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北風呼嘯,盡管已近晌午,依舊難抵寒風侵肌。不過戍軍大營的人對於這種天氣早就習以為常,尤其剛剛從環境更惡劣的北涼歸來,雲州這樣大多晴朗的天氣倒是顯得溫和了許多。


    慣例結束晨訓之後已近晌午,太陽明晃晃地掛在頭頂,卻依舊無法抵消室外的寒意。幸好營帳之中點著炭盆,一進到其中,就被久違的暖意所縈繞。


    符越端坐於炭盆的正前方,手裏拿著一封明顯不知看過多少次的書信,置陸陸續續進入營帳之中的幾位將軍帶來的喧囂於不顧,就仿佛這帳中隻有他一人一般,坐得安穩,看得認真,時不時地還端起手邊的熱茶喝上一口。


    李將軍最後一個進到帳中,先是罵了幾句寒冷的天氣,跟其他幾位將軍打過招呼之後,挨著符越湊到炭盆前坐下,將凍的發紅的手伸到近處烤了烤,微微蹙眉:“這鬼天氣這麽冷,咱們將軍昨夜一宿都沒回來?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符越兀自看著信,沒有回應,李將軍朝他手裏看了一眼,忍不住撞了撞他肩膀:“符將軍,差不多了吧,你這封信看了一路了,我瞧著上麵就那麽幾個字,背都背下來了,你就不擔心咱們將軍嗎?”


    符越將信折好,收回懷裏,抬眼看了看李將軍,也伸手過去在炭盆上烤了烤手,而後喝了口熱茶,才回道:“將軍做事素來有分寸,你們又不是不知,隻要你們不給他惹麻煩,又有何擔心的。你們不是知道,崔老夫人及崔府的家眷前不久都遷到了雲州城裏,許久未見,將軍回去瞧瞧也是應當。更何況……現在這種時候,能散散心倒是一件好事。”


    幾位將軍聽完他的話都陷入沉默,都城的局勢對眾人來說都頗為憂心。


    稍傾,趙將軍最先按捺不住,伸手在桌案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提起這件事老子就生氣,那個什麽狗屁康王陳啟,守不住西南也就算了,老老實實地混吃等死,老子還能當他是個好人。偏偏不安分地跟南越裏應外合,起兵謀反。要是沒有他攪局,咱們又何必忌憚那麽多,老子早就親自引兵殺回都城,就憑著都城那萬八千人,也想謀朝篡位?”


    “可不是!老子們在西北跟北涼殺得昏天黑地,本以為這次贏了之後便可高枕無憂,結果一回頭,朝中居然發生了這些事。”李將軍附和道,“也不知道咱們皇後娘娘在皇城裏現在怎麽樣了,咱們將軍與皇後素來姐弟情深,肯定擔心的緊。唉,眼瞧著將軍那張小臉這段時日又瘦了一大圈,真恨不得立刻帶一隊人殺進皇城,將人搶將出來。”


    幾位將軍久在軍中,雖然在行軍打仗的事上都唯崔嵬是從,到底年歲要長上一些,在其他事上,更多了幾分長者的關心,眼看著崔嵬這段時日清減許多,心中又是氣憤又是擔憂。


    符越聽著幾個人的議論,麵色也沉重了些許,自從聽說都城的消息,他的心情與幾位將軍也差不了太多,但行軍打仗的事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有些事不管嘴上說的如何容易,卻是絕對不能冒進的。且不說西南軍與南越軍加起來有多少人馬,西北戍軍剛剛竟大戰而歸,傷了元氣還沒及恢複,若是立即長途跋涉往都城而去,毫無勝算。


    因此雖然氣憤,卻也不得不忍耐。


    正當幾位將軍討論的義憤填膺、熱火朝天之時,帳門突然被人從外麵掀開,一陣冷風席卷而入,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出現在眾人之前,崔嵬唇畔噙著淺笑,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眾位將軍今日到的倒是整齊。”


    崔嵬的突然出現登時打斷了原本的議論,眾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其身上,不僅察覺到他語氣分明輕鬆了許多,更後知後覺地發現,今日的將軍似乎與往日不太一樣——他懷裏,居然抱著個孩子?!


    幾位將軍麵麵相覷,目光從那孩子臉上轉到崔嵬臉上,跟著又轉回到那孩子臉上,最終李將軍率先開口問出了眾人心中的疑惑:“將軍這是……背著兄弟幾個在都城悄悄娶了妻?連孩子都這麽大了?”


    李將軍一開口,立刻得到了回應,幾位將軍根本不等崔嵬否認,直接就著這個話題討論了起來:


    “可不是,你看看那眉眼,跟咱們將軍簡直是一模一樣,這白白嫩嫩的樣子倒是像極了咱們將軍小時候。”


    “你才多大,怎麽可能見過咱們將軍小時候?”


    “我爹當年就跟著老將軍打仗,看著咱們將軍長起來的,自然是我爹跟我說的。聽說咱們將軍小時候那叫一個眉清目秀,看起來乖順可愛,結果抓周的時候直接就選了佩劍,也不知道咱們這小公子怎麽樣,不過不管怎麽說咱們將軍也是後繼有人了。”


    “你也好意思說,咱們將軍小小年紀就老婆孩子都有了,你一大把年紀連個媳婦都沒有。”


    眼看著話題朝著不可預估的方向而去,一直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的符越輕咳了一聲,打斷了眾人的對話,他朝著崔嵬懷裏看了一眼,抬眸問道:“這是三殿下?”


    崔嵬彎唇,輕輕點了點頭:“是的,這是玏兒。”


    一時之間喧嘩的眾人全都安靜下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崔嵬懷裏正睜著一雙好看的眼睛好奇地向四周張望的嚴玏:“將軍,你找到三殿下了?”


    “是璟……太子殿下帶著玏兒一路跋山涉水,終於回了雲州。”說著話,他忍不住回頭張望,下一刻,嚴璟就掀開帳簾大步而入,麵色依舊蒼白,但卻分明要比前一日精神煥發,他將手裏的小布老虎遞到嚴玏手裏,朝著崔嵬道,“就說帶他出門太麻煩,天寒地凍的,還要專門給他帶著這些小東西。”


    崔嵬微垂目光看了一眼懷裏得了布老虎明顯高興起來的嚴玏,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是他不是不肯嗎?”


    經過一夜的相處,嚴玏已明顯將這個才出現的小舅舅納入“自己人”的範疇裏,與嚴璟一起成為了對他來說不可或缺的兩個存在,但凡有一個不在場,就要四處張望著去找,若是兩者都不在,便會毫不猶豫地大哭起來。


    按照原本的計劃,崔嵬今日是必然要回到軍中的,畢竟大軍剛剛拔營回到西北,軍中還有許多的事情需要處理,他也要與諸位將軍一起商議一下後續的事情。嚴璟也想到軍中露個麵,畢竟他若想重回都城,必須仰仗西北戍軍,而今時不同於往日,他不可能還像以往那般,對一切都不聞不問,全等著崔嵬一個人去做。


    然而還沒等二人出門,眼看著他們消失於自己的視線之中,嚴玏便立刻嚎啕大哭起來,王府的下人手忙腳亂地去哄,卻絲毫不得章法,最終還是崔嵬按捺不住,回過身將嚴玏抱進懷裏,幹脆一並帶回了軍中。


    這也就是因何他們到這個時辰在順利抵達,畢竟帶著嚴玏,二人也隻好放棄了騎馬,乘了馬車一路顛簸而來。


    嚴璟的突然出現讓眾人更是驚訝非常,在場諸人久在軍中最善識人,立刻便看的出來,眼下的嚴璟與數月之前那位瑞王已是大不相同——畢竟,當日裏那個為他人所不屑的草包王爺竟已成為了當今大魏最後的希冀,在不知不覺之中,整個大魏的江山竟係於他一人肩上。


    以往見到嚴璟,符越總會忍不住上前故意惹上幾句,尤其是先前在軍中又知道了他與崔嵬的關係,但或許是此刻這人身上散發出的不同的氣質,讓符越放棄了逗弄的心思,他看著嚴璟那雙依舊清冷卻又多了幾分堅定,在望向崔嵬又掩藏不住溫柔笑意的雙眼,躬身施禮:“末將參見太子殿下。”


    在場諸人才突然回過神來——永初帝駕崩那日,皇後崔氏親自登上城牆,對著城下的叛軍宣讀遺詔,消息口口相傳,天下萬民都已清楚,瑞王成了名正言順的太子,若不是時局所迫,嚴璟其實應該已經奉遺詔登帝位了。


    幾位將軍跟著符越一起,躬身施禮:“末將等參見太子殿下。”


    嚴璟麵色和緩,沒有任何的波瀾,他安靜地受了這一禮,而後才點頭道:“諸位將軍不必多禮。”目光從大帳之中環過,緩緩道,“大魏危在旦夕,今後還需仰仗諸位。”延畢,他抬起雙手,朝著眾人深深一揖。


    幾位將軍一怔,立刻回道:“驅逐叛賊,收複都城,本就是我等職責,效忠殿下,我等義不容辭。”


    嚴璟微勾唇,輕輕點頭:“有諸位將軍在,我自然放心。”他側目看向崔嵬,發現嚴玏正在他懷裏不安分地扭來扭去,便立刻伸出手來,將他接到自己懷裏,而後拍了拍崔嵬的肩膀,示意其入座,又轉向其他人,“諸位也請列坐。我對行軍打仗的事一竅不通,今日前來也隻是作陪,列位繼續商議,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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