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了一晚上,跟著又休養一整天,年輕人身體到底恢複得快,第三天一大早,向榮就又變成了一隻生龍活虎的“殘疾人”。


    大病才初愈,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溜出門去,哪怕隻是上課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不過這一回,向榮還要拉上周少川——權當是為“報恩”,他打算給殷勤“服侍”他的周大少,好好找點正經事幹。


    回歸課堂的人,立刻招來了一眾同學朋友的關心和慰問,特別是宿舍那三個家夥,簡直是一擁而上地跑過來噓寒問暖,同時萬分迫切地表示,他們急需把向榮迎回宿舍住。


    老大郭威一馬當先,領銜發言道:“早說可以背你上下樓,我們幾個架也能把你架上去,走吧,這樣晚上還能熱鬧點,要不聯機打遊戲現在都三缺一。”


    尾巴鹹一臉深以為然:“就是啊,回來住嘛,大不了我晚上負責替你衝涼加抹身。”


    年紀最小的陝北漢子黨毅也聞聲附和:“你不在都不熱鬧了,尾巴天天在宿舍和鄉黨聊語音,我跟老大又聽不懂他那鳥語,很需要一個翻譯,趕緊回來吧,反正我課選的和你差不多,你每天進出都可以由我來負責。”


    兄弟幾個還是挺熱情的,連在一旁默默聽著的周少川,也能體察出不少真情實感來,隻是對於這幫家夥們提出的要求,他卻著實有幾分不滿。


    ——畢竟在照顧向榮的問題上,周少川一向是舍我其誰外加當仁不讓的!


    於是清了清嗓子,他將身往椅子上斜斜一靠,一條胳膊正好鬆散地搭在向榮的椅背上——象征性地把他負責看顧的人半環繞了起來,無須贅言一個字,卻已清楚地昭示出了屬於他的主權和地盤!


    室友們看得愣了愣,果然全都不說話了,隻覺得氣氛隱約透出了一點尷,向榮是何其敏感的人,不動聲色地瞥一眼周少川,跟著卻在心裏暗道:您這霸氣側漏的,用錯地方了吧?


    可腹誹歸腹誹,他畢竟是個裏子麵子都要兼顧的人,略略想了想,便一指身邊正在“漏氣”的主兒:“周同學呢是我們家鄰居,我爸怕我住宿舍太麻煩你們幾個,就在出差前特意請他幫忙接送我上下學,我嫌折騰,就幹脆在遠望樓開了間房,錢都交了,人周同學也非常講信用,不辭辛勞地照顧我,所以你們的心意我領了,等過些日子好點,我肯定也就回去住了。”


    向榮的這番話,大抵含有兩層意思了,一是表明周少川因受人之托才來照顧他,鄰裏之間走得近,人家絕非無事獻殷勤;二是顯示周少川是個靠譜兼值得信賴的好同誌,既然答應了他爸,就一定會把承諾堅持到底的。


    解釋了這麽長一串話,也算是替周少川拉來了一點“親近感”,更側麵證實了他其實也是個會關心照顧同學,並且能跟身邊人好好相處的正常人。


    嘖,瞧我這份用心良苦啊……向榮說完了,簡直恨不得當場給自己點個讚。


    室友們個個都不傻,一早也聽出了他話裏的弦外之音,不由在暗地裏嘖嘖稱奇了一通,敢情周少川並不是個六親不認的孤家寡人,居然和鄰居還能有交往?而且聽上去,向榮對他的評價還挺高,顯見著是十分樂意接受他的照顧,這麽一琢磨,三個人頓時就覺得腦袋頂上閃著凜凜寒光的周大少,也開始散發出了一點接近於普通人類的尋常溫暖味道。


    向榮搞定了室友們,卻沒料到還有其他人鬧著要來看望他,其中叫囂得最凶的就屬校隊那幾苗菜,李子超和向榮不同係,上課一般也碰不著,是以非要到遠望樓來“探視”他,還說要好好慰問一下聯賽尚未開始打,就已經因重傷下了火線的傷殘人士。


    向榮有點猶豫了,2612號房雖說是個套間,但充其量也不過才六十平米,一幫禿小子在裏頭嗚嗷亂叫著,周少川會不會覺得太吵呢?而且萬一他又不肯搭理人,擺出一張萬年冰山的撲克臉,那整個過程裏,豈不要顯得超級霹靂尷尬麽?


    可就在他拿著手機,思索該用什麽借口推掉兄弟們時,坐在他旁邊的周少川,卻已經“不小心”看見了李子超發來的那條信息。


    周少川的確覺得有點吵,那幫人他基本上全都不認識,自然也談不上有什麽好感,但人家畢竟是向榮的好哥們兒,關心兄弟又是人之常情……更何況,他也找不著什麽合適的立場阻止人家來探視。


    而且自打向榮被他弄殘後,生活就變成了單調的兩點成一線,至於人家從前過得是什麽日子?周少川不必問也能猜出個大概其來,向榮會去打球,會叫上朋友一起出外吃飯,晚上還會固定的來趟夜跑,生活可謂豐富多彩得很……如今卻隻剩下放學回酒店,然後絞盡腦汁地找話題和他聊天,最後,再跟他一起無趣的大眼瞪小眼。


    他應該覺得很悶吧?周少川盡量設身處地想了想,可惜這世上並不存在感同身受這回事,他又已特立獨行了大半年,早就習慣這種生活節奏了,一個人沒什麽不好的,甚至還挺能自得其樂……那就隻好想想從前吧,那會兒他身邊也有很多人陪伴……不回憶真的差點就忘了,他在恍惚中漸漸記起來,曾幾何時,他也有過那種呼朋引伴、前呼後擁式的體驗。


    如是這麽一琢磨,周少川頓覺有點虧待了被他照顧的人,隨即佯裝不經意地問:“你們校隊也該開始集訓了吧?”


    向榮暫時停下思考拒絕的措辭,隨口應了一聲“是啊”。


    “按說隊員之間應該配合得不錯,可過了這麽久怎麽也不見有人來看你呢?”周少川說著,仿佛為了營造氣氛,還故意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哼,“就這感情和默契度,我瞧你們也不用指望拿什麽名次了。”


    嗬,聽聽這冷嘲熱諷、故作刻薄的小腔調!


    向榮扭頭睨了他一眼,見其人果然又拗出了一臉高冷跟諱莫如深。可向榮畢竟不是那種粗線條的糙漢子,在捕捉別人情緒方麵堪稱心細如發,聽周少川突然莫名其妙的來了這麽兩句,他不由覺得對方應該是話裏有話。


    略微一思量,向榮索性直接就坡下驢了:“您還別說,真有人強烈要求想來看我,剛還問什麽時間合適呢,不過這事不能我一人說了算,還得看你,你要是嫌煩,我就跟他們約到樓下餐廳去見。”


    周少川故作深沉地思索了一會,其後才狀似不情願般哼出一嗓子:“去餐廳不還得我扶你下去?讓他們來房間吧,隻要別太晚就行。”


    “哦,那你呢?”向榮對他的“皇恩大赦”並不感到意外,隻是饒有興趣地扭臉看著他,“到時候打算躲出去麽?那可就沒意思了啊,好歹也是你的地盤,不如“紆尊降貴”聽他們說會廢話吧,要實在不願意聊天,光聽著也行,怎麽樣,您瞧這麽辦成麽?”


    周少川本來是打算躲出去的,好把地方留給向榮和他校隊的兄弟,可惜想法還沒貫徹落實呢,路卻已經被向榮給搶先堵死了。他不由仰望天花板默默歎了口長氣,感覺在和向榮的日常交流裏,自己好像時不時的總要慢上那麽半拍似的。


    “行吧,真囉嗦,”搶不上槽子的人隻能淡淡點評一句,“我在不在的又能有什麽關係!”


    向榮乜著某人傲嬌的小德行,心裏隻覺得還挺好笑的,少爺擺明了是在死鴨子嘴硬,內心卻已不排斥和他人溝通交流了,那就讓他再逞幾天口頭威風吧,橫豎這也能算好的轉變了,向榮頗有幾分心慰地想著,轉過頭,給李子超回複了時間和地點。


    校隊的三隻趕在五點半集訓前來探視傷患,並且假模三道地帶了一個內容豐富的碩大果籃,結果卻隻見到向榮這什麽水果都不缺的盛況——周少川可能輔修了膳食營養平衡學,每天不吃澱粉也一定要吃水果和蔬菜,同時還要求向榮也必須保證攝入種類不同的各色維生素,以至於近一段時間內,向榮嚴重懷疑自己果糖攝取已超標,大有患上二型糖尿病的風險了。


    “太腐敗了!”看著切成一小塊、上頭還插著牙簽的芒果肉,李子超不禁搖頭感慨道,“虧我們還以為你肯定過得特淒涼呢,沒成想,居然會是如此的驕奢淫逸!”


    說著,還拿眼睛瞟了一下坐在窗根底下的周少川。


    因為要給這幾位“客人”騰座位,向榮之前本打算去坐那個靠窗的小沙發,這樣就能和周大少一起排排坐,一同聆聽兄弟們吹牛侃大山,哪知他才流露出一點意思表示,立馬就招致了周少川一番無情的駁斥。


    “能讓你去上課就不錯了,出了教室還想把腿垂著放?你是徹底不想好了吧?老實在那長沙發上待著,腿再抬高點——沒地坐,不會叫服務員多送兩把椅子嗎?”


    說完還就算是一錘定音了,於是向榮隻好繼續霸占著長沙發,並且十分有範的以躺姿接見了諸位兄弟們。


    好在大大咧咧的直男們,誰都不會去挑理一個殘疾人,當然也絕不會見外就是了,在得知芒果是由向榮親手切的後,李子超當即毫不客氣地吃了好幾塊,一時又覺得太甜了,他打開自帶的果籃,挑出了幾個不大不小的橘子來。


    所以這玩意還得靠自產自銷啊,向榮冷眼瞧著,感覺這幫人其實就是找個地方來吃水果的。


    當然話題也一直不曾斷過,王韌、李子超和彭軒三個跟向榮相處的時間並不亞於室友們,說到默契度,更是遠遠高於一般人,這是在校隊磨合了大半個學期之後產生的結果,而這幫人聊了一會兒八卦,自然而然地,也就把話鋒轉到球隊訓練上去了。


    “你沒去集訓其實也挺好的,雖然我也參加不了吧,”李子超表情略顯誇張地吐槽道,“但我去看了,真覺得蔡指這回挺瘋的,都說他明年要退休,這是他帶的最後一屆校隊了,估計是太想留個好成績了吧。”


    “是呢,超凶殘的,”彭軒一臉戚戚地點著頭,“第一天回去我就快殘了,當時連退隊的心都有了,而且他還專練我們幾個,大二那幫小子他就有點放鬆對待,大三的幹脆有幾個都沒來。”


    王韌一向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明白人,嗐了一聲,接茬說:“這還不懂麽?大三的心都不在球場上了,人家也為校爭過光了,蔡指的意思就是要培養咱們這一屆,這樣起碼還可以保證明後年比賽能出點成績。”


    “唉,反正練得狠不狠也沒我什麽事了,”李子超雖然說得好似逃過一劫,但想想自己因為掛科不能參與,還是會忍不住想要唉聲歎氣,“在補考重修和集訓被虐之間,我真是寧願選後者啊,不過現在也算有個伴了,真沒想到你居然在關鍵時刻骨折了,哎你說怎麽就那麽不小心呢,非趕在大賽前來這麽一出?”


    王韌聞言白了他一眼,有點嫌棄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勁頭,緊接著,就又聽他問:“對了,就你這傷,醫生怎麽說啊,好了之後不會再留下什麽後遺症吧?”


    那誰能知道呢?這種事向來是因人而異的,連醫生也不好直接下判斷,向榮聳了聳肩,一股懶洋洋的不在乎漫上了眉梢眼角:“不至於,養他一年肯定就沒事了,明年今日,照樣又是一條好漢。”


    “就是,明年再戰!”李子超叫喚了一嗓子,環顧一圈屋裏的人,跟著又唏噓的嘖了一聲,“可惜了,2號樓著名的四大金剛啊,就這麽一下子非戰鬥減員了一半!”


    他說完這一句,其餘幾個人同時都陷入了一陣沉默,惟有——


    “什麽是四大金剛?”


    一直安靜坐在窗邊“旁聽”的周少川,突然開口問了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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