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過,大概也隻能這麽將就著過,好在第一頓飯吃得還算相安無事,水足飯飽,周少川打電話叫服務員把殘羹杯碗都收拾走了,又順手打開一扇窗來透氣,再散過一根煙後,他把向榮扶到了客廳的長沙發上。


    拿起兩個靠墊摞在沙發一角,他示意向榮躺下,把那隻受傷的腿墊高一點:“醫生說你現在不適合久坐,要盡量多躺著,腿還要抬高了放——等會兒我要出去一下,趁我還沒走,現在可以再陪你去趟衛生間。”


    瞥著那兩個堆在一起的沙發靠墊,向榮感覺自己對這份突如其來的“事無巨細”有點不太適應,擺擺手,他指了一下距客廳咫尺之遙的那個小衛生間:“廁所離我也就二十米遠,爬都能爬過去了,您大可放心出門,而且我保證,絕對不會栽倒在馬桶裏。”


    “這個我不擔心,”周少川對這種大大咧咧的態度明顯不怎麽滿意,睨著他,從牙縫裏涼涼地擠出一句,“反正馬桶裏也塞不下那麽大一個你。”


    撂下擠兌人的言語,又從兜裏掏出一張房卡放在桌上,周少川這才真的開門走出去了,聽著電梯上上下下的動靜,向榮終於輕輕籲出一口氣,冷麵殺手總算是滾犢子了!然而接下來好像又沒什麽事可幹了,從包裏翻出一本《建築空間結合論》,他有一搭沒一搭地看了一個多小時,直看得上下眼皮開始打架,然後在不知不覺間,慢慢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竟然已是晚上六點多了,好久沒睡過這樣悠長纏綿的下午覺,睜開眼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有點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屋子裏顯得有些暗,全部的光源都來自於窗外頭,悠悠抻過一記懶腰,向榮方才恍惚地記起中午發生過的事,曉得自己眼下是在學校酒店的客房裏。


    睡著的時候尚且不大覺得,這會兒甫一清醒,斷骨處的隱痛又開始拚了老命地刷起存在感,向榮忍了不到一分鍾就忍不下去了,從包裏摸索出止疼片,剛想坐起身去吧台拿瓶水,誰知才一扭臉,就看見茶幾上放著一瓶沒打開過的礦泉水,位置恰好就在他一抬手能夠著的地方,而旁邊還立著一個已經喝光了、尚未來得及扔掉的空瓶子。


    擰開瓶蓋灌了幾口水,順便將止疼藥送服下去,那玩意就好像是安慰劑一樣,才剛咽下肚,已讓他覺得疼痛感有所舒緩,借著這一陣清明,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周少川應該是回來過的,所以那瓶礦泉水才會出現在那麽趁手的位置,至於那隻空瓶子,也並不是一件忘記丟掉的垃圾,而是專門留下來,為怕他上廁所不方便才特意準備的。


    這麽想著,向榮幾乎難以置信地扶了一回額,跟著下意識趕緊去摸之前睡著時枕過的那個墊子——萬幸沒有濕,依然還是幹爽的,足見他熟睡時不曾流過口水,應該也不會有什麽額外的窘態會被那位悄悄進門,“打槍的不要”的周少川同學捕捉到吧!


    可大少爺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會為別人著想了?這和他平日裏給人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大相徑庭,向榮掐著眉心思量了一刻,也鬧不太清自己究竟算不算走了狗屎運,竟然有幸能見到又狂又拽的周大少暗藏於心、並且不為人知的細膩溫柔一麵?


    不過這位大少爺又跑哪去了,眼瞅著天都黑了還不見蹤影,向榮看看手機上的時間,驀地想起周少川說過要回家替他取東西,於是連忙打開微信,編了一串生活必需品清單,發送給了向欣。


    向欣已經溜溜等了一天,心裏頭記掛著身殘誌堅的老哥,也不知道他的腿傷到底如何了,本想問問看他要不要回家,不料卻等來了這麽一條消息,小丫頭立時有了一種被拋棄之感,回複便顯得格外迅速。


    【什麽情況?你真決定住宿舍?那幾個家夥能照顧好你麽?還有,為什麽是周少川來取東西,他?行麽?】


    又是那句“行麽”,向榮看得搖頭直笑,想來向欣對周大少的刻板印象已然深入骨髓、根深蒂固,望著桌上那兩隻礦泉水瓶子,向榮倒是有心為其人澄清一下,心想周少川又何止是“行”呢?簡直應該說是“相當行”才對!


    隻不過這個“行”字可以涵蓋其人的諸多方麵,好比作決斷時的一意孤行,指揮起人時的獨斷專行,以及不管不顧時的雷厲風行……


    輕輕哂了哂,他又拿起手機回複向欣:【勞您駕幫我收拾了吧,放心,沒大事,我也想回家住,可惜你還真弄不了我,像我這種身高的人,就得找個牛高馬大的男生來服侍才行。】


    突然被變身“牛高馬大”的周少川此刻剛巧在自家樓下停好車,鼻頭沒來由地一癢,跟著就大大地打了一個堪稱驚天動地的噴嚏……


    向欣本來還有點不服氣,總覺得老爸前腳剛一走,老哥後腳就著急忙慌地逃回了學校,明擺著就是不相信她能照顧得了他,但是看到最後一句,積累了一天的憂心總算是得到了一份理解,老哥還是挺會聊天的,知道她需要被安撫兩句。她笑起來,手指翻飛地打下一行字:【那好吧,一會他來取東西,我再囑咐他兩句,可他又不是你們宿舍的人,幹嘛老讓他獻殷勤?對了,我還沒問你,你到底是什麽時候和他勾搭上的?】


    嘖,瞧瞧這用詞,也忒不講究了些,什麽叫勾搭嘛!


    向榮:【遣詞造句有待提高了,這麽下去,語文將來怕是達不到90及格線。】


    打完這行字,他又十分手欠地接著發了一條:【教教你吧,應該這麽說——哥你為什麽一直可以這樣老少鹹宜、男女通吃?總是能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和什麽人都能打成一片——看,這麽問才叫符合事實,妹啊,長點心吧,多學著點啊!】


    那頭的向欣已經快把黑眼球都翻沒了,完全不想附和他這份自吹自擂的臭屁神功,索性扔下手機給他收拾東西去了,過了一陣拾掇完,這才又投擲了一串意為鄙視的挖鼻屎表情包。


    向榮看得笑了笑,交代完這攤事,他又陷入了一陣百無聊賴,此時的天光已徹底暗了下來,街麵的車河匯聚成一條溫暖而不刺目的燈帶,透進來的光,足以讓他不必費事起身再去開燈,發了片刻的呆,他再次打開微信,見頁麵上已有幾十條未讀信息,隨便一掃,超過半數都是關懷慰問他傷情的,他按照親疏遠近倒序的方式一一回複,最後看見李子超發了好幾個刷屏的弱智表情包,應該是見他許久不回消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聽說你中午之後被人徹底拐跑了?得,別的不聊,就問姓周的那輛小跑,是真的阿斯頓馬丁嗎?】


    向榮聽說過高仿chanel、貼牌christine dior,卻從沒聽說過a貨阿斯頓馬丁,瞬間就覺得智商受到了明顯的侮辱,根本不想回答這類白癡一樣的問題。


    翻到最後一條還沒閱讀的信息,卻是王韌在十五分鍾前剛剛發的,內容非常簡短:【看貼吧置頂,評論有驚喜!】


    校園貼吧已經創立了有段日子了,剛入學那會,向榮也跟風建過一個賬號,後來因為老不登陸,密碼都被他忘光了。隨手調出網頁,打開來一瞧,那最新置頂的一條分明平淡得讓人過目即忘,不過是教務處新頒布的一係列規章製度,配圖還特別混搭的用了一張校園風景照片——旭日東升下,剛鋪過新草皮卻空無一人的足球場。看樣子應該是早上才發的,點進去尋找評論,被頂上來回複最多的一條也是張圖片,這一回無須放大,他已能清楚得看見,是輛寶藍色的阿斯頓馬丁。


    下頭跟帖的評論則顯得五花八門,一眼掃過去,討論的熱度在近期的帖子裏顯然算相當高的。


    【這又是哪位富二代的座駕啊,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停在教學樓前頭?校領導怕不是瞎了吧,還是有選擇的假裝視而不見?】


    【這還用問嘛,所有的規則都隻是為窮人和屁民製定的,有錢人哪用管這些,教務處領導,請問臉被打腫了麽?何妨出來解釋一下啊!】


    【到底是誰的車啊,迄今為止難道還沒被人八出來嗎?】


    【早上那會就看見了,還以為是香車美女配呢,結果,居然走下來倆男的,嘖,你們品品,倆男的……】


    【咦,感覺有故事哎,突然有點興奮有沒有,話說就沒有知情人士來認領一下那兩個當事人嗎?】


    【我去!這樓裏是不是又來腐女了?我說怎麽哪哪都有你們啊?沒見過男人之間的真友誼還是怎麽的,天天淨tm瞎jb意淫!】


    ……再之後,不出意外地開始打起了嘴仗,氣氛紅紅火火,熱熱鬧鬧,大批洶湧而至的腐女軍團和代表著落後陳腐思想的直男們撕得不亦樂乎,向榮沒興趣再往下看,抬手關掉了頁麵。


    作為一個半封閉的環境,又聚集著大批精力無限、節操有限的年輕人,校園一向是非常有利於八卦傳播的溫床,但年輕人的關注點總在飛速變幻,一則新聞通常也隻能保有三天的熱度,一旦有別的風吹草動,很快就會被人徹底遺忘,向榮並不擔心自己成為“熱點事件男主角”,隻是覺得這樓後來歪的角度頗有幾分清奇——為什麽兩個男人,就不能一起坐在一輛跑車上頭?


    與此同時,伴隨著這份聯想和質疑,一個念頭倏忽湧上腦海,向榮心口為之咯噔一響,因為他記起了那日在網球館後樓所發生的事。那時節的周少川明明已被他勸住了,卻在聽見一句“基佬”的咒罵後突然變得異常瘋癲,拳頭如雨點般狠狠砸在肇事者的臉上,那抹憤慨,當日曾是那麽的一目了然!


    所以說,周少川……莫非是位極度恐同人士嗎?


    可一個從小在法國長大、深受歐洲腐文化侵蝕的人又為什麽會恐同呢?“自由平等博愛”的口號在過去的十八年裏,居然沒有能夠為他成功洗腦嗎?


    那麽這件事本身,多多少少還是透著點吊詭的!


    正這樣想著,前方忽然傳來了房卡開門的聲音,向榮在這一瞬間慌忙抓起放在腿上的電話,像是生怕被人當場拿住賊贓似的,迅速地關上了其實早已退出貼吧頁麵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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