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害怕老鼠的人來說,比一隻老鼠向你衝來更可怕的事是一群老鼠向你衝來。


    艾利爾見到一隻老鼠的時候還能保持冷靜——當然是在那隻老鼠離他足夠遠的時候。


    艾利爾從小就被教導的不隻是貴族的禮儀,他的祖母不知道,他要學習遠比這些更多,由此帶來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影響就是他熟練運用了那些虛偽的小伎倆。


    再加上他本來就是個很有自尊心的孩子,自然不會看見一隻老鼠就大呼小叫的,這個微不足道的小缺點一直被他掩飾的很好,畢竟祖母的屋子裏可不會總是見到老鼠。


    但是艾利爾現在被那群老鼠嚇呆了,早就忘了他那點小心思。


    驚慌的無處可逃隻能上樹.jpg


    瓦烏姆也配合著抱住了他,他現在就像一隻把頭埋進沙子裏的傻鴕鳥一樣把頭埋進了瓦烏姆的懷裏,隻露出一個毛茸茸的後腦勺。


    那大群的老鼠源源不斷的湧過來,從花車到瓦烏姆這裏,就像一條流動的河。


    然後在到達瓦烏姆腳下的時候突然像煙花一樣炸成碎光,一堆堆的糖果跟小禮物就散落在周圍。


    當老鼠消失的時候,人們歡呼著湧過來,在瓦烏姆周圍歌唱舞蹈,小孩子則忙著在最內圈撿拾糖果。


    花車上下來一個姑娘,她臉上畫著油彩,皮膚是很特別的棕色,眼睛深邃,尤其是她還裸露著那麽一雙長腿,她應該就是克洛西夫人的故事裏小酒館裏有的小夜鶯,野性美麗,熱情似火。


    她邀請瓦烏姆一起登上花車,這個紳士裝扮的少年很合她的心意。


    她幾乎要唱起歌來,讚美他的嘴唇跟他卷曲的頭發。


    瓦烏姆正用手撫摸著艾利爾的後頸來安撫他,這孩子剛剛從縫隙看到了發生了什麽事兒,也很快放鬆了下來,驚嚇過後就有點害羞跟委屈,此時手還不願意放開瓦烏姆的衣角。


    瓦烏姆搖了搖頭,拒絕了她的邀請。


    那姑娘遺憾的聳了聳肩,又跳著舞回到了車上,這也是常有的事,美人們總是有些脾氣。


    很快歡樂的人群就跟著花車遠去了,周圍安靜了下來,旁邊有善意的男女看著還窩在瓦烏姆懷裏小家夥,打趣道。


    “告訴你弟弟,你放棄了跟美人跳舞的機會來陪他。”


    一個有些胖胖的先生清了清嗓子。


    “感人的兄弟情。”


    周圍的人就哄笑起來。


    艾利爾慢慢鬆開瓦烏姆,把腦袋從他懷裏抬起來之後,周圍就安靜了——除了偶爾的抽氣聲之外。


    他臉還有些紅,小聲對瓦烏姆道。


    “我的帽子剛剛不見了。”


    剛剛人群帶走的不僅是糖果還有小少爺的貝雷帽。


    瓦烏姆還沒有說話,艾利爾就又補充道。


    “你要跟克洛西夫人說清楚,這不是我的錯,我已經盡力了。”


    重點當然不是帽子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瓦烏姆原先擔心艾利爾會對眾人的目光感到不適。


    但實際上艾利爾對這些都已經很習慣了,他現在緊張的就是瓦烏姆這個暗地裏征得了克洛西夫人喜愛的陰險小人會不會嘲笑他。


    他都能想象到了,啊,克洛西夫人,您的小玫瑰還是個害怕小老鼠的毛孩子呢。


    瓦烏姆則用眼神逼退了想要上前來的人,有的時候人比較凶總是有好處的。


    他低下頭,像頭低下了頭顱舔舐幼崽的獅子。


    他低聲對艾利爾道。


    “我知道,我保證。”


    艾利爾狐疑的盯了一會兒,勉強相信了他。


    可能因為剛剛被嚇到了的緣故,他難得溫順了許多,沒有往常在瓦烏姆麵前那樣隱隱含著排斥與冷漠,人在這種時候總是會忘記偽裝。


    艾利爾從瓦烏姆懷裏下來,低頭去看自己的小皮鞋。


    瓦烏姆穿的是一身禮服,鎮上的小夥子們都有那麽一兩套,用來應付每年一度的舞會跟其他重大節日,特點就是好看,但是,不方便行動。


    瓦烏姆這一套很簡單,白襯衣加黑色外套,但是已經不方便做大動作。


    他直接脫了外套,搭在小臂上,另一隻手鬆了下領帶,外套甩到一側肩上,然後單膝跪下蹲了下去,給艾利爾整理剛剛弄亂了的衣服。


    他整理了艾利爾的襯衣,把艾利爾的領帶重新係了一遍,並不在乎自己的禮服。


    “好點了嗎?”


    “嗯。”


    瓦烏姆覺得他現在乖的像隻被提起後頸的幼貓。


    周圍安靜的有些不像話,瓦烏姆這才注意到人群都在注視著艾利爾,視線近乎露骨。


    他們原本就在人群視線的央,剛剛花車帶走了大部分沉溺於歡樂的人,人群也開始慢慢散開,而現在,因為艾利爾,人群又有開始聚攏起來的趨勢。


    尤其是他們現在還在城鎮繁華的心,人本來就多。


    在瓦烏姆印象裏,艾利爾與玫瑰劃了等號,都是美麗又易損傷的。


    追逐美麗是人類的天性。


    那個孩子那麽鮮活美麗,他簡直就是路西菲爾,笑容美好,和自己的祖母住在閣樓上,青春和暮年就這樣一起生活。


    他的美麗也沉寂在這平淡如水的生活裏。


    而現在,蓋住畫的畫布被人揭開了,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帶起了一場風暴。


    *


    “小玫瑰你的手帕帶了嗎?”


    “帶了,我把它藏在兜裏了。”


    “別忘了別一支玫瑰,你要在今晚的舞會上將它送給你的舞伴。”


    “您提醒我三次了,克洛西夫人。”


    “好吧,是我的錯,馬車已經在樓下了,去吧小玫瑰,別讓瓦烏姆等久了。”


    艾利爾一邊嘟嘟囔囔的抱怨著一邊下樓。


    “為什麽我要跟他一起去,他都那麽大了,就不會自己去嗎?”


    克怕小玫瑰交不到朋友所以讓朋友遍天下的瓦烏姆帶著他的用心良苦洛西太太硬著頭皮:……哦,原諒他吧,小玫瑰,他也不算太大。


    瓦烏姆在馬車邊,聽見腳步聲就懶洋洋的看了過去。


    他對著艾利爾吹了個口哨,然後為艾利爾打開了馬車門。


    這是克洛西夫人安排的馬車,要是瓦烏姆自己的話,會跟著朋友在酒館鬼混到舞會開始,然後一邊聊天開著男孩之間的粗魯玩笑走去鎮上心的大劇場——每年那裏都會充當舞會地點。


    即使他們穿著皮鞋,但是,嘿,這可都是小夥子們,他們才不管這些。


    但是克洛西夫人是這樣精心的養著她的小玫瑰,她安排好了一切,就仿佛艾利爾是個貴族少爺,將要奔赴國王的宴會。


    但實際上,他們要去的舞會主角都是獵戶或者鐵匠的孩子,比起舞會更像一個聚會,這鎮子並不大,同年齡的孩子幾乎都互相認識,不出意外他們會在一個合適的年紀跟一個女孩結婚,然後在這鎮子上度過一生,就跟他們的父輩一樣。


    稍微有些錢的人家都將自己的孩子送到了繁華些的城裏參加舞會,這讓她們有機會能嫁給城裏的男孩們,那些男孩可能是酒保的兒子或者商人的孩子,無論怎樣總比在這裏賣命好多了——這是個全國性質的節日,即使在王都,同一時間王子公主們也在參加舞會。


    被送到更大的地方參加舞會是的那些孩子大部分是女孩,男孩就很難了,這世道對男性雖然寬容一些,但是相應的要求總是要求比較高一些,他們大部分都要負責起養家糊口的責任,雖然這些年時代在進步,也不乏很多優秀的女性,她們是家庭裏的主心骨,但那大多數出現在王都。


    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包括艾洛城心——艾洛城在全國十二座城池裏本就是偏僻落後的存在——始終還是秉持著男主外女主內的老觀念。


    這始終沒有改變也許還要因為這裏特殊的情況,這裏商業並不是很繁榮,人們基本幾乎找不到不需要體力的活計,土地貧瘠到農夫養不活自己。


    幸好這裏有大片的森林,養不活莊稼的土地上那些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樹木卻活的自在,裏麵的野獸跟魔獸足夠養活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加伊森林,它嚴嚴實實的堵住了王國領土的擴張,從來沒有人能夠穿過它,它與海阻隔了人類的腳步,誰也不知道海的那邊是什麽,同理,誰也不知道森林的那一邊是什麽。


    因此這裏除了獵人最多的就是打造武器的鐵匠,這就決定了男性要在家庭負擔起更多。


    男孩們會在酒館裏談論城裏姑娘們好看的臉蛋跟窈窕的身材絲綢一樣的皮膚——就好像他們摸過一樣,但是他們也知道,這樣的姑娘要用錦衣玉食去供養,窈窕的身材跟絲綢一樣的皮膚意味著她不能碰那些家裏的活計,她們就像珍貴的瓷器,精美絕倫,需要精心的護理。


    而鄉野間的姑娘們,她們生機勃勃的成長,野草一樣頑強,每個都能喝下一壇以上的烈酒,臉頰被荒漠吹來的風吹的紅紅的,作為少女柔軟的美麗很快就會在生活的磨礪下消失。


    也不是說這樣不好,但這裏畢竟是鄉下地方,他們的父輩自己一輩子生活在這裏,就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過得更好,對一個女孩來說這裏顯然太辛苦了。


    他們所在艾洛城的位置太偏僻,離王都也最遠,由於是國家的邊界地域,每年都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抵禦黑暗生物的進攻。


    即使光明聖殿每年在那個季節都會派來牧師援助,王都的貴族也會組織騎士來支援,國王也會給予補償,但那根本就不夠,所以艾洛城一直就是個貧窮的偏僻地方。


    在其他幾個較繁榮的城市裏提起艾洛城,別人就會知道,哦,那個貧窮的蠻夷之地。


    他們對艾洛城的印象也隻有喝下去會嗆人的烈酒、野蠻的居民、肉類與皮毛特產還有豐富的亡靈生物——因為這個,不少亡靈法師、巫師跟巫女就很喜歡這裏,他們在一年一度的進攻過後收購黑暗生物屍體做材料,有時候還順手收一些人類的,當然收取人類屍體被發現的話要被教廷嚴厲審判的,這個世道對亡靈法師總是要苛刻些,但是相較於幾百年前隻要發現他們就要當做異端燒掉的那段時候已經好多了。


    瓦烏姆從小就在這裏長大,他原先是個孤兒,不知道那一天就出現小鎮子外的加伊森林邊界那裏,夜晚歸家的獵人將他帶了回來——夜晚總是危險的,即使對一個老獵人來說,更不要說一個孩子了,他起先以為是那個粗心的父親帶孩子來玩的時候忘記了帶他回去。


    但是之後人們才發現,他們找不到這孩子的家人,他好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就像人們一直開玩笑一樣說的,好像是從加伊森林那邊穿過來的一樣。


    人們隻好將他送到修道院,他在那裏度過了不算愉快的童年,然後就開始跟著鎮子上的男人們去狩獵。


    瓦烏姆人生僅有的十幾年都沒有思考過生存以外的其他事情,在他眼裏打獵能力與生存能力掛鉤,所有人都是這樣的,他對貴族有點概念,那點概念不足以讓他了解到另外一種生活方式——不依靠打獵的生活方式。


    克洛西夫人不能嬌慣他一輩子。


    如果艾利爾是位女性他活下去要比現在容易的多,但他是個男孩,即使漂亮,但這毫無用處。


    在他眼裏,艾利爾就如同玫瑰花,輕輕一碾就會凋零。


    這讓瓦烏姆在艾利爾麵前總是很溫順,如同收斂起了利爪陪幼崽玩鬧的雄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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