百分之幾呢?周少川自己鍾愛苦兮兮的黑巧,但這個口味似乎並不很受國人歡迎,至少他上次去店裏購買的時候,店員還曾笑著和他聊起,這款巧克力真是難得有人青睞,一直以來可都是貨架上銷量最不好的那一類。


    待到最後一門徹底考完,周少川在宿舍樓下等著向榮收拾完一包髒衣服帶回家去,之後在路上,他忽然就又記起了這茬。


    找出早就準備好的巧克力,一一擺在了向榮的麵前,他讓後者每一個都嚐嚐看:“純度不同,吃完告訴我,你比較喜歡哪一種。”


    五塊包裝精美的片狀巧克力,看得出來自於一個價格不算便宜的牌子,最近才剛剛進入中國,向榮早前出國參加夏令營時在當地買過,還隱約記得那個味道,至於廠商打出來的廣告詞也極盡誘人:匠心獨運,隻留給心底最愛的那個人。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商家那麽熱衷於把巧克力這種普通的糖果和愛情扯上關係?要這麽說的話,大白兔奶糖其實也該好好營銷一下了,畢竟代表著幾代人共同的回憶和親情,難道不是一個更為討巧的賣點麽?


    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肯定是不行的,管它愛不愛情呢,反正跟自己也沒多大關係,向榮隨意嚐了兩塊,沒所謂地回應:“都行吧,我吃東西又不挑,怎麽了,你打算買來送人麽?”


    “送誰啊?帶著去蘇州,不是說高鐵要四個多小時才能到,長路漫漫你肯定會餓,我可不想聽你一路上肚子不停的叫喚。”


    本來要去拿第三塊巧克力的手,至此,卻突然微微頓了一頓,合著這是專門為他預備的?這讓向榮感覺又有點接不上話茬了。


    好在周少川已經會自說自話了:“那我就每樣買一盒,路上應該夠你吃了,還有我查了下,蘇州的澆頭麵挺有吃頭,晚上要是餓的話,還可以一起出去吃宵夜。”


    他語氣輕鬆愉快,顯見著已經在憧憬即將開始的旅程了。


    所以,要不要跟他說我還沒報名呢?向榮猶豫了一下,就聽周少川又說:“你報的是第一期麽,就19號出發的那個,人不算少,到時候不會把你分到第二期八月份去了吧?”


    向榮極輕地“啊”了一聲,不由自主地接了句:“嗯,是第一期。”


    “那就好,”周少川放心地點了下頭,“我沒去過江南,除了那幾個地方,還有杭州、紹興、天台山、雁蕩山,這些地你都去過麽?哪個好玩一點?”


    向榮隻去過杭州,還是差不多十年前跟老爸和向欣一起去的,除了西湖,對其他的“景點”差不多已經沒什麽印象了。


    “都還行,紹興有魯迅故居,烏篷船、鹹亨酒店,總之都是人家盡枕河那一套,杭州挺漂亮的,西湖雖然是人工湖,但是千百年來那麽受追捧,可見還是非常值得一看的。”


    周少川聽得抬了抬眉毛,當即頗有幾分興致地說:“那要不然就先別買回程票了,陪我去杭州轉轉怎麽樣?”


    問完,他居然又十分貼心地補充了一句:“你應該有時間吧?”


    “呃,有……”向榮微微蹙了下眉,對自己這種毫無原則的倒戈也是有點無可奈何了,半晌掙紮道,“那……要不要問問其他人去不去?”


    周少川默然片刻,才回道:“都行,你問吧,不過人多了意見不統一,行動起來會很麻煩。”


    這麽說就是不想叫上其他人了唄,什麽意見不統一……難道和我在一起意見就能完全一致了麽?還不是因為我肯遷就你!盡管如是腹誹了一番,向榮還是很尊重他的意思,當場打消了叫上其他人的想法。


    可單獨旅行啊……稍稍一琢磨,小心髒難免又加速地跳了幾下,不過這回應該不屬於怦然了,隻是……覺得有那麽一點意想不到的突然而已。


    回想著剛才自己滿嘴跑火車的說辭,向榮尋思著還得趕緊聯係帶隊老師報名是真的,誰知剛惦記什麽就來什麽,忽然又聽周少川問:“學校隻能統一買二等座,李子超說這樣可以湊六個人一塊打牌,你是打算跟他們一起玩吧?”


    向榮聞言,敏感地抬了一下眼眸,發覺周少川正朝他的方向微微側過一點臉來,明顯是在等待一個答案。而他之所以會這樣問,必然不是隨口一提,他一來不會打鬥地主、雙升,二來也不像是個會坐二等座的人,那麽問自己的意思,無非是想說“如果你要跟他們坐二等座,那我就隻好委屈一下陪你了,順帶,再全程百無聊賴地看著你們打牌。”


    我天呐,少爺什麽時候肯這樣紆尊降貴了!簡直就是合群得一塌糊塗!可難道說,他所有的“自我犧牲”,都隻是為了讓我能陪著他一起去麽?


    向榮沉默地歎出了一口氣,這一次倒是真沒多想了,他知道周少川是本能的信任他,並且希望出門在外,特別是在自己不熟悉的環境裏,能有一個相識熟稔的人陪在他身邊,這樣,也能讓他多出一份安全感來。


    看來無論如何,江南之行是一定得去的了,向榮責無旁貸,沒有了可以遲疑的餘地,想明白這一點,他略微舒了一口氣:“我懶得打牌,陪你去感受一下一等座吧,看介紹,我覺得比tgv的一等座能舒服點,等會我直接跟帶隊老師說咱倆的票自己定,往返都不用學校管,這回我請你坐高鐵,其他的費用咱倆aa。”


    “行吧,”周少川很痛快地一點頭,“你負責訂票,我負責規劃路線,錢各自出,既然你請我坐高鐵,以後就不許再惦記著還欠我什麽人情。”


    頓了頓,他又輕聲笑了下:“從今以後,咱們就是兩不相欠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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