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弈君被寧致堵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心中有些惱怒寧王的不解風情,可隨之又覺得是自己太過,畢竟攤開之前的恩怨,現在的寧王與他確實有恩。


    他不應該把之前寧王的偏見帶到現在這位寧王身上。


    而且……這位寧王,他……他……


    祝弈君在心中組織著言詞,暗衛駕著馬車飛快地朝王府趕。


    天將明時,寧王府傳來了扣門聲。


    扣門的節奏不緊不慢,一下又一下。


    門房眯眼打著哈欠將門打開,小聲嘟囔了句:“誰啊,這麽一大清早——王爺!”


    待看清楚外頭站著的人,門房驀地睜大眼,驚喜地扯開嗓門扭頭衝府內喊道:“王爺回府啦!”


    這句話就像是傳達了某個訊息,不過半刻鍾,寧致就被管家、雪霜和元寶等人給圍住了。


    管家握著他的手,熱淚盈眶道:“好,好啊,回來就好。”


    祝弈君沉默的看著被人團團圍住關懷的寧王,心中懊悔靈青寺與王府的距離怎地這般短,短到他還沒想好怎麽表示自己的大方,目的地就到了。


    同時見寧王回府,管家和雪霜那般高興,心中不免想起了家中阿弟,也不知他失蹤的這些時日,阿弟是不是急瘋了。


    遠在京城的祝東駿何止是急瘋了,就差沒把‘酒香’給掀翻天。


    好在他還尚存理智,知道阿姐的失蹤不簡單,他讓阿姐的婢女雪竹扮成阿姐,裝作阿姐不曾失蹤的假象,然後一邊私下派遣手下調查阿姐的行蹤,一邊以上次在此喝酒中了軟筋散為借口大鬧‘酒香’。


    祝東駿鬧著要‘酒香’給個交代。


    酒樓掌櫃查來查去,也沒查出祝東駿中的藥跟自家酒樓有關係,便覺得祝東駿是在無理取鬧。


    可祝東駿是誰?


    他是連寧王都敢打,且事後還能全身而退的人。


    酒樓掌櫃好生勸說,還備上厚禮,也沒能把人勸走。


    酒樓的掌櫃覺得祝東駿委實難纏,便把事情稟告了東家平郡王。


    平郡王最近心情極度暴躁,他派出私養的死士追殺當日偷聽他與二皇子密謀之人,可人沒滅口不說,反倒是自己連番折損人手,最後還叫人給逃了。


    當日那人著夜行衣,未曾窺得全貌,隻聽暗衛說那人身上帶著一股藥香,身上帶藥香的人除了大夫、藥童就是藥罐子,常年吃藥的人哪有這般武藝,所以他把調查對象放在了京城所有的藥鋪上,可連日下來,竟是連一絲線索也沒無,因著這事兒,還被二皇子遷怒。


    正惱火之際,聽的下人稟告說祝東駿在酒樓鬧事,他忽地想到祝東駿似是有個姐姐常年臥病在床……


    這個想法隻是在腦海一閃而過,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當日那人的身形明顯就是男子,祝東駿的阿姐便是再瘦,胸前也不可能平坦的與男子一般無二。


    平郡王無暇去顧及祝東駿那點小事,大罵掌櫃辦事不力,還說既然祝東駿想要交代,那就找個人出來給他一個交代不就行了?


    領命而去的掌櫃第二天便綁著一個店小二上了鎮南王府。


    據店小二交代,有位頭戴鬥笠,麵上遮黑巾的人給了他十兩銀子,叫他給祝東駿下點軟筋散,軟筋散的量不多,且要不了人命,店小二見財起意,便答應了。


    祝東駿:“……”真拿他當傻.子糊弄呢?


    可他卻又不得不忍下這口氣,再鬧下去,他便從有理變成了無理,加之剛好手下找到了阿姐的消息,他也就懶得跟酒樓掌櫃的計較,把人打發走了,叫身邊小廝扮作自己後,帶著從手下那得知的消息,悄悄出京,快馬加鞭趕去了江南。


    祝東駿在趕來江南的路上,遠在江南寧王府的祝弈君收到父親的飛鴿傳書,信中說:“此事為父心中有數,吾兒休得再提。”


    簡單的兩句話,撫平了祝弈君緊繃了近半月的心,卻也叫他心底憋屈的厲害。


    他走到燭台前,把信紙點燃,明滅的燭火映在他的臉上,將他的神情一半隱在昏暗之中。


    當今看似待他祝家不薄,然實際上自先帝起,便開始忌憚祝家,以至於祖父不是戰死沙場,而是死於自己人之手。


    父親屢次險丟性命,也皆因當今的忌憚與猜忌之心。


    若不是近些年來戎狄和鄰國屢犯不止,父親又深知鳥盡弓藏的下場,說不得父親早就‘戰亡’了。


    現下二皇子把父親當作眼中釘,想除之而後快,想來當今也是樂見其成。


    而他想將計就計反了這北蕭王朝,為他祝家尋得一線生機,有何過錯?


    皇家一個個的都要想取他祝家人的性命,他祝家人就該死嗎?


    祝弈君望著信紙燒成灰燼,負手走出內殿,來到朱欄前,憑空遠眺邊疆。


    任他心中藏有無數計謀,也抵不過父親死不鬆口。


    他明白父親是怎麽想的,當今天下還算太平,陛下事情也沒做絕,沒達到父親的底線,因此父親不想因一己之私而生靈塗炭。


    至於培養他,不過是當年母親之顧,便將錯就錯的給祝家留條後路罷了。


    他舉頭望著璀璨的星空,心中想了很多,最後才想到自己,也不知自己何時才能以男兒身示人。


    阿弟有婚約在身,是南陽王府大房嫡七小姐,可他這個‘長姐’未‘出嫁’,哪有弟弟先成家的?若不是準弟妹因母過世須得守孝三年,說不得這門婚事早就作罷了。


    祝弈君想著這一攤子事兒,便忍不住長歎了口氣。


    “君小姐何故歎氣?”


    熟悉的聲音在祝弈君的心中蕩起一串漣漪。


    他扭頭看去,就見寧王負手走來,身後的雪霜端著藥湯,正衝他眨眼。


    他一掃心頭的鬱氣,彎著唇走上前,彎曲著雙.腿,垂眸行了一禮,“小女子見過恩公。”


    寧致抬手免了他的禮,走到祝弈君的身側,祝弈君與女子比較,稍高那麽一些,可與寧致站在一起,卻是矮了半個腦袋。


    寧致微低著頭,目光落在他情緒低落的臉上,問道:“君小姐可是思念家中親人?”


    祝弈君含糊道:“是,也不是。”


    寧致挑了挑眉,也沒追問,道:“聽雪霜說,你的傷勢好的差不多了?”


    “承蒙恩公的救命之恩和貴府的照顧之情,小女子感激不盡,唯有回家稟告家父,待家父來日上門道謝。”祝弈君覺得他這話還算合禮數,也不複之前的偏見和尖銳,不想——


    “道謝就算了。”寧致衝元寶招了招手,元寶端著一個托盤,他掀開托盤上的布,道:“這是我為君小姐備的盤纏,祝君小姐一路平安。”


    說罷,他客套的拱拱手,隨即一甩衣袖揚長而去。


    祝弈君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了下來。


    這是什麽意思?


    趕他走?


    雪霜也覺得自家王爺行.事有些不妥,便道:“姑娘要走?”


    他何時說過要走?


    難道是因著上次自己說話不中聽,惹怒了寧王?


    想到這兒,他喝了雪霜端來的補藥,與雪霜說想休息了,隨即回到內殿換了身衣物,趁著夜色,避開守衛潛進隔壁寢殿。


    寧王的寢殿初看十分素雅,但細看卻又格外低奢,如門窗鏤空花案栩栩如生,梁柱上的浮雕花紋經名工巧匠精雕細琢而成,殿內每一處擺設皆無比名貴,就連飄在空中的熏香,也隻有皇帝才能用的龍涎香。


    祝弈君放緩腳步,悄無聲息地朝內殿靠近,蹲在房梁上的暗衛警惕的摸上腰間的劍,另一位暗衛連拉住他的手,目光示意躺在軟塌上小憩的主子,又抬手指了指隔壁,然後對同伴輕搖了兩下腦袋。


    暗一這個榆木腦袋,這身形還看不出來?


    當初在靈青寺兩次潛進王爺的寮房,還扯下麵巾關上房門……嘖,把王爺給嚇的連夜跑下山……


    祝弈君可不知道自己被發現了。


    他穿過外殿,避開內殿守夜的小廝,來到寢房,舉目望去,就見燭火下,寧王合衣躺在木窗前的軟塌上闔眼小憩。


    如瀑如布的墨發從軟塌上傾瀉而下,曲著一條腿,神情悠閑而安寧。


    這副模樣與之前的瀟灑或清冷出塵的模樣又不一樣,多了幾分柔軟和煙火的味道。


    平心而論,寧王這副皮囊確實不錯,燭火下他白衣勝雪,劍眉不濃不淡,緊閉的眼線細長,瞧不見眼底的情緒,但從之前的幾次接觸中,他的眸色偏淡,鼻若懸膽,似黛青色的遠山般挺直,薄唇顏色寡淡,唇角微勾。


    這副睡美男的模樣,看得他心下一動。


    正待上前,有一連串腳步聲從外殿傳來,不到片刻,就見數位婢女捧著沐浴物品走向側殿內室。


    緊接著又是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元寶從外頭走進來,見自家王爺在軟塌上睡著了,一時間猶豫著要不要把人喚醒。


    正在他遲疑之時,睡眠極淺的寧致聽到腳步聲,緩緩睜開了眼,慵懶地伸了個懶腰,道:“水準備好了?”


    元寶連忙上前,伺候寧致更衣,“準備好了,王爺。”


    寧致‘嗯’了一聲,打著哈欠走進了內室浴池,隱在暗處的祝弈君眸色一深,心中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偷溜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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