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莫羅德不明白,他不接受這樣模棱兩可的說法,但是還沒有等他明白的那一天,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一夜過後,以前的輝煌不再,母親帶著他跟那個孩子逃亡,父親艾德曼則落後一些,應付前來的追兵。


    他曾在深夜聽見過隻言片語。


    “刺殺,反叛,家族,放棄。”


    通過這些隻言片語他拚湊起來一個駭人的真相。


    他的父親,刺殺了族裏的首領,叛出了家族,因此被整個種族通緝。


    艾莫羅德想不通,為何這樣優秀的父親要走這樣一條路。


    父親愧疚的向母親道歉的時候,他也曾見過不止一次,這讓艾莫羅德知道,父親艾德曼清楚的知道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所要承擔的後果。


    但是他也沒時間去想什麽了,接連不斷的暗殺與追兵讓所有人都接顧不暇。


    在這樣困難的時候,艾莫羅德反而放下了那些敵視。


    也許是德奧曼回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總是帶血漬的緣故,艾莫羅德跟自己父親的相處達成了一個默契,他們會跟以前一樣交談,但都不提起橫貫在他們間的那件事。


    德奧曼疲於應付那些追兵,總是不在家,他們也不會在一個地方久留,德奧曼總是跟他們的方向背道而馳,他需要引開追兵。


    那個孩子就跟艾莫羅德他們在一起,母親的身體一向不是很好,所以反倒是艾莫羅德經常照顧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沒有得到名字,菲奧娜親昵的叫他小夜鶯,於是艾莫羅德跟德奧曼也這樣叫他。


    小夜鶯,他已經是個可以自己走很久路的孩子,乖巧懂事,就算是走到腳底起了泡也不會哭,他曾經被德奧曼那樣無微不至的愛護著成長到這樣一個小孩子,但是現在苦難到了的時候他也沒有抱怨。


    這是一個可以被溺愛的孩子。


    他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那樣活潑,總是安安靜靜的,艾莫羅德曾經聽過他軟軟的聲音,確實非常好聽。


    在艾莫羅德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他的生活就已經被小夜鶯完完全全的侵占了。


    他出去的時候會記得給小夜鶯帶糖塊,那種廉價的、太過甜膩的硬質糖果。


    以前艾莫羅德從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的東西,他以前對那些昂貴精細的糖果不屑一顧,但是現在這種截然不同的廉價的糖果已經成為了難得的消遣。


    小夜鶯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麽,但是艾莫羅德知道,他喜歡這個,可以珍惜的吃上一天。


    他遇到那些販賣玩具的小販的時候,總會想一下,如果是小夜鶯,他會不會喜歡這樣的東西。


    艾莫羅德總是忘記買鹽,但他不會忘記小夜鶯的鞋子。


    他學著母親那樣照顧小夜鶯,給他穿衣服,梳理他有些卷曲的頭發,想盡辦法給他做合適的食物,在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的時候亮出自己的羽翼,來逗他笑一下。


    他會把手覆蓋在小夜鶯的背上,告訴他以後他這裏也會長出羽翼。


    直到有一天,艾莫羅德回到家,沒有看到他的小夜鶯,隻見到地板上的一灘鮮血。


    一隻來自深淵的大魔物襲擊了這裏,吞噬了他的小夜鶯。


    然後一切就都失控了,他的人生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可能。


    *


    隨著深淵之主的傳令官——艾莫羅德的到來,深淵徹底解禁了,高懸半空之的律令開始失去效力,大門緩慢打開,深淵與人世間的屏障越來越薄弱。


    深淵深處,一群蝙蝠飛進了宮殿,肉翼拍打的聲音混合著叫聲,然後就聚攏成了一個有些陰鬱的人形,他除了蒼白的臉龐,其餘部分都籠在黑色的袍子下麵。


    他單膝下跪,對著王座之上的人恭敬道。


    “恭迎深淵之主。”


    他說完這句話又抬起頭,語氣輕鬆,就像一個可靠的友人。


    “德奧曼,你終於醒了。”


    王座上的男人眸子半闔。


    他的頭發是金色,樣子跟艾莫羅德有些相似,或者說菲奧娜也未嚐不可,反正他們這一族總是擁有相似的特質,但是他的氣質十分特別,與周圍陰森的環境格格不入,溫溫和和的,像個可靠的大家長,也如同山穀間的微風。


    “你又去對艾莫羅德惡作劇了?”


    雖然是個問句,但是他說出來的語氣卻十分篤定。


    “原諒我德奧曼,這是我為數不多的樂趣了,而且你不覺得這是一種很好的親子遊戲嗎?我教了他不少東西。”


    德奧曼不可置否。


    “惡趣味。”


    過了一會他又問道。


    “菲奧娜怎麽樣了?”


    “當然很好。”


    他抬頭看了德奧曼一眼,似笑非笑。


    “你還可以問些別的。”


    德奧曼就笑了。


    “你知道我想問什麽。”


    男人認輸一樣聳了聳肩,卻比剛剛更加認真了一些。


    “非常好,德奧曼,他高高興興的,整天快活,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愛吃小甜餅跟烤肉,以前的事情一點都不記得,除了沒有父親以外一切都好,其實我不太懂你在想什麽,為什麽就不能直接一點,他就在那裏。”


    “就像你對艾莫羅德一樣,我的朋友。”


    那個男人不說話了。


    德奧曼依舊是那樣溫和。


    “我知道他在那裏,並且非常快樂,這就足夠了。”


    兩人都安靜下來,男人突然出言打斷了這沉默。


    “我跟你還是有一點不一樣的,我接受不了自己從在意的人生活完全消失,一點痕跡都沒有,我得留下點什麽,哪怕是負麵的哪一種。”


    德奧曼搖頭失笑。


    “菲奧娜知道的話會教訓你的。”


    男人聳了聳肩。


    “來談點別的吧,這次你想打開大門多久?”


    “不會太久,深淵終究是深淵,就算我用最嚴厲的律令約束,它的本質並不會因此改變,先讓它們去加伊森林吞噬些新鮮血肉吧,等我休整一下,就讓一切回歸正軌。”


    “哦,我倒是無所謂,就是菲奧娜,她擔心魔氣侵蝕人類,擔心魔物胡亂傷人,你知道,她總是這樣。”


    “如實告訴她吧,世上無盡善盡美之事,一些犧牲是必要的。”


    “然後呢?你現在的水平,關閉大門的話,還需要沉睡嗎?應該不需要了吧。”


    德奧曼笑了一下。


    “我還沒有那麽神通廣大,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個普通的人,你們對我期望太過了。”


    言下之意很明顯。


    男人皺了皺眉。


    “不能不關門嗎?我受累多約束一下手下好了,不要誤會,你總沉睡著也沒什麽意思,其實我是沒什麽,就是艾莫羅德好像很在意。”


    “我知道的。”


    德奧曼還是十分溫和,像看著一個任性的孩子,他總是如此包容。


    “你也知道的,深淵有名號的大魔物不是每一個都像你這樣,他們受製於比他們更強大的武力,表麵上臣服,實際上還是忠於**的,多年前的教訓已經足夠讓我們警醒了。”


    “你總是有理由,那就不管他們,反正以前也是這樣不是嗎?


    德奧曼並沒有正麵回答他。


    “你知道嗎?我總覺得,如果世上的惡有十分,我把分都束縛在這裏,那我就可以讓他看見的都是美好了。”


    “不,你錯了,艾莫羅德在深淵,菲奧娜也在深淵,即使這裏有分的惡,但是我把它們都攔住了,所以他們看見的也都是好的,而你的小夜鶯呢?”


    他心直口快道。


    “萬一他倒黴一點,遇到的全是惡那也不是沒有可能,而且更糟的是,你離他萬裏之遙,連抱抱他都做不到。”


    他狡猾的接著道。


    “這連萬裏之遙都不如,至少萬裏之遙你可以花時間飛過去,但是門可不是能隨便開的。”


    德奧曼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在詭辯。”


    “我是說認真的,德奧曼。”


    男人正色起來。


    “小夜鶯過得不錯,但是以後我就說不準了,他的母親又懷孕了,現在說不定已經生產了,這些事情我見得多了。”


    德奧曼就蹙了蹙眉。


    男人也不管其他,起身就離開了,臨走的時候還丟下一句話。


    “我去跟艾莫羅德玩一會兒,然後回去,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勾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來,他一直不是個什麽好人,應該說他連人都不是,他是從一隻名不經傳的魔物,在深淵憑一條性命廝殺到雄據一方的大魔物,直到遇到菲奧娜,他才被馴化,學會了收起獠牙,學會了溫柔對待別人。


    他這輩子有的東西不多,愛人菲奧娜,一個孩子,朋友隻有德奧曼一個。


    對於這個朋友他很珍惜,也願意為他花費精力與時間。


    他已經改變了很多。


    但早年的經曆始終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比如,他從不肯去相信人性之刪,他隻往最惡劣的方向去猜測,於是當他發現小夜鶯的母親有了新的孩子,他就毫不猶豫的在那個嬰孩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


    出於習慣,他做的很謹慎,就算是德奧曼親自去也發現不了蛛絲馬跡,缺點就是起效會緩慢一些。


    但是聖水也對此毫無作用,經過一段時間後那孩子就會虛弱的死去。


    他做完這些,本來不想多事,但是德奧曼實在是讓他有些生氣,於是就丟出去刺激刺激德奧曼。


    一時痛快說完之後他就有些後悔了。


    如果德奧曼關注太多的話,說不定就會露餡。


    而他不知道的是,碧翠絲就像隻母獸,她對待自己的孩子的方式絕不是克洛西老祖母那樣溺愛。


    某種方麵上來說,碧翠絲擔任父親一方麵的角色要多一些,她是那隻會把小鷹推下懸崖的雄鷹,她是會把孩子趕出去逼迫他捕獵的獵豹。


    她毫不猶豫的派艾利爾去往深淵。


    在她看來,作為兄長,沒有比艾利爾更適合的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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