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的三月,正是踏青泛舟的好時節。


    陽光明媚,天上難得有雲,寧致和王清源來到明月湖,清澈的湖水倒映著天上的雲,兩岸瓊花煙柳迎風飄揚,文人才子三五成群,或作畫吟詩,或舉杯邀‘明月’。


    湖麵停著幾艘畫舫,歌女懷抱琵琶,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注1)


    王清源望著眼前的盛景,驚歎道:“春來江水綠如藍(注2),可惜了,竟是未曾帶上清酒一壺!”


    “不要緊。”寧致一襲白衣,手執紙扇,渾然一副風流雅士做派,道:“船隻美酒已備好,現隻缺一知己!”


    王清源愣了一瞬,旋即發出爽朗的笑聲,“人生有一知己,足矣!”


    說話間,倆人踩著船板上了船。


    船隻在徐徐清風中緩緩駛向湖中心,倆人站在船板上眺目遠望,王清源突發靈感,當即吟詩一首,興致所起,寧致也即興作了一首詞,末了還叫元寶準備筆墨紙硯。


    吟詩作畫,對酒當歌,好不快活。


    突然——


    一陣破空聲打破了倆人的雅興。


    寧致執酒盞的手一頓,抬頭循聲望去,就見前方的湖麵,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


    一群著夜行衣的人團團圍住一紅衣女子,幾人踏著湖麵,如履平地一般地爭鬥在一起,寒光乍現,兵器相撞伴著骨肉被劃破的聲音,鮮血飛濺,染紅了清澈的湖水。


    有人相繼倒下,濺起水花,蕩起一層層漣漪。


    啊——


    四周的船隻中爆發出驚人的尖叫。


    王清源是個文弱書生,又從未見過這等場麵,臉色都嚇白了,但好在他心性不錯,穩的住,隻是緊捏著寧致的手腕,抖聲道:“寧、寧兄,是、是不是死、死人了?”


    寧致對身後的元寶使了個眼色,元寶得令,轉身吩咐隱在船上的親兵去通知地方官,隨後又欽點數十個身手不錯的親兵隨行保護王爺。


    寧致讓人把王清源帶下去休息,兩個暗衛適時的現身,一左一右地護在他身側。


    他背著手,擰眉望著漸漸處於下風的紅衣女子,那女子似是也知道自己敵不過,打鬥的空隙,開始尋找著逃跑的方麵。


    她環視了一圈,忽地——


    她目光落在了寧致身上,就這一愣神.的功夫,抓.住機會的黑衣人一劍準確無誤的刺入她的腹部。


    寧致看到她身形晃了一下,擰了擰眉,抬手就想叫身邊的暗衛過去幫忙,不想那女子似是爆發出無窮的力量,擺脫黑衣人的包圍圈,徑直朝他飛來。


    暗衛掏出腰間軟劍,警惕地護在寧致跟前。


    寧致擺擺手,讓他們去把黑衣人解決了。不想他剛吩咐完,一道清冽的香氣混合著血腥氣直撲入他的懷中,把他撞的連著倒退了好幾步。


    守在一旁的親兵齊刷刷地亮出刀子,刀尖在日光下閃著幽冷的寒光,對準‘投懷送抱’的女子。


    女子抬起頭,紅紗遮麵,隻有一雙美.目暴露在寧致的視線裏。


    寧致意外地挑了挑眉,抬手讓親兵收起兵器,旋即目不斜視地望著暗衛把那十來個黑衣人絞殺的一個不剩,麵不改色道:“小姐,男女授受不親。”說罷,似是又想到了什麽,“投懷送抱也非良家女子所為。”


    “……抱歉!”紅衣女子艱難地鬆開寧致,後退了幾步,動作間扯到了腹部的傷口,疼的她美.目霎時盈上一層水霧,這副僅憑一雙眼就能讓人感覺到我見猶憐的模樣,換做任何男人,都會心軟。


    可寧致卻是巍然不動,仿若一根木頭,杵在船板上,微風吹起他那身被鮮血染紅的衣擺,撩起他如墨的長發,他背著手,平淡無波的看著最後一個葬身在湖底的黑衣人,憐憫道:“我不殺眾人,眾人卻因我而死,罪過,罪過!”


    完成命令趕回來的倆暗衛:“……”


    人不就是王爺您吩咐殺的嗎?


    倆暗衛對視了一眼,確認眼前的女子於王爺無威脅,默默地尋了個地兒隱去身形。


    紅衣女子藏在紅紗下的嘴角一扯,曲腿行了一禮,虛弱道:“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盡……”


    “你是在說我長得不夠俊美?”


    “啊?”紅衣女子詫異的抬起頭,“公子何意?”


    寧致收回目光,看著她手臂和腹部不斷湧現的鮮血,認真道:“自古英雄救美,英雄若是長的英俊不凡,美人兒會一臉嬌羞的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若是英雄長的不好看,美人兒的說辭便是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盡,唯有來世做牛做馬,報此大恩。我雖不是英雄,但我於你有救命之恩,你卻說感激不盡……”


    他說到這兒歎了口氣,“罷了,罷了,元寶,讓船家靠岸,送這位小姐去醫館。”


    紅衣女子捂著腹部,咽下口中的腥甜,咬牙道:“自古婚姻大事,應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開玩笑了。”


    寧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略微平坦的胸膛停了一秒,隨即唰地一聲打開紙扇,搖頭道:“唉,可惜了。”


    可惜了什麽,紅衣女子哪能不知道?


    她咬緊牙關,道:“公子,還請行個方便,給小女子換身衣物。”


    寧致驕矜地點了頭,隨手點出來一名親兵,道:“送這位小姐去張太……老爺子那兒,叫他好生看著,可別死在咱們船上了。”


    紅衣女子:“……公子隨行可有婢女?”


    “真麻煩!”寧致又找來兩名婢女。


    紅衣女子在婢女的攙扶下,艱難地來到船二層。


    張太醫正在給受驚嚇的王清源把脈,見婢女送來一個身受重傷的女子,太醫還沒說什麽,王清源卻是認出了這女子是之前湖麵與人打鬥的人。


    女子殺人的畫麵和濃鬱的血腥味撲麵而來,熏的他幾欲作嘔。


    他蒼白著臉,起身跟張太醫告辭,看都不敢多看一眼,逃也似的離開船艙。


    一走出船艙,他雙.腿就跟打擺子似的,無法自控地軟在地板上。


    元寶走過來,問他有沒有事。


    他搖著頭,在元寶的幫助下,來到到船板上。


    一見到寧致,他雙目含淚,道:“寧兄。”


    寧致看著船板上的鮮血發呆,聽到王清源的聲音,他斂起眸底的深思,噙著笑意迎上前,打趣道:“王弟,為兄這便吩咐廚子為你備上虎鞭,叫你今晚大展雄風。”


    王清源握著寧致的手,熱淚盈眶道:“還是寧兄了解小弟。”


    倆人就著這個話題彼此打趣了一會兒,偽裝成小廝的親兵麻利地清理了船板上的鮮血,元寶指揮小廝端來美酒佳肴。


    倆人席地而坐,寧致手執酒盞,看著不複先前熱鬧的湖麵,感慨道:“可惜了。”


    王清源連喝了兩杯酒,緩解了心頭的恐懼,點頭應和道:“是可惜了。”說罷,他學著之前歌女清唱的小調兒,就著美酒,輕輕地哼唱了起來。


    寧致覺得怪好聽的,便取來笛子,跟著調兒吹了起來。


    悠揚的笛聲隨風飄到二層船艙,傳到了為傷口止血的紅衣女子耳中。


    船艙內此刻隻有她一個人,她咬緊牙關,忍住一波又一波的暈眩感,快速地把金瘡藥灑在傷口上,又換上婢女準備的衣物,這才攙著牆壁來到窗前,推開窗子,正好瞧見船板上迎風吹笛子的男子。


    男子背對著她,看不見神色,隻瞧見他月白色的衣擺和墨發在風中飛舞,腦海裏冷不丁響起男子之前說過的‘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的話。


    這個想法隻在腦海裏一閃而過,隨即她沉下眼來,暗道這宛如翩翩公子的人真的是寧王嗎?


    紅衣女子便是祝弈君。


    祝弈君微眯著眼眸,凝視著迎風而立的男子,寧王什麽德行從當初第一次見麵就敢輕薄她就能知道。


    可眼下這個人與之前的人宛如兩個極端,就如除夕宮宴那會兒的寧王,一雙輕浮眼就像地溝裏的老鼠,叫人看了便心生厭惡,可現在的寧王……


    之前看似是在調戲於自己,可他眼裏分明就沒半分感情波動,甚至他說的麻煩,也是真的覺得自己麻煩。


    至於寧王有沒有認出自己,他倒是覺得應該是沒認出來。


    宮宴的一麵之緣,他也帶了麵紗,加之當時寧王還吃醉了酒,不然也不敢色膽包天的在宮裏行那等禽獸之事。


    思索間,笛聲停止。


    一道清朗的男聲驚喜道:“寧兄,這就是你不厚道了,有此等才藝,竟是藏著不拿出來。”


    祝弈君目光落在轉過身來的寧致身上,想聽聽這個不學無術的寧王怎麽回答。


    “雕蟲小技,不足掛齒。”寧致把笛子交給元寶,自顧自地倒了杯清酒,愜意地抿上一口,道:“船隻即將靠岸,王弟,你先喝著,為兄去換身衣物。”


    王清源幾杯酒下肚,壯大了膽色,加之又有知己美酒作陪,早就把之前嚇人的景象給忘記了。


    這會兒冷不防瞥見寧致身上侵染的鮮血,白著臉讚歎道:“寧兄當真是好膽色。”這要是換了他,怕是早就嚇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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