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馬波分開後,扮貓在下城又做起了在瓦肯鎮做過的電話聊天生意。她靠多變的聲音和不同的人交談。就這樣,冬去春來,一過就是兩年。


    兩年時間裏,扮貓身邊風平浪靜,日子如同下城貧窮肮髒的街道一樣,毫無變化。兩年前一起旅行過的同伴,除了泰卡外,全部杳無音訊。切和馬波不知去向,古戎大叔在下城待了不到一個月,便又開始了他到處遊走擺氣球攤的日子。


    “鬼麵人看來還是不適合窩在一個地方。我真不知道鐵酋長是怎麽在這鬼地方開店那麽久的,我得出去走走。”他這麽說著自己離開的理由。臨走前,文臉大叔再次嚐試把親手做的弩送給扮貓。


    但是她仍然不肯接受:“馬波說過,他會做我的武器。”


    “他在哪兒呢?就那麽相信他對你說過的話嗎?現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什麽可信的了。”


    “這是他的承諾,我相信。”


    在一些上城區的演出海報裏,扮貓倒經常可以看到泰卡的名字。她隻被印在伴唱人員的名單裏,字被印得非常小,可扮貓每次都能找到。扮貓從沒去看過任何一場演唱會,但總會在那之後給泰卡打個電話簡單聊上兩句。


    她再次套上麻袋。不是所有時候,隻是在去輕鬆池喝酒的晚上。這地方基本沒有女人去,怪人倒不少,所以扮貓披上麻袋反而更容易被接納。新城跟瓦肯鎮不一樣,下城區的怪人很多,麻袋人對他們來說隻是又一個愛好奇裝異服的家夥。扮貓每星期都套上麻袋去一兩次輕鬆池,點的總是最便宜的淡啤酒,從不喝“紅”或“水手黑”這些烈性酒。


    分開的第一年,每次推開輕鬆池的鐵門,她都期待著裏麵的吧台上坐著她的夥伴——哪個都可以,切,古戎或者泰卡。當然,她最希望見到的人是馬波。


    第二年,扮貓還是每星期去輕鬆池,推開門以後仍然看不到以前的同伴,就著淡啤酒飲下的隻是難以忘懷的記憶以及從小伴隨著她的孤獨。與第一年不同的是,她沒有那麽多期待了。即便隻是看看輕鬆池越來越舊的木頭桌椅,偶爾光顧的急王,總是板著臉站在吧台後麵擦杯子、對所有顧客都冷漠的鐵酋長,扮貓也會覺得多多少少回到了分別的那天。


    鐵酋長對麻袋人見怪不怪,每次都像對待急王那樣,一言不發地在她麵前擺上一杯白水。現在扮貓的生活也就是一杯白水,所有那些刺激而美妙的滋味都融化在多細胞的車頂上,而不是這裏。


    就這樣,每周到輕鬆池來已經成了扮貓的習慣。她在麻袋裏聽著周圍男人們七嘴八舌的談話——哪裏又發生了一起血案,哪家又有人神秘失蹤。高速路上的各種怪事和令城邦政府束手無策的“案件”常規性地一年四季發生著。有時候人們會猜測這件或者那件是不是螻蟻人做的。可是什麽都隻是猜測,螻蟻人已經逐漸變成了愛吹牛和講八卦的人嘴邊的口頭禪。最近他們討論得最激烈的有個詞,叫“泥漿天使”。


    “聽說泥漿天使不但殺螻蟻人,也殺普通人。”


    “殺普通人幹嘛?”


    “就是殺手唄,一群殺手!”


    “那些事情真的都是他們幹的?”


    “誰身邊都可能有一兩個泥漿天使!誰都有可能是泥漿天使,或許我就是!”


    “我才是!”


    “你們都不是,我家兩歲的兒子才是泥漿天使!他隻會爬就滿手是泥。”喝醉的酒鬼們經常這樣不著邊際地開玩笑,胡扯一通。淡啤酒配泥漿天使的生活就這樣每天持續著。


    直到一天輕鬆池快打烊時,一位特殊的客人光顧了這裏。


    鐵門被這位客人猛地推開,喧鬧的輕鬆池便瞬間安靜下來。從麻袋的縫隙裏,扮貓看見客人是一個女人!除自己以外,這是今晚來到輕鬆池的第二個女人。輕鬆池鮮有女客人到訪:鬼麵人鐵酋長對女性冷漠,甚至鄙視,再加上主營的是烈性的違禁酒,這些統統營造了一種獨特的純男人氣場。間或會有不懂事的膚淺小流氓帶著一兩個陪酒女來喝酒。但這裏的氣氛讓陪酒女們都覺得別扭,待不了多久就想離開。也是因為這種氣氛,常來這裏喝酒的人都是些不太平常的人。毫不誇張地說,陪酒女和小流氓都不敢在深夜的輕鬆池待太久,常客通常是些沒人敢招惹的家夥。


    女人,尤其是懷裏抱著嬰兒的女人,出現在門口還是第一次!比一般男人還高大幾分的女人一身黑衣服,肩上搭著一條栗色的農婦圍巾。四方臉型,粗黑的眉毛下麵有一雙輪廓分明的眼睛。她的來意和感情不消半秒鍾就能被讀懂,她的裝束也直截了當地表明了她的目的,她是來尋仇的寡婦!就連她懷裏抱著的嬰兒都裹在黑色的繈褓裏。


    “我是個寡婦,來給我男人報仇。我要找個用u形匕首的男人,他是個泥漿天使。”要是她不說最後一句話,也許沒什麽,但泥漿天使這個詞引來一片笑聲。


    “我要找帶u形匕首的泥漿天使。”她再次重申。


    可以看得出,她自己也不知道仇家到底長什麽樣子。極有可能,她也隻是到處打聽而已。她所說過的所有話裏隻有半句是帶有用信息的,就是u形匕首。可是誰又能想出來u形匕首什麽樣?也許寡婦自己都沒見過這把匕首。


    “我就是泥漿天使,你打算怎麽辦?”一個翹胡子男人把穿了髒靴子的腳放到桌上。


    “他在嘲弄這女人,男人總是喜歡嘲弄女人,尤其是當女人認真跟他們說話的時候。嘲弄女人在愚蠢的男人們看來是很好玩的事。”扮貓暗自想。


    “你真的是?”那寡婦問。


    “我真的是,u形匕首我放在家裏了。”翹胡子忍不住笑起來。


    “他不是!我才是你要找的人。我的u形匕首昨天插在一個螻蟻人身上拔不下來了,正準備再做一把……”跟翹胡子男人坐同一張桌子的另外一個男人輕佻地說。輕佻男人一邊隨口說著瞎話,一邊看著同伴們發笑。


    女人聽見他說螻蟻人這幾個字,便快速邁著步伐走上前,騰出不抱嬰兒那隻手,一巴掌扇在說話的人臉上。這寡婦應該經常做農活,手掌寬大而有力,輕佻的男人居然被她扇得趴在地板上爬不起來,嘴裏吐出一口帶著碎牙的血。


    “我男人就是螻蟻人!”她大聲說。


    “你這瘋婆子!”翹胡子男人一看同伴被打,立刻憤怒地站起來,“我們誰都不是泥漿天使,也沒殺你男人。”


    “你剛才說你是!”


    “快從這裏滾出去!不然有你好看。”翹胡子那張桌上又站起來幾個男人。他們都是一起來的。


    “我要找帶u形匕首的泥漿天使。”她固執地說著,走向吧台。


    看熱鬧的男人們像折扇打開那樣在她身邊散開,但被惹怒的翹胡子男人和他的同夥們擋住了寡婦的去路,掉了好幾顆牙的人也從地板上爬起來,捂著不住流血的嘴咒罵。她沒管這些,依舊向酒吧深處走去,懷裏的嬰兒沒有哭聲。寡婦對圍過來的男人們都沒正眼看上一眼,她的身材比周圍任何一個男人都高大。翹胡子男人上前幾步攔在她麵前,可拳頭還沒挨到寡婦的肩膀,就被她一巴掌扇了。那手掌仿佛是鐵做的一般,沉重無比,幸虧翹胡子男人躲了一下,不然就是跟他剛才的同伴一樣的下場。周圍的人越發來勁了,從門口到吧台的路有十幾米長,翹胡子被打後,男人們不敢貿然上前,卻仗著人多,吹口哨啐唾沫招惹她。後來發現怎麽都擋不住女人的去路,就開始抽出褲子上的皮帶抽打她,有的還上了拳頭和腿。


    盡管身邊是一群吵吵嚷嚷的男人,寡婦卻好像他們都不存在一般,穩穩地走到吧台前。鐵酋長站在木吧台後麵,一口一口地抽著煙。


    寡婦用衣袖抹了把臉上的唾沫和皮帶抽出的血跡,說了下麵這番話:“我是個螻蟻人的老婆,現在成了寡婦。這些混小子對我動手動腳,拳打腳踢,推推搡搡,我全沒理會,因為我來找那個真正的漢子。我男人是條硬漢子,殺了我男人的絕對也是條厲害的漢子,不是這群隻會叫的蟋蟀!幾個碎嘴子說,這裏有個會玩u形匕首的男人。”


    鐵酋長默默熄滅沒抽完的香煙,從背後的腰帶上抽出把刀,拍在寡婦麵前的吧台上。這是把帶著u形護手柄的匕首,刀刃上鐫刻著一朵小花。


    “回去吧,我不跟女人決鬥。等你孩子長大了,讓他來找我。”


    他看都沒看寡婦。寡婦卻一直直視著他,她不作聲地把手裏的嬰兒繈褓打開,放在鐵酋長麵前的吧台上。那是個死嬰!


    “我親手殺了他。這世道,沒父沒母的孩子活不了。”


    麵色鐵青的死嬰終於把翹胡子和其他男人嚇破了膽,他們紛紛打開鐵門溜了出去,其中一個一邊跑還一邊撿拾自己的碎牙。扮貓沒出去,她看見鐵酋長把寡婦帶到了後院。雖然很害怕,扮貓還是跟著他們一起來到後院。


    這是場沒什麽懸念的決鬥。寡婦的大手隻揮了一下,就被鐵酋長輕鬆閃過。u形匕首迅速刺入她的後背,再被迅速拔出。鮮血灌滿刀刃上深深的血槽,又滴到地上。寡婦搖搖晃晃地邁了幾步,就像電線杆子一樣仰麵倒在地上。


    “你看見我替你報仇了嗎!”她對著天喊,“咱們全家團聚了。”


    扮貓跪在垂死的女人身邊,鐵酋長看了她一眼,低著頭走回酒吧。


    “你明知道打不過他,還來幹什麽?”


    扮貓把身上的麻袋摘下來墊在寡婦的頭下麵,還沒斷氣的寡婦對扮貓舉起自己粗大的手掌:“我男人……那消失了快一年的死鬼螻蟻人爬著回到,回到家門口,滿身是血。我那時候,那時候正拿著熨鬥熨衣服……”


    她話沒說完就合上了眼睛。那隻被扮貓握著的手粗壯卻平滑,沒有掌紋,有的隻是被熨鬥燙過後長出的一大片光溜溜的新肉。


    “跟我走!”一隻手把滿麵淚水的扮貓從地上拉了起來。


    他們離開輕鬆池後院,開始在下城的小巷子裏東穿西撞。


    “你是誰?”扮貓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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