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件相當詭異的事!


    向榮並不相信除了自己之外,周少川還能和j大裏的任何一個人談論到涉及私隱的話題,這一點,倒不是他托大或是自以為是,而是因為周少川根本就沒機會、沒時間接觸其他人,更沒可能在短時間內,和對方形成可以分享“秘密”的那類朋友關係。


    所以究竟是誰發的帖子?不是自己,當然也絕不可能是周少川,但這人分明又很熟悉周家的家事,莫非……是熟人作案?


    起初驚詫的感覺慢慢淡去了,向榮開始著手查發帖人“路人乙”的id,發現地址顯示是本市電信的一個號碼,這和他之前已知的梁公權家的ip地址不同,和學校的wi-fi地址也沒有任何重疊,但北京市畢竟太大了,查到這裏,線索也就相當於斷了。


    回頭再看那帖子,才一上午的功夫已經蓋了一千多樓,算是近一段時間內最受關注的熱帖了,底下的評論更是異口同聲,全都當作是豪門狗血八卦來看,當然也有不少人在致力於玩猜謎遊戲,捕風捉影地揣測著帖子裏的主人公,到底是哪一位。


    “帥得人神共憤、高大英俊、家世卓越、外籍”,這一切都太有指向性了,還沒等他翻到第三頁,向榮就已經看見評論裏,赫然出現了周少川的大名。


    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啊,這一回,又應了那句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周少川無論是用何種方式——傳統的,抑或是另類的,總歸是要聞名於校園,大約命中注定,必須是要做一位風雲人物了。


    也不知道這位“風雲人物”看見了帖子沒有?王韌他們幾個是有周少川微信的,這會說不準已經有人嘴快告訴了他,那周少川的第一反應會是什麽呢?向榮癱在沙發上,試著推測了一下,心口突然就往下沉了沉,蓋因此刻最大的嫌疑人,好像……正是他自己?!


    太寸了!這個時點掐得實在是太寸了!不然怎麽可能昨晚周少川剛剛跟自己傾吐完,今天一大早爆料貼就橫空出世了呢?這真是讓人想不懷疑到自己頭上,都不太可能了!


    那麽……要不要先解釋一下呢?


    雖說向榮的性子一貫都挺隨和的,但對於沒做過的事哪怕是被人暫時誤會了,正常情況下他也是不屑於去解釋的。此刻,在想到自己已然成了嫌疑人後,他卻有些莫名急切地抓起了手機,點開微信,然後他打了一行字,想了想,又刪去了一多半,跟著繼續再打,琢磨一刻,好像又覺得不對……就這樣打了刪、刪了打,活活折騰了有三分鍾,最終卻連一個字都沒能發出去。


    到底該說點什麽好呢?


    向榮其實很擅長主動結交新朋友,也很擅於在冷場的時候給大家遞個合適的話題,更擅長緩和尷尬僵硬的氣氛,在人際交往的層麵上,該算是一支非常合格的“潤滑劑”。但他並沒有過被人誤解後主動釋疑的經驗,況且還口說無憑,連他自己都覺得缺乏足夠的證據,別說是周少川了,倘若易地而處的話,恐怕他自己也會生出幾分懷疑。


    那就先放輕鬆……放輕鬆,他如是寬慰自己,鎮定了一刻,這才硬著頭皮打出了一串話:【在家麽?有事想跟你說,方便的話,我現在過去找你。】


    看著對話框底部的這行字,他深吸了一口氣,一咬牙,直接按下了發送鍵。


    五分鍾、十分鍾、半個小時,信息如同石沉大海,回複始終遙遙無期,向榮抓著手機,每隔個半分鍾就會去瞄一眼,每次手機一震動,他更是亟不可待地打開微信來看,然而,卻並沒有一條是來自於周少川的回複。


    緊張和失落,此消彼長地在心頭遊蕩,同時還滋生出了幾分煩躁,好在向榮麵上什麽都沒顯露,仍和老爸、向欣一道,有說有笑地吃完了午飯,隻是惟有他自己心裏知道,麵對著平素最愛的茄汁大蝦,他卻已經有些食不甘味了。


    隨著等待的時間越長,心裏的不確定感就越重,“犯罪嫌疑人”這五個字,簡直像是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好像隨時都會準備下落,然後他砸個體無完膚、嘔血三升!


    終於到了接近傍晚的時候,向榮忍不住再次給周少川發了條微信:【看見麻煩回一個,我是真有事。】


    真也好假也罷,橫豎人家周大少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根本沒有一絲一毫想搭理他的跡象,向榮好幾次盯著對話框,期待哪怕能看見那上頭顯示出“對方正在輸入……”這幾個字也好,可惜什麽都沒有,他甚至連對方看沒看到,都還完全不知道。


    唯一慶幸的,是周少川目前為止還沒把他給拉黑,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少爺不太熟悉微信的操作,壓根就不知道該怎麽拉黑……


    延挨到八點半的時候,向榮坐不住地打開了自家大門,先是在對門門前蹦躂了半分鍾,其後他敲了敲502的那扇門,這一敲,也算是激發了他的某種倔強和鍥而不舍,直敲得向欣在屋裏都聽見了,她走出來站在門邊上,對著向榮露出了一臉詫異的表情。


    “嘛呢?”向欣不解地問道,“人沒在吧?你這敲半天了也沒動靜的,而且你不是有他手機號麽,有事打電話不就結了?”


    是啊,有什麽事不能在電話裏說清楚呢,但要是人家成心不接也不回,那就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向榮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半靠在牆上,無奈地衝向欣哂笑了下,這感覺有點像是回到了幾個月前,那時節他和周少川還算是形同陌路,彼此見了麵也不會打一聲招呼,而半個學期以來發生過的種種,又好像在一夕之間被抹了個幹幹淨淨……


    這大概,就叫作一夜回到解放前吧!


    要不,幹脆等明天吧,向榮阿q似的自我安慰了起來,去學校應該還是能碰見到周少川,畢竟這都快到期末了,少爺總不可能一直不出現,就算真不上課不劃重點,他至少也得來考試,屆時一定能找著機會堵上這廝,再把事跟他交代清楚。


    這一晚,向榮睡得不怎麽踏實,先是翻來覆去的在床上烙了半天大餅,後來好容易睡著了,夢見的卻又都是周少川麵無表情的撲克臉,之後幹脆還和他打了一架,八極拳對戰自由搏擊,誰勝誰負一時沒分出來,但是打得特別累,早上起床那會,隻感覺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一股緊繃的酸澀感。


    不是說好要用平常心對待嘛!可這狀態已經明顯不夠“平常”了,向榮邊刷牙洗臉,邊梳理著自己內心的細枝末節,也有點想搞清楚自己這麽在意的真實原因——究竟是害怕這段剛剛開始的友誼夭折呢,還是怕自己當且僅當的唯一一次疑似“暗戀”,就這麽土崩瓦解、無疾而終?


    還是注意心態吧,他再一次提醒自己,不能再在單相思的路子上這麽一騎絕塵下去,想想人家周少川要麵對的,可是才剛敞開一點心扉就橫遭暗算,剛剛交到一個朋友就疑似遭遇了背叛,這打擊可是有點大了,更何況周少川還是一個驕傲到骨子裏的人,讓他來找自己確實有點難,那就還是自己主動一點吧,何況向榮也清楚地知道,他對周少川有解釋的義務和權利。


    匆匆回憶了一下少爺全天的課表,向榮估計大概率要到下午才能碰上他,沒成想上午第三節 課還沒開始,他居然已經在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看見了周少川。


    合著他還知道來上課呐,向榮不覺咬著後槽牙暗想,此時因為見到了真人,心底即刻湧上一股因為飽受冷落而滋長出來的怨怪,這種情緒甚至壓倒了原本急於解決問題的心情,向榮也沒多想,隻讓人把他扶到了後門,而後自個兒蹦躂著跳了幾步,站在了最後一排靠邊的過道上。


    “你是卸載了微信還是成心不看?我給你發了幾條,還打過電話、去你門口敲門,你至於一條都不……”


    衝口而出的這句詰問還沒來得及說完,周少川卻騰地一下站起了身,一言不發地從向榮身邊走過,徑自出了階梯教室的大門。


    向榮:“………!”


    這真是一點機會和情麵都不給了?看來在不知情的狀態下,他一早已經被周少川預先判處了死刑,可那也不對啊,向榮納悶地心想,就算是法官在宣判前,也還是會允許被告人先作一段自我辯護,他卻連這個機會都被徹底剝奪了?更別提,他此刻充其量也還隻是個犯罪嫌疑人而已!


    憋了一晚上的氣,至此一下子全泄了,心頭浮起了兩分無奈,七分尷尬,還有一分大約是傷感,向榮坐在周少川之前坐的位置上,一節課下來,根本沒聽進去幾句劃重點的內容,倒是成功地把“失魂落魄”四個字掛在了臉上,是個人都能看出他神思不屬,整個人如同一隻霜打了的茄子,徹底蔫了。


    然而周少川卻不是有心要避開他,隻是當時手機剛好震了幾下,他知道那應該是“翟女士”來電,至於向榮要跟他說的話,他心裏一直都有數,不過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比起聽那些關於“莫須有”罪名的辯白,他倒覺得此時此刻更需要向翟女士表達清楚自己的立場。


    “我知道事是你搞出來的,”周少川才一接起電話,便即直截了當地說,“想讓我在這待不下去,然後申請轉去你安排好的學校?”


    翟女士明人不做暗事,承認得完全不打一絲磕絆:“我隻是幫你檢驗一下人性,別以為和他們打了一場比賽,就能收獲什麽友誼,那些人那麽快就猜到了是你,回帖的人裏想必還有不少你的隊友,他們私下裏已經開始傳你的八卦,想想看,這樣的朋友,真的有必要留戀麽?”


    她略微停頓了一下,心情很好似的輕輕笑了笑:“你想找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過兩天清淨日子,這件事我已經讓你做了,玩過就算了,你是注定不可能籍籍無名的,j大雖然還算不錯,但對於積攢人脈沒有任何幫助,何必浪費時間、虛耗生命,人生苦短,不要總想著和那些毫無意義的人攪在一起。”


    周少川輕嗤了一聲:“說了這麽多,我就聽見一句有用的,你承認帖子是你找人發的,可你覺得這能打擊到我什麽?那是你的私生活,你的醜聞,連你自己都不怕公諸於眾,我又有什麽好在乎的?”


    “要真是不在乎,你就不會接我這通電話了。”翟女士胸有成竹地說,“你長大了,事事都想要自己拿主意,可惜閱曆不夠,也沒見過人心鬼蜮,現在他們知道了你的身份,未來會有很多人想要巴結你,還有更多的人會在背後對你指指點點,到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什麽叫人言可畏了。”


    “知道了又怎麽樣?”周少川冷靜地反問,“要我學你那套用玩世不恭的態度去對抗非議?還要自以為是的覺得自己很強大?你就這麽著急一定要把我變成你的同類?”


    “錯,我隻是不想你變成你爸爸的同類,”翟女士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你堅持不肯來香港和我一起生活,是因為你新結識的朋友吧,那個叫向榮的男孩子?”


    突然在這個時候聽到向榮的名字,周少川心口沒來由地一緊,他冷冷應道:“你那麽怕我走上我爸的老路,那你可能真的要失望了,雖然homosexual不遺傳,但還是會有暗示效果,我耳濡目染,說不準也逃不出這條路。而且不是他,將來也一樣會有別人。”


    “你要怎麽玩我不管,”翟女士的語氣明顯嚴肅了一點,“但連你爸爸都很清楚應該做什麽,所以這點我不擔心,可我畢竟是你媽媽,我不希望你過得太辛苦,有些事沒必要想當然,你現在隻是還沒遇見一個真正令你動心的女孩,那麽為什麽不試試看呢,或許,你可以比我和你爸爸……走得更遠,收獲得更多。”


    這幾句話說的,倒真挺像個飽含深意的母親的肺腑之言了,可惜來得太遲了,周少川半點都不欲領情:“你的說辭太沒說服力,而且還有點諷刺,當年你如果肯聽外公勸,不那麽一意孤行,後來的故事可能會輕鬆美好得多。既然已經發生了,你改變不了過去,也阻止不了將來,包括我怎麽走我的路,現在我再正式通知你一次,除了j大,我不會接受任何其他學校,除了北京,我暫時也不會考慮其他任何城市,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選擇。”


    “不要逼我,少川。”翟女士的耐心微微有些告罄,“別逼我停了你的卡,凍結你賬上所有的錢……”


    這方法太傳統了,威脅也有點過於老派,周少川不屑地打斷道:“怎麽你忘記查了麽?奶奶曾給我留過一筆信托基金,我現在成年了,完全可以自由掌控這筆錢,光靠它,也足夠讓我在北京生活得很好,所以您還是省省吧,讓咱們互不相擾地生活下去,另外同作為受害人,我會永遠對您保持一份在相安無事下才會有的尊重,希望您也能夠投桃報李,不要來我的生活裏攪局。”


    說完,他當即掛斷了電話,其後從兜裏摸出一根煙,點燃它狠狠吸了兩口。看看時間,距離上午最後一節下課還有半個多小時。而以他對翟女士和他們這一類人的了解,他並不認為自己適才的話真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事實上,無論他怎麽表述,她都一定會一廂情願地認為向榮目前來說對他很重要,所以,她一定還是會有所行動!


    悠悠吐出一條筆直的煙線,周少川竟忽然有些期待此刻在他腦海中呈現出的那個畫麵,甚至於希望想象中的這一幕,能夠盡可能的快一點發生。


    因為說到底,那才是真正考驗人性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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