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澤對艾利爾的喜愛十分膚淺,就像女人們對好看的首飾的喜愛。


    也許比這還要膚淺一些,西澤對美麗的事物一向懷抱著站在遠處欣賞的態度,他已經發現了,這世上的東西大多都虛有華美的外表。


    一旦靠近細細的觀賞,你會發現華麗的表皮下它其實醜陋不堪。


    他一向敏銳,不止在人心上麵。


    他不覺得艾利爾能例外。


    要是平常,他會將艾利爾垂眸看來的那一瞬牢牢記在心裏,或許在他年老之後,在某個午後,他會拿起畫筆重現那驚世的美,然後告訴那些貪婪的貴族們,這樣的美麗生長在邊陲小鎮,也凋謝在那裏,笑著看他們捶胸頓足的遺憾。


    他自欺欺人的留下來不過是給自己找個理由留下來,錯過這個與家人歡聚的節日。


    這樣在克裏看來,他就是因為被美色迷了眼而荒唐的錯過了與家人的晚宴,而不是狼狽不堪的躲開這個時間。


    克裏是父親麾下騎士的孩子,也是西澤的玩伴,西澤在其他方麵毫不懷疑他的忠心,也樂意與他商討,但他絕無可能向他展露這心的可笑軟弱。


    被拋棄已經很可憐了,而他竟然還隱約渴求著拋棄他的人的憐愛,這簡直就像隻愚蠢的狗一樣,被人踢了一腳就灰溜溜的躲在角落裏,隻要招招手,就回去高興的搖著尾巴的狗一樣。


    五年的時間,他從一個孩子長到現在能娶妻生子,身高已經像他印象的父兄一樣高大,五年也足以消磨掉他們在他心的印象。


    他唯一清晰記得的就是母親的形象,她當時眼裏含著淚,卻毫不猶豫的將他推上馬車,他盯著著她很久很久,一直到馬車遠到看不見站在那裏的人影。


    他茫然的打開窗戶,看著遠方,不知道自己該恨還是該愛。


    家裏來的信剛開始一月一封,後來半年一封,一直到後來,一封也沒有了。


    西澤一封信也沒有回過,但家裏來的每一封信他都好好的保存著,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被拋棄了。


    他有時候會痛恨自己,惡狠狠的想要不管不顧的報複回去,但是第二天醒來,他又笑著去吻貴婦人的手,讚美她們的美麗,以求得一點偏愛,好讓自己得以在大臣們之間周轉,讓歐家的輝煌與榮耀繼續延續。


    好讓他們一家安安穩穩的在艾洛城生活。


    他有時候會想起仆人對他說過的話,他們說,小少爺,夫人偏愛你,西澤那時候毫不懷疑這一點,所以即便他沒有得到過父親的誇讚,他也沒有過抱怨,他十分懂得滿足,這世上的圓滿總是少見的。


    但是他現在時常會懷疑,他真的得到過誰的愛嗎?


    她真的最愛他嗎?


    他不再是年幼好騙的孩子,他知道一個人給你蜜糖,也許不是因為喜愛你,也可能是因為厭惡。


    顯而易見。


    她是他唯一的敬愛的母親,但他並不是她唯一的孩子。


    而一個母親的愛是有限的,她首先將它們分給了自己的丈夫還有前麵的幾個孩子,最後才輪到他。


    太不公平了,那時候他最愛她,他這樣想著,又釋然了,現在他也一樣,他們雙方是公平的。


    誠然,他依然會對自己的家人心軟,不會對自己的家人拔出武器,但他早已學會了保護自己,他不再隨便交付自己的愛,刺蝟一樣對外豎起尖刺。


    年少時,他毫無戒心,就像沒有蚌殼的柔軟小生命,結果跌的遍體鱗傷,現在他學會了背負著堅硬的外殼前進。


    他衡量每一個人的價值,決定對每一個人的態度,而對於愛的付出上則更加吝嗇。


    西澤要先感受到對方的愛,才會謹慎的交付出自己的愛。


    這樣的他,怎麽會因為一個人的外貌而荒唐的動心呢?


    西澤篤定,他如果會愛上什麽人,那隻能是對方先愛慘了他。


    他以為自己有所成長,但是他還是太年輕,不知道愛並不是能用來衡量的東西。


    *


    艾利爾並沒有對西澤很熱絡,相對於西澤的熱情他顯得甚至有些冷漠了。


    而西澤也並不著急,或者說這真是他想要的,耗費越多時間越好,他就能直接回王都了。


    克裏則十分焦急,他數次想要勸說西澤回去。


    “西澤——”


    他剛開口西澤就打斷了他。


    他如同每一個看見心儀之人的紳士,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賣弄自己羽毛的機會。


    如果想要討一個人的歡心,這並不是上策,但他所要的就是這樣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效果。


    “艾利爾,你知道嗎?最美麗的花朵不是你身邊花瓶裏的玫瑰花,也不是王都花園裏的珍貴花朵,最美麗的花朵生長在深淵,經過千百年鮮血澆灌的土壤上,會突然毫無預兆的生長出大片的花朵,經過一天一夜的熱烈開放之後就會全部消失。”


    艾利爾果然看了過來,他饒有興趣。


    西澤就繼續說下去。


    “他們說那是深淵主人從那裏經過的緣故,他們都說那是黑暗之花,是不祥,但是要是我有那麽一朵花,我會送給你。”


    艾利爾就笑了,他沒有如同西澤想的那樣生氣,即使他早就想好了接下來的話——因為不潔在你麵前都會變成純潔,連黑暗也會臣服於你腳下。


    艾利爾摘下來桌上花瓶裏的一朵玫瑰,它還帶著刺,花瓣還有著露珠,是清晨的時候一個總是來祖母屋子裏的孩子送來的。


    他什麽話也沒有說,把它遞給了西澤。


    西澤明顯有點微怔。


    他跟艾利爾對視了一眼,捂住了自己的臉,隨後哈哈大笑起來。


    隨後他接過了那朵玫瑰,放在了胸前的兜裏,沒有如同克裏所想的那樣繼續對艾利爾糾纏,他安安靜靜的在祖母屋子裏,艾利爾坐在他對麵,壁爐裏爐火在燃燒。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因為誰都不想打破此刻的安逸。


    西澤小時候煩惱於做到母親的要求,以此來得到誇讚,長大後大多數時候都在精心平衡各種關係,他很少有這種什麽都不思考,隻是單純坐在暖和屋子裏的時候了。


    *


    西澤待在克洛西老祖母的房子裏待的很開心,甚至就連克裏都不再頻繁的嘟嘟囔囔著什麽了,這個正直的騎士在王都待的很難過,這樣淳樸的小鎮子正是他所喜愛的。


    瓦烏姆會帶他們去打獵,艾利爾意外的騎術十分高超,他熱愛烈馬,這樣與他外表不符的特質十分吸引人。


    瓦烏姆,哦,瓦烏姆,西澤不是很喜歡他,也許跟艾利爾跟他關係最好有那麽點關係,好吧,關係很大,西澤想跟艾利爾做朋友,而瓦烏姆一直在排斥西澤靠近艾利爾。


    多麽不公平,他隻是在開始稍微有點壞心,之後的真心就被一起警惕了。


    西澤喜歡艾利爾,剛開始也許不那麽純粹,但從他遞出玫瑰的那一刻起,他想跟他做朋友。


    西澤察覺到,艾利爾遞出玫瑰就隻是因為他想遞出玫瑰,而玫瑰就在他身邊,多麽簡單,但他就是為了這一刻瘋狂的對艾利爾產生了好感。


    他不確定這是不是愛情,但是毫無疑問的,他喜歡艾利爾,他想靠近艾利爾,他想與艾利爾成為朋友。


    他願意為了維持這段關係花費大量精力去維護,而不求回報。


    精明的西澤第一次想去做虧本的事兒,並且惴惴不安,害怕對方會拒絕他首先展露的善意。


    他甚至忍不住在一天下午茶的時候問艾利爾。


    “我們是朋友吧,艾利爾。”


    艾利爾連眼睛都沒有抬,他在看一本繪本。


    “當然是啊。”


    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們四個,都是朋友。”


    克裏笑了一下。


    就旁邊的瓦烏姆都沒有說什麽,冷哼了一聲,姑且認可了。


    西澤安心的窩在椅子裏,喝著熱可可。


    喝著喝著就笑了。


    他說道。


    “嘿,我有三個朋友,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


    他從來沒有這樣的概念,就算是與克裏,克裏是他的騎士,他一直這樣認為著,而艾利爾帶給他完全不同的東西。


    西澤非常雀躍,像爬出巢穴站在枝頭的小鳥,它麵對的是一個如此遼闊又美麗的世界。


    他是什麽時候從那些往事裏解放了自己的呢?


    哦,從接過那朵玫瑰的時候,他第一次知道,有人遞出玫瑰就隻是因為想要給你一朵玫瑰,從那時候起。


    *


    “克裏,你在嘟嘟囔囔什麽呢?”


    克裏駕駛著馬車,鞭子放在腳下。


    “我隻是有點想不通,您怎麽就突然要走呢?”


    “因為你最開始發出去的信大概已經到了,再不走歐家的騎士就要來抓人了。”


    西澤似笑非笑的看著克裏,這騎士漲紅了臉。


    “您知道的,夫人囑咐過我說要——”


    “我知道克裏,事實上你是我的騎士,我以前沒說過這件事,可以從今天以後,你要記住,你隻對我有盡忠的職責,除了我之外,無論誰命令你,就算是歐家的主人,你都有權拒絕,也必須拒絕。”


    “遵命,少爺。”


    西澤伸了個懶腰,他眼睛有著異樣的神采。


    他輕聲道。


    “別擔心,我們回去的時候還能走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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