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爾轉頭看著瓦烏姆,有點困惑。


    “怎麽了,瓦烏姆?”


    “那是龍,艾利爾。”


    瓦烏姆走到他身邊,低低的在他耳邊道。


    “那是龍。”


    瓦烏姆微微蹙眉,難得流露出一些不解與不敢置信,龍是艾洛城的信仰,是瓦烏姆一直在追逐的夢想。


    他一直是個很勇敢的小夥子,幾乎沒有流露出過這樣堪稱軟弱的情感。


    艾利爾有時候有種天真的殘忍,他不會太多關注除自己在意的人之外的事情,在他看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悲劇與喜劇並存,就如同世界上存在好的東西,那麽惡的存在也是合理的。


    他不能對很多令人難過的事情感同身受,也不會因為別人的喜悅而喜悅,很多時候,他隻是沉默。


    所以他也不能理解瓦烏姆的情感。


    但是這並不妨礙艾利爾去關心別人,他不理解,但是因為自己在意的人,他就會去做很多事,他也足夠敏銳,不理解跟完全不懂是不同的。


    他知道瓦烏姆是在為了那頭龍感到難過。


    瓦烏姆跟他來到王都,而他接受了這份好意,並且想要回饋。


    艾利爾轉向侍者。


    “那頭龍,我們買了。”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就好像在說一項非常普通的、沒有什麽值得驚訝的要求。


    侍者瞪大了眼睛,有些結結巴巴。


    “您,我,我是說,那是頭龍,是國王名下的鬥獸。”


    一頭頂級鬥獸培育的費用是個天價,尤其還有不在少數的鬥獸會在激烈的戰鬥過程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鬥獸非常昂貴,而且損耗率一直居高不下。


    隻有那些底蘊深厚又熱愛此項娛樂的大貴族才會一擲千金,但他們通常很會運作,通常還能盈利不少。


    冒冒失失想要進來的人都得到了慘痛的教訓,不僅是鬥獸本身昂貴,維護它們同樣花費不菲,金幣流水一樣花出去,賬目上的數字讓那些天生就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族們都膽戰心驚。


    再紈絝的貴族少爺都不會放言說要買一頭鬥獸。


    而且這還是國王名下的鬥獸,那尊貴的王此時正坐在鬥獸場觀看席的最高處,狂熱的看著場內鬥獸們的廝殺。


    鬥獸場裏正進行著一場廝殺,觀看的人們個個都像喝了最上頭的酒,臉與脖子都通紅,癲狂的為自己看好的鬥獸呐喊助威。


    而鬥獸場外,他們在這裏還能隱約聽見摻雜著興奮的喊聲。


    他們在外麵,即將踏進那個截然不同的瘋狂世界,這個外表出眾到讓人驚歎的少年十分冷靜,他說。


    “我們要買下那頭龍。”


    *


    侍者十分驚異,但他態度更加恭敬,他原先以為艾利爾會是哪位夫人,哦,還有可能是哪位先生的情人。


    但現在看來,他可能擁有十分高貴的地位,高貴到可以輕易的因為自己侍從而買下一頭鬥獸。


    他收起原先因為艾利爾的容色而升起的那些旖旎的猜想,力求讓自己的服務不要出岔子。


    “您要知道,那是國王陛下的鬥獸,我們無權處理。”


    艾利爾很快抓住了重點。


    “國王在哪裏?”


    侍者心驚了一下,內心十分慶幸自己並沒有做出什麽冒犯的事情來。


    “陛下正在四樓那裏觀看表演,尊貴的客人。”


    艾利爾扯了扯領帶,有些漫不經心,一舉一動都透露著矜貴。


    “那就帶我去吧。”


    “謹遵您的吩咐。”


    四樓是那些大人物待的地方,最好的位子永遠為國王保留。


    登上四樓需要許多規定,比如在這裏消費要達到多少,都是有要求的,它是身份與財富的象征,所以有許多人把上四樓當做一種榮耀。


    但其實如果你足夠有財富,或者權勢,所有的規定都能為你作廢。


    但艾利爾輕易的登上了四樓。


    他既不夠有權勢,也沒有多少財富。


    但他登上了四樓。


    *


    艾利爾到四樓的時候國王從座位上站起來,扒著欄杆呐喊。


    “快,快!上去咬斷它的脖子,哦,倒黴,廢物!”


    場上的鬥爭告一段落,似乎是情況不容樂觀,他咒罵著回到座位上,轉頭瞥見了艾利爾,他柔和了神色,顯得非常友好,堪稱和顏悅色。


    “哦,是你,我記得你,托蘭家的小玫瑰,你是一個人到這來的嗎?”


    “是的,陛下。”


    艾利爾走近,他掃過鬥獸場內,裏麵數名工作人員正在進行清理,他們用藥麻痹已經分出勝負的鬥獸們,好讓人進去處理。


    如果還存活著的鬥獸就進行醫治,但那些傷通常很難愈合,有時候無論是勝的那方還是敗的那方,最後都會死亡。


    艾利爾看見了那頭龍,另一頭鬥獸已經被裝進籠子,運到了場下,現在場地隻剩那頭龍。


    它十分巨大,倒在場地央,身軀橫貫了整個場地,尾端長著尖刺的尾巴已經斷了,背上的一側肉翼也蜷縮起來,身下慢慢流出濃稠的暗色血液,很顯然,它經曆過無數次的爭鬥,身上留下了多處傷痕,有些成為了永久的殘疾。


    現在,它戰敗了。


    國王顯然注意到了艾利爾的眼神,他有些不悅,他的鬥獸剛剛戰敗了,他不願意在別人麵前丟臉,尤其是艾利爾這樣的美人麵前。


    讓他不悅並不是什麽好事兒,艾利爾注意到了他的不悅,他手扶著欄杆,側過頭,帶著些好奇問道。


    “那就是龍?”


    國王的不快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這種詢問很讓他有被崇拜的滿足感。


    “對,那就是龍,我們在加伊森林德峽穀裏發現了它,花了兩天時間追捕,將它裝進了牢籠。”


    艾利爾微微偏著頭,盯著國王,眼睛不帶絲毫陰霾的看著他,就像隻好奇的小鹿,國王很少看見這樣純粹的眼神了,他偏愛這種純潔的美麗,而王都很少有這種純潔的人。


    尤其是這樣美麗的人,有這樣容色的人,無論男女,總會有人將他們染成世俗的模樣,而艾利爾生長在艾洛城,在那樣偏遠的小鎮上長大。


    他還是完好的。


    國王想到這裏,更加放輕了語氣。


    “它的品相其實不怎麽好,但是你知道,現在龍族已經消失了,類龍也越來越少。”


    艾利爾轉過頭,看著場地的龍。


    “我能養它嗎?”


    國王楞了一下,笑了起來,他轉動著手上的戒指。


    “當然,親愛的,現在,這頭龍是你的了。”


    艾利爾手放在胸前,行了個禮。


    “讚美您的慷慨。”


    他轉過身,走下了四樓,感受到背後老國王如同針刺一樣的視線。


    哦,他有些困擾的想,他被一頭餓狼盯上了。


    沒過一會兒,他心情就好了起來。


    真幸運,那頭龍戰敗了。


    如果那頭龍這次勝了,那它對於國王的意義就不同了,它是一項很有價值的財產,如果要得到它需要艾利爾付出更多的代價。


    但是它敗了,奄奄一息,滿身傷痕,還帶著殘疾。


    這樣一條龍,非常廉價,廉價到國王可以為了討人歡心隨意送出。


    就是以後他可能需要小心了,小心一頭老狼的覬覦。


    一頭小鹿蹦跳到了它麵前,它肯定會動心思的。


    *


    碧翠絲用扇子擋著臉。


    “哦,一頭龍,那真不錯。”


    她親吻了一下艾利爾的額頭。


    “寶貝兒,玩兒的開心就好,但是你要記住,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碧翠絲愛著的孩子,你未來還會更加高貴,在我眼裏,沒什麽值得你用自己去交換。”


    她扶著艾利爾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睛。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是嗎?”


    艾利爾點了點頭。


    “我知道。”


    他猶豫著加了一句。


    “母親。”


    碧翠絲毫不掩飾她的驚喜,她微笑了起來,又給了艾利爾一個吻。


    “去看看你的龍吧,別擔心,其他的我會解決的。”


    艾利爾點點頭,走了出去。


    一個金發男人從內室出來,從後麵擁住了碧翠絲。


    碧翠絲回過頭,滿滿的驕傲。


    “哦,你看他,多聰明的孩子,比我當年還要好。”


    “親愛的,我眼睛裏隻能裝得下你。”


    碧翠絲抵住他的下巴,讓他不要吻上來。


    “那可不行,你還得幫我盯著艾利爾,別讓他吃了虧。”


    她輕闔眼睛,撫弄著對方的下巴,慢條斯理的道。


    “上點心,寶貝兒,否則我會生氣的,你知道我不是開玩笑。”


    *


    “瓦烏姆呢,還在龍那裏?”


    管家跟著艾利爾身後。


    “是的,小少爺,在馬場那裏,您要去嗎?我馬上安排。”


    艾利爾去看的時候,那頭龍已經恢複了些精神,它太高大了,以至於沒有合適的籠子,於是被鐵鏈鎖住脖子還有利爪,束縛在地上,嘴上還帶著籠頭,籠頭上帶著魔法師的封印,防止它噴出龍炎,它喘息著,從喉嚨裏怒吼著,趴在地上,瓦烏姆站在它旁邊。


    艾利爾沒有太靠前,他隔著一段距離,喊道。


    “瓦烏姆。”


    回頭的不僅是瓦烏姆,還有那頭龍,它支起脖子,慢慢往艾利爾那邊探過去,鎖鏈隨著它的動作互相碰撞,它現在離艾利爾隻有幾米距離,艾利爾甚至能感受到它噴出鼻孔的灼熱氣體,瓦烏姆甚至就在它所及的範圍之內。


    旁邊的仆人驚叫起來,但是瓦烏姆跟艾利爾都沒有動


    它喉嚨裏發出岩漿翻滾一樣的呼嚕聲,然後慢慢低下頭,這是臣服的標誌。


    瓦烏姆站在它身側,它跟瓦烏姆都看著艾利爾,眼神相似,艾利爾恍惚間覺得這是兩個瓦烏姆,或者是兩頭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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