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嘉不好搞。


    謝厲晚上躺在床上有些睡不著,他把雙臂舉過頭頂枕在腦袋下麵,在黑暗中睜著眼睛。


    他覺得常小嘉是有些對他另眼相看的,不然吃飯的時候也不會由著他坐他對麵,洗澡的時候讓他蹭用他的噴頭。


    可是常小嘉拒絕他的時候也毫不留情,仿佛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


    要怎麽做呢?死纏爛打顯得太可疑;引導常小嘉和代豪之間矛盾加深再幫常小嘉解決代豪?以常小嘉的性格,未必領他這個情,而且動作越多,露出馬腳的可能性就越大。要不試試從常小嘉身邊的人入手?


    謝厲理不出個頭緒,他煩躁地屈起一條腿,突然想起了常小嘉撫摸他腰上傷疤的動作,他覺得那動作讓人有些不自在,常小嘉到底在想什麽?


    睡著之前,謝厲腰上的傷疤好像突然又開始癢了起來。


    第二天下雨了。


    夏日的雨不像春雨那般細密纏綿,而是突然之間籠罩了天地,然後鋪天蓋地落下來,濺在地麵霹靂作響,帶著一股子強大的氣勢。


    可是任外麵雨下得多激烈,監區的小樓裏還是熱,大雨帶著濃濃的水汽,包裹住人的身體往毛孔裏鑽,即便坐著不動,過一會兒還是能悶出一身汗來。


    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今天不必頂著大太陽去操場上放風了吧。


    下午放風時間,監區開放了一樓的活動室和圖書室。


    活動室有乒乓球台和一個台球桌,大多數犯人都去了活動室裏或者打球,或者看人打球。


    謝厲是跟在人群最後下去的,他到一樓的時候,活動室已經擠滿了人。他從門口朝裏麵張望,看到代豪正和人打台球。


    代豪台球打得挺好,身邊的人一直吹捧他,他自己也挺得意的,看來是還沒有抽出空找謝厲的麻煩。


    謝厲從活動室門口退開,看見常小嘉兩個手下坐在圖書室門口的地上,背靠著牆聊天。


    他走了過去,那兩個人抬頭看他一眼,什麽都沒說,其中一個人還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


    圖書室裏有七八排書架,靠門的地方擺放著兩張長桌,這時隻有常小嘉一個人在裏麵,正坐在書桌旁邊看書。


    謝厲進去的時候,常小嘉頭也不抬。謝厲於是走到書架旁邊,抬頭看書架上一排排書脊。他其實不愛看書,不然也不會高中畢業直接考了警校,活了二十六年,謝厲對圖書館最深的記憶就是高中時候為了追求隔壁班的女生,陪著她在市圖書館裏過了半個暑假。可惜後來,那個女生考上了重點大學,不到一年就跟讀警校的謝厲分手了。


    謝厲隨手抽出來一本曆史小說,走到書桌旁邊,正對著常小嘉的位置坐下來。


    圖書室裏沒有獄警,獄警都在盯著隔壁的活動室,這裏時不時傳來活動室犯人的喧鬧聲還有坐在門口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除此之外就是常小嘉翻書的聲音。


    謝厲看常小嘉沒有說話的意思,自己也不說話,低頭翻書,他翻了好幾頁,其實沒看進去幾個字。


    常小嘉突然抬起頭來,看著謝厲說:"不要坐這裏。"


    謝厲愣了一下,莫名其妙看他。


    常小嘉雙手按在桌子邊緣,身體微微前傾,說:"你影響我看書了。"


    謝厲聽到門外說話的聲音突然靜了下來,像是在仔細聽他們說話。他心裏湧上來一種奇怪的感覺。


    常小嘉說:"你真的煩。"他嗓音軟軟的,尾音黏黏糊糊,聽起來像是情侶間的抱怨。


    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清晰了,謝厲突然覺得有點緊張,他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麽而緊張。


    這時候,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犯人出現在門外。那是個經濟犯罪的大學生,性格內向,總有些瑟縮,他看到門口守著的人便顯得猶猶豫豫,看到常小嘉之後,腳步猛然間停住,傻傻地站在門口。


    常小嘉看他一眼就轉開了視線。


    他似乎是鼓起了勇氣,走進來到書架旁邊抽出一本書,又回來門前,在常小嘉他們旁邊的空桌子邊坐下。


    常小嘉又看了那個大學生一眼,推開書站了起來,緩緩走進旁邊兩排書架之間,他沒有走到裏麵,在中間謝厲還能看到他的位置停了下來,轉過來看著謝厲。


    謝厲皺了皺眉,很快又舒展開來,他起身朝常小嘉走過去,好像知道常小嘉是什麽意思,又好像完全沒有明白。


    外麵的雨還在下,時不時有幾滴打在窗戶玻璃上,發出啪啦響聲。空氣很潮濕,混合著圖書室裏陳舊紙張的味道,悶悶地撲麵而來。


    謝厲站在常小嘉麵前了,他看常小嘉一直看他,遲疑著開口道:"常少?"他發出聲音了才覺得自己的嗓子有點緊,手指也不自覺捏緊了,他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戒備狀態。


    常小嘉姿態卻還是放鬆的,他甚至懶散地靠在了書架上,抬起右手將食指抵在唇邊,示意謝厲不要說話。


    謝厲看著他。


    常小嘉突然抬起手貼在謝厲的臉頰上,就像他昨晚摸謝厲側腰的傷疤那樣,柔軟的指腹貼著謝厲的臉緩緩遊移。


    到這時,謝厲如果還不知道常小嘉的意圖,那他就是真蠢了。


    常小嘉的手指有點涼,觸感細膩,謝厲有一種臉上被蟲子緩緩爬過的古怪感覺,他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額頭上也漸漸冒出冷汗。


    然後他聽到常小嘉湊近他耳邊,用氣音說道:"來,跪下來。"


    謝厲看向常小嘉,目光一瞬間變得狠厲,他抬手抓住了常小嘉的手,用力從自己臉上拉開。


    常小嘉不急不惱,他依然用很輕的聲音說:"你不是想跟著我嗎?其他我也不需要,就差個人發泄一下,我覺得你合適。"


    謝厲捏緊了常小嘉的手,他手指尖因為缺血而變得顏色灰白。


    常小嘉說:"我有點勃起,你用嘴給我含吧。"


    謝厲克製住一拳朝他臉上狠狠砸去的衝動,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低罵:"滾!"然後重重甩開常小嘉的手,轉身朝外麵走去。


    常小嘉的手撞在了書架上,發出"砰"一聲響動,謝厲沒有回頭,他憤怒得幾乎全身顫抖,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能克製自己,不對常小嘉動手。


    接下來那兩天,謝厲都沒能擺脫這種憤怒。他甚至連看常小嘉一眼也不願意,吃飯的時候寧願端著餐盤找獄警,也沒有再坐到常小嘉對麵。


    兩天過後,這種憤怒淡了,謝厲變得冷靜理智,他意識到一個麻煩的問題,他的任務可能要失敗了。


    從外地借調精英警力,再安插進入監獄作為臥底接近常小嘉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雖然之前俞正坤一再強調,一切以謝厲的安全優先,如果不能保證安全就終止行動,但是謝厲又怎麽甘心這麽輕易就放棄呢?


    他從來沒有心理準備常小嘉會對他有這種念頭,他已經不留情麵地拒絕了,再抱著別的目的去接近常小嘉怎麽看都是有所圖謀,要是沒有合適的契機,對他來說要改變目前的局麵太不容易了。


    謝厲略有些焦躁。


    三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到時候離開了漁島監獄,想要再見常小嘉一麵就難了。


    那天晚上,謝厲做夢夢到了很多血肉模糊的畫麵,他在半夜驚醒,抓起枕頭捂住自己的臉,呼吸粗重。


    那麽多血怎麽能白流呢?他不能放過鴻坊,不能放過常冠山和常小嘉。他進來漁島監獄的時候,心想就算最後丟了自己一條命,也要在死之前把常小嘉繩之以法,既然什麽準備都做好了,為什麽常小嘉說兩句下流話、摸摸他的臉騷擾他就動怒了呢?


    既然是臥底,有些委屈是不得不受的,隻要忍過去了,總有一天常小嘉會得到他應得的報應。


    接連下了兩三天雨,海港市的氣溫降了不少,這天下午放風沒了太陽,犯人們也都沒那麽懶散了。


    常小嘉不再坐在樹蔭下,而是沿著操場慢慢散步,走了兩圈之後靠著牆邊蹲坐下來,雙手搭在膝蓋上,雙眼無神地看向前方。


    謝厲站在常小嘉經常待著那棵大樹下,突然一個籃球朝他飛過來,他反應敏捷地伸手接住,看到代豪朝他勾勾手指,"過來打球。"


    整個操場的犯人都朝著謝厲看過來,知道代豪是要收拾他了。


    謝厲拿著籃球走到場地中間。


    代豪冷笑一聲,從他手裏接過籃球,說:"來。"


    這場球打的不是球,而是謝厲。


    代豪那群人利用籃球場上的正常對抗和衝撞,不斷用手肘撞擊他,踢他的腳踝,故意推搡他。


    謝厲當然可以反抗,他還知道怎麽用陰損的招式揍人痛的厲害又不會留下痕跡,可是他沒有。


    他隻是在兩個人一左一右把他絆倒在地上的時候抱著頭裝成受了傷的樣子,獄警很快吹著哨子衝進來,讓代豪一群人都不許動。


    謝厲被送去監獄醫院的時候,看了一眼常小嘉,見他還是坐在牆邊,隻是探身張望,無神的雙眼睜大了看向謝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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