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亂喜歡在周煙麵前示弱,他的眼淚半數都用在了周煙麵前,因為他知道,他會得到很好的安慰。


    許是因為幼時經曆的緣故,林亂很纏周煙,他在不安,如果他是從小被寵愛著的孩子,他當然不會懷疑自己是被愛著的這個事實。


    但林亂會不安,他會一遍又一遍的去確定,自己是被人愛著的,這種不安具體表現在他會用自己的傷口去博取周煙的關注,他甚至會去故意傷害自己來達到目的。


    林亂還是個嫉妒心很強的小孩子,他小時候甚至一度仇視碎衣,因為他覺得周煙更喜歡碎衣,他很謹慎的沒有表現出來,因為他也在心虛,心虛自己搶走了周煙,他隱約記得,碎衣是先來的孩子。


    在這種不安的影響下,他本能的去討好周煙,他很乖,他不哭鬧,步不亂要東西,會誇大自己的傷口來爭寵。


    於是後來,當林亂確定自己是被愛著的,已經不再不安的時候,也會習慣性的在周煙麵前撒嬌,很隱晦的那種撒嬌,符合他大人的身份。


    周煙知道他想要什麽,平日就算會對林亂稱的上嚴厲,這時候也會配合的去安慰林亂,不理他的話,這孩子會感到難過的。


    這時候林亂也為自己的行為感到了那麽一點難為情,自己都那麽那麽大了,大到有了自己的馬跟小彎刀了,小彎刀他騎馬的時候塞在自己靴子裏,覺得自己非常帥氣。


    他去攬周煙的脖子,自己都笑出來,口氣活潑,逗周煙開心。


    “我是個小壞蛋,我是騙你的。”


    他說完就等著周煙柳眉豎起來,來擰自己的耳朵,叫他喝完一碗很苦很苦的藥,還不給點心蜜餞甜甜嘴。


    但是他沒等到周煙擰自己的耳朵,等到的是周煙安撫性質的撫摸跟抱抱。


    “娘親的好孩子,好好躺好,娘去給你端藥來。”


    周煙在他耳根邊說話,顯得比平日溫柔了許多,當然娘親平時也很好,但是林亂顯然更受用這樣,他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忍不住紅著耳朵,跟周煙蹭臉臉,他一蹭,周煙就笑。


    周煙開始笑了,林亂就放心了,趁機討價還價。


    “那我喝完藥還想吃綠豆糕。”


    周煙去捉他的鼻子,輕輕捏了捏。


    “給我們林亂吃三塊好不好?”


    “行,要挑三塊大的。”


    林亂自己吃起來點心就沒完,周煙管束的很嚴,每每都是有定數的,林亂每次都吃的很珍惜,所以每次有了額外的獎勵就很美滋滋。


    也不覺得難受了,開開心心的等著喝完藥吃點心,整個人蓋在被子裏,捂得嚴嚴實實,隻露出腦袋來,顯得很乖。


    周煙估摸著藥快熬好了,親了一下他的額頭,跟旁邊一直安安靜靜的阿撒洛交換了一個眼神,放心的去廚房盯林亂的藥了。


    阿撒洛在周煙這裏的這些日子乖的很,對林亂稱得上百依百順,關鍵時候又顯得很沉穩,周煙對他很放心。


    自然,房門外還是留了侍衛盯著,出了這等糟心事兒,周煙警惕心空前的高,她手下也有不少人,如今都調動了起來,嚴密的堪比皇親國戚身邊的配置。


    小廚房裏是時刻都有人的,都是心腹,周煙根本不必自己親自動手,但是她不看一眼不放心。


    阿撒洛一直很安靜,林亂出了事兒,周圍鬧哄哄的,他就待在一旁,看了林亂許久。


    這會兒周煙去了廚房,他就湊過去,學著周煙的樣子,摸了摸林亂的額頭,他手是冰的,林亂不滿的哼了兩聲,從被子底下伸出手來,把阿撒洛的手也拉進去。


    被子裏麵是暖和的,阿撒洛愣了一下,就乖乖的待在那裏,不動了,但是看著林亂,又想跟他親近,想起來林亂剛剛跟周煙蹭臉臉,他也湊過去,一頓亂蹭,


    他蹭的跟別人不一樣,貓一樣,用頭頂磨蹭,從下巴到脖頸,林亂有點嫌棄,阿撒洛頭發毛茸茸的,蹭的他有點癢。


    兩人鬧成一團,阿撒洛想說什麽,最終還是饜足的靠著林亂,他好歹還記得林亂是病人,記得給他掖好了被子。


    阿撒洛突然安靜了下來,他看著林亂的眼睛,眼神澄澈。


    “他們說,你生了很嚴重的病,你要死了。”


    林亂楞了一下,才嗯了一聲,他身體向來不好,雖然周煙從不跟他說這些,但他這些年跟著周煙換了不少地方。


    鄰裏之間有不少嘴碎的婦人,她們不在事主麵前說,但是她們從來不避開家裏人,包括家裏的孩子,家裏孩子嘴上沒把門的,林亂又喜歡在他們間玩,也多少知道些。


    那孩子能不能活過今年下雪呢?那孩子今年冬天能走動了嗎?可惜了那副皮相,生就探花郎的樣貌。


    林亂剛開始很害怕,他怕死,床褥冰冰涼涼,沒有人來的時候他就無比恐懼,恐懼自己一個人就這樣死了,腐爛了好久都沒有人發現。


    他怕蟲子,他要是死了,有蟲子來怎麽辦?


    他怕極了,一刻也離不開人,他要周煙一直在旁邊才放心,周煙不在的時候就要碎衣,周煙也耐心,連壞脾氣的碎衣也會在他不安的時候把他的腦袋按在胸前。


    後來說想的多了,林亂就不怕了,就像一條很靜的路,你第一次走的時候很怕,但是不得不天天都走,當這條路成為你的日常,總有一天你會習慣到忘記害怕。


    死也好,疼也好,都不是不可以忍耐的事情,連蟲子也可以忍受。


    他死掉了什麽都不知道,他生病了可以哭可以喊疼。


    但是娘親沒有他要怎麽辦呢?誰陪著她呢?


    一個人肯定會寂寞的吧,碎衣又是個混蛋,從來不肯好好待在娘親身邊。


    然後,碎衣沒有他要怎麽辦呢?他從來就沒有朋友,脾氣又壞,不愛吃青菜,周煙又從來不管他,沒了林亂以後把青菜丟到他碗裏,他一點點都不會碰的。


    剛找到的爹爹要怎麽辦呢?娘親說了,他找了很久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


    葉戰,葉戰好像沒什麽好擔心的,但是阿撒洛是個小傻子,被人欺負了怎麽辦?


    他新交的朋友還沒有熟悉呢。


    他的小馬要怎麽辦呢?他的喵喵要怎麽辦呢?


    林亂憂愁的就又是這些了,他想來想去,總沒有什麽好辦法,索性就不想了。


    現在阿撒洛看著他,說,你要死了,他第一時間竟然不是感到害怕,而是擔憂,擔憂娘親一個人的時候會掉眼淚,那樣多讓人心疼。


    他雖然是個小混蛋,不肯給周煙做活,老想著玩兒,但是他知道心疼娘親。


    一個人最討厭了,林亂討厭一個人,尤其是冬天,屋子裏生起了炭火,烤著手的時候,身邊沒有娘親的小寶貝嘰嘰喳喳的給娘親看這個看那個,娘親一個人烤著手,屋子裏那麽那麽安靜。


    這樣太怕人了,誰跟娘親說話呢?娘親做的那麽小點心要給誰呢?


    林亂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阿撒洛也不催他,安安靜靜的看著林亂。


    阿撒洛有點茫然,他出來的這些日子學了很多東西,他在戰場上已經了解了死亡的含義。


    但是當他知道了,林亂也會死之後,突然就有點悶悶的,他這輩子,最常感受到的就是疼痛,見到的都是肮髒、醜陋跟衰老,後來他遇到了林亂,冬日裏,雪一直下,紅燈籠,燈下唇紅齒白的少年,一切都美好的像是畫一樣。


    然後這幅畫,觸碰了他一下,是溫暖的。


    然後他就像找到了目標,以一種決絕的姿態,像是匕首撕裂了什麽一樣,他撕裂了泥潭一樣死寂的日常,脫離了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生,瘋狂的追逐這絲溫暖。


    然後他得到了比想像更多的東西。


    多的像是夢一樣。


    但是現在,有人告訴他,夢的源頭,要碎了。


    阿撒洛看著林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神悲傷到深邃,在他了解這種感情之前,他就已經先感受深刻了。


    然後他聽見林亂用一種輕快的語氣,說道。


    “是啊,你要記得我啊。”


    林亂這樣輕鬆,阿撒洛忽然就打破了迷茫,他點了一下頭,甚至還微微對林亂笑了一下,溫順的像一隻小犬。


    他還不懂什麽,但是他在成長。


    而林亂就有點憂傷的操心著他的娘親他的碎衣他的爹爹他的朋友他的小馬他的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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