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場後頭靠山,一片老樹林,林亂跟著蒙括剛進去,就感覺到了涼爽。


    腳下的都是一層軟軟的枯枝爛葉,樹木太茂密,林間連絲陽光都落不下來。


    林亂本來有些脫水,腳步都有些虛浮,乍一接觸到這麽涼的空氣,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來,小小的打了個哈欠,覺得困了,不知不覺就慢了下來。跟前麵蒙括的距離越拉越大,蒙括在前麵,林亂就遠遠的綴在後頭。


    走了沒一會兒,蒙括就蹲下身,回頭招呼林亂,發現林亂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落在了那麽遠的地方,嘖了一聲。


    “你不是渴了嗎?快點過來。”


    林亂就跑了過去,走近了之後眼巴巴的看著蒙括,蒙括前麵是一口井,井口用青石堆砌,看不見井底,水也很深,林亂目測了一下,覺得自己夠不到,眼巴巴的目光瞬間就黯淡了下來。


    蒙括拱起鼻子,笑了一下,摸了一把林亂的頭發,一陣亂七八糟的揉,林亂隻覺得今早綁好的頭發都散了。


    他揉完就站起來提了提褲子,活動了下手腕,把脖子轉的哢哢做響,然後把林亂往後頭趕了趕,用那種哄孩子一樣又帶著點炫耀的口吻道。


    “你就往後靠點,再往後點,行了,太後了,待那吧,等著啊。”


    說完就翻過了井牆,沿著井沿往下,雙腳抵住井壁,慢慢往下,井裏的水位已經其實不低,但沒有汲水的軲轆,也沒有水桶跟井繩,所以哪怕水位不低也難夠到,蒙括這是準備下去弄些水上來。


    林亂眼睛一亮,咽了咽口水,他一手扶著一棵樹,高興搖晃著身體,隻等著蒙括上來,他不去擔心,隻高興著待會就能喝到水了,好像從來沒有想過蒙括失敗的可能性。


    蒙括已經下到很深了,隻有一個腦袋跟半個肩膀還露在外麵,緊接著他好像彎了一下腰,然後整個人都看不見了,隻過了一會兒,蒙括就已經上來了,水位恰好在蒙括下到露出一個頭來的時候能夠到,他隻露出一個腦袋跟半個肩膀,招呼林亂。


    “行了,過來吧。”


    林亂噠噠的跑過去,看著他跑過來,蒙括不知怎麽就想起來了那隻無字營門口的大狗。


    那隻狗現在身形矯健,最喜歡上山逮兔子,逮的不少,除了自己吃之外偶爾還能給無字營十幾號人加個餐。


    但那隻狗是啃無字營裏麵剩下的肉骨頭長大的,小時候肥的很,胖乎乎的,連腿都看不見。看見人就噠噠噠的邁著小碎步跑過去,扒著你的腳舔你的腳脖子,你以為它喜歡你,其實人家是喜歡你手裏頭的肉骨頭。


    現在蒙括看林亂就是那隻小胖狗,吃飽了就傻樂,不開心的轉眼忘了就高興,剛剛還癟著嘴掰著手指頭說自己多委屈,現在能喝口水都能狂甩尾巴。


    林亂跑到蒙括跟前,蹲下來,看著蒙括手裏那一捧水,看一眼又看一眼蒙括。


    蒙括把手裏那捧水往前送了送。


    “喝啊。”


    林亂這才笑了,低下頭,扶著蒙括的手腕,一點點的舔舐了起來。井水冰冰涼涼還帶著些甜味。水越來越少,林亂再喝就難免碰到蒙括的手心,蒙括這人,不怕苦不怕累,有段時間人手不夠,他去抗軍糧,扛著兩百斤的米走一天臉不紅氣不喘,照樣是條響當當的漢子,這麽一個銅皮鐵骨的漢子,他隻怕癢。


    林亂剛舔了兩下蒙括就破了功,手裏剩下那點水全灑在了林亂身上,蒙括猛地一笑,沒收好力,差點掉下去,他雙手扶著井沿,一直笑,笑的啞了聲,從嗓子眼裏發出些氣音來,林亂有些莫名其妙,隻覺得還挺好聽的。


    蒙括緩過來了先朝林亂發火。


    “喂,你喝水就喝水,舔我手心幹什麽,差點下去,我要是下去了,到時候您就自個兒回去吧,喝了水還報了仇,您怎麽那麽美。”


    蒙括一諷刺人就喜歡用敬語。林亂還沒反應過來,他被蒙括撒了一身水,這時候舔了舔從頭發上滑下來的水珠,想了想也反應過來了。


    “沒事,你要是掉下去,我會拉著你。”


    蒙括嘖了一聲,心道,那倒好,閻王爺一下子收倆。林亂說完眨了眨眼,期待的看著蒙括。


    “我還想喝。”


    蒙括本來已經邁了一條腿出來,聞言又罵罵咧咧的邁回去。


    “冤家,冤家,算老子上輩子欠你的。”


    嘴裏抱怨著,手下的動作卻依舊細致,小心翼翼的給林亂喂水。


    “最後一點了,喝完就回,大熱天的,這水太涼,喝多了回去肚子疼。”


    *


    林亂晚上跟蘇淩然回去的時候,鍾叔早等在了門口,他知道軍營裏辛苦,洗澡水也放好了,安排廚房做了一桌子林亂愛吃的菜。


    鍾叔給林亂布菜,淨往碗裏撿肉,旁邊的蘇淩然都顧不上了,林亂隻悶頭吃著,許是真的累著了,連飯都多比平時多添了半碗。


    鍾叔看著林亂吃,一邊看一邊心疼,他自己的兒子鍾莫油嘴滑舌,自小就是拿著掃帚攆大的,看林亂這麽乖就心疼,舍不得林亂吃苦。


    “哎呦呦,小主子這都黑了,這怎麽行,累不累,是不是大太陽底下一直曬著,我說你愣著做什麽,快拿藥膏來。”


    旁邊捂著嘴笑的小丫鬟福了一禮,連忙小跑著去拿藥了。


    林亂用力咽下嘴裏的食物,也沒有嫌煩,想了想,認真道。


    “今天上午是去聽課來著,但是我跟人打架,被罰在操場站著。”


    眼見鍾叔就要歎氣,林亂連忙道。


    “您別急,我們就站了一半,後來就偷偷跑了。下午是練騎射,一排人一排人的比賽,我騎射可好了,沒幾個能跑的過我,好玩兒,還見著我的馬了,也不覺得累,就是上午太熱了。”


    他說著就伸脖子讓鍾叔看。


    “您看,脖子都曬脫皮了。”


    鍾叔就嚴肅著一張臉,仔細查看林亂的脖子。


    林亂也老老實實的待在那裏讓鍾叔看,手也不閑著,抓著紅糖糍粑吃。


    林亂跟鍾莫不一樣,鍾莫的話早就開始嫌老頭囉嗦,林亂就乖的多,什麽都好好回答。


    林亂討人喜歡不是沒有原因的。


    周煙小時候去別人家串門子就愛帶著林亂,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都喜歡林亂。


    還有懷了孕的婦人來看林亂,說看多了肚子裏的孩子也長的像,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跟林亂一樣。


    林亂不耐煩也像撒嬌一樣,讓人想遷就。


    他吃著吃著突然跟旁邊的蘇淩然道。


    “明天也要去嗎?”


    “對,明天也要去。”


    “那我的小狗能帶去嗎?那裏有隻大狗,它們可以作伴。”


    “可以帶,但是要好好訓練。”


    林亂嗯了一聲,他怕苦怕累,但是很多人一起在那裏,一邊開玩笑一邊做,玩兒一樣,反而覺得也不算很難堅持下來,比起累,他更害怕自己一個人待著,不知道做什麽,連玩兒都不好玩了。


    還容易覺得難過,他不喜歡一個人,有的時候他喜歡一個人待著,那是他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一個人,周煙就在那裏,他想過去的時候就過去,碎衣也會朝他笑,罵他笨蛋。


    林亂答應下來,蘇淩然鬆了一口氣,他怕林亂哭了,他會心軟。


    看林亂這樣子,覺得高興又有點心疼,沒有誰比他更知道林亂的嬌氣了,他怕熱,蘇府的冰有一半是往他房間裏搬的,他還怕累,站一會就喜歡歪著倒著。


    蘇淩然這大半輩子,前一半無憂無慮,後一半活在父親的期望裏,背負著家國前行,現在唯一的期望就是林亂能一生平安喜樂。


    蘇淩然正想著,麵前就出現了一塊紅糖糍粑,林亂趴在桌子上,鍾叔給他的脖子塗著藥,他朝蘇淩然笑了一下,嘴角還帶著糖漿,兩隻手指夾著一塊紅糖糍粑。


    “這個好吃。”


    蘇淩然也笑了,俯身咬了一口。


    好吃。


    *


    皇宮裏,老皇帝躺在床上,喘著粗氣,嘴角不受控製的流著晶瑩的涎液,旁邊一個公公正扶他起身。


    一旁還有一個侍衛,單膝跪地等候吩咐。


    老皇帝雖然近些年耽於**,但是不傻,大事兒還是看的清楚,要不然這些年蘇淩然再有能力,他的位子也坐不穩。


    “蘇將軍那份旨意,過兩天就發下去。”


    他說完就咳了起來,旁邊的公公連忙喂給他一丸藥,他含了一會兒,這才平息了下來。


    他緩了一會兒,又道。


    “十三公主賜婚的事兒,我看葉家那小子就不錯,先定下來,這樣貴妃也可以放心了,讓她這些日子安分點。”


    “是,老奴明白。”


    那公公扶他起來,這才試探著道。


    “陛下,今日三位閣老又在殿外跪著,請您讓太子歸京。”


    太子領了巡視江南的差事,現如今還沒有回來。


    老皇帝一甩袖子,打碎了床頭的花瓶。


    “他們這是巴不得我早點死!”


    “陛下息怒。”


    大殿裏立刻跪了一地的人。


    他平息了一會兒,闔了闔眼。


    “起來吧。”


    那公公欲言又止。


    “有什麽事兒就說,朕還有什麽不能聽的。”


    那公公先跪下,小心翼翼道。


    “探子來報,說太子行至一半,已經開始折返。”


    “他、他敢!”


    老皇帝震怒,大殿裏又響起瓷器碎裂的聲音。


    遠處,薑子瀚在曲廊那裏,悠閑的把玩著一塊玉石。


    “有點瑕疵,可惜了。”


    語畢,將那塊玉扔進了池塘裏,自言自語道。


    “聽說玉璽沒有瑕疵,改日拿來做個鐲子給那小家夥套腳上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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