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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鬱辭沉默了太久,鬱沉言發現了兒子的不對勁,眉頭微皺,問道,“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鬱辭說不出話來。


    他怕自己一出口就泄露出此刻天崩地裂的心情,隻能睜著一雙眼睛茫然地在喬鶴行和鬱沉言身上打轉。


    這客廳裏的燈光太亮了,照得喬鶴行的身上的每一寸都清清楚楚,落進鬱辭的眼睛裏,逼他看清。


    片刻前,他還在電話裏歡欣鼓舞地跟許呈討論喬鶴行。


    如今喬鶴行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身上穿的還是下午和他坐在一起時的衣服。


    可他們的身份,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荒誕得像出鬧劇。


    鬱辭的嘴唇抖了抖,他看著鬱沉言若有所思的眼神,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喬鶴行倒幫他解圍了。


    喬鶴行的視線掃過鬱辭蒼白的臉,燈光底下鬱辭看著確實像身體不舒服。


    喬鶴行說道,“鬱辭應該是太驚訝了。我們本來就認識,雖然不同係,但都是學生會的,之前也一直有來往。”


    他又補充了一句,“下午我們還見過麵。”


    鬱沉言聞言把視線轉回了喬鶴行身上,他對著喬鶴行明顯沒有對著鬱辭和顏悅色,甚至帶著點冰冷的味道,“這件事我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


    但喬鶴行卻沒說話,隻是輕輕勾了下嘴角。


    “好了,先來吃飯吧。”鬱沉言看著自己兒子低著頭,倒也理解他臉色為何如此難看,任誰發現父親的訂婚對象居然是自己的同學,都會一時難以接受。


    但他本就和鬱辭溝通實在不算多,一時也不知怎麽安撫,隻能說道,“既然你和喬鶴行本來就認識,以後也好好相處。”


    鬱辭隻能胡亂點了點頭,他鬆開了自己緊握的手,可是掌心裏已經有一道深紅色的月牙。


    -


    鬱家今天的晚飯並沒有比往常更為豐盛,卻體貼地照顧到了每個人的口味。


    鬱辭看見桌上多了好幾道湘菜,是喬鶴行喜歡的菜式。


    鬱沉言坐在主位上,喬鶴行和鬱辭各坐在他左右手邊。


    這頓飯吃得並不熱鬧,隻有喬鶴行和鬱沉言偶爾交談幾句,卻也沒多親密,反而更像在談公事。


    鬱辭全程低頭吃飯,耳朵邊偶爾聽見一兩句“喬家”“兄長,父親。”


    他看上去吃得專心,實際上幾乎沒吃得下去什麽,胃裏像是沉了一塊冰,在往外冒著寒氣。


    但好在他平時在家話就不算多,今天又是跟父親的訂婚對象見麵,有些尷尬。也沒有人覺得他不說話很奇怪。


    一直到聽見鬱沉言說,“阿辭,最近喬鶴行會住在鬱家。”


    鬱辭才猛地抬起頭。


    他手中的筷子因為動作太猛,與白瓷的小碗發出碰撞,叮的一聲脆響。


    桌上另外兩人都停下來看著他。


    “怎麽了?”鬱沉言奇怪地看著他。


    鬱辭結結巴巴地,問出了一句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話,“他住哪兒?”


    但話一出口,他就知道這是傻話。


    喬鶴行和鬱沉言馬上就要訂婚了,喬鶴行既然能搬進鬱家,除了他父親的臥室,還會住哪兒?


    總不會住到他鬱辭房間來。


    鬱辭胃裏又是一陣翻滾,他今天受的打擊已經夠多了,他不想再親耳聽見自己的父親說,“喬鶴行跟我住。”


    他甚至想從這張桌子上逃開。


    可他躲不開,他眼睜睜地看著鬱沉言的嘴唇動了。


    “喬鶴行住二樓的客房,房間已經收拾好了,跟你在一層,”鬱沉言說道,“你們兩個既然認識,應該不至於難以相處吧?”


    二樓,還是客房?


    鬱辭愣住了。


    誰會讓自己的未婚夫住在客房?


    但是鬱沉言還在看著他,等他回答。


    “我知道了。”鬱辭說道。


    此後整頓飯的時間裏,他都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可他又忍不住從眼角偷偷觀察鬱沉言和喬鶴行,鬱沉言和喬鶴行的用餐禮儀都很好,甚至稱得上賞心悅目。


    但他們即使偶爾交談,眉宇間卻始終透露著一股客氣和生疏。鬱辭甚至隱隱覺得,他爸有點不待見喬鶴行。


    但這個念頭隻是在他心裏短暫地劃過一瞬。


    鬱沉言這個人,從來不會強迫自己做什麽,如果他真的看不上喬鶴行,又怎麽可能把人娶進家門。


    而等他收回視線的時候,卻發現喬鶴行也在對麵看著他。


    鬱辭一下子有些被抓包的慌亂。


    可是下一秒,他就看見喬鶴行笑了一下,稍縱即逝。


    這還是喬鶴行進了鬱家的門後第一個笑容,卻不是對著鬱沉言。


    而是對著他。


    鬱辭的心髒又一次不爭氣地亂跳起來。


    -


    吃完飯以後,喬鶴行和鬱沉言有事情要談,一前一後進了書房。


    鬱辭直接回了自己房間。


    他倒在床上,屋子裏沒有開燈,隻能模糊看見家具的輪廓。


    他身邊的手機倒是還亮著,上麵還有許呈最新的微信,八卦地問他見到新小媽沒,好相處嗎?


    再往下翻翻,還能看見許呈頗為義氣地說,“你那男小媽要是刁鑽蠻橫,我幫你收拾他,別以為進了鬱家就能欺負你。”


    鬱辭苦笑了一下,他倒寧願真的有個陌生的刁鑽蠻橫的小媽,也好過他做好了心理準備,走下長長的旋轉樓梯,看見的卻是喬鶴行的臉。


    他把手機倒扣在胸前,沒有回許呈消息。


    他實在沒力氣和許呈聊這件事了。


    今天發生的一切,現在看起來像是一場荒誕的夢,他甚至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看能不能掐醒自己。


    他抬頭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想起喬鶴行和他爸正在樓下書房裏商談,談什麽呢?


    談他們的婚禮嗎?要在哪裏結婚,發出哪些請柬,婚期排在哪一天?


    鬱辭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心髒發疼。


    等他們婚禮的那天,他是不是還得在台下做個見證,又或者幹脆站在鬱沉言身邊,眼睜睜看著他們交換戒指。


    他拿手背遮住眼睛,可是鹹澀的眼淚還是不爭氣地順著兩側流了下來。


    他又想起下午坐在漆黑的電影院裏,他的手和喬鶴行之間隻有不到五厘米,隻要他輕輕動一下,就能肌膚相貼。


    他就為這一點小小的親密開心了許久,全然不知道幾個小時以後,他會迎來怎樣的破滅。


    -


    但是樓下書房裏的氣氛,全然沒有鬱辭想的這麽親密溫馨。


    鬱沉言和喬鶴行已經進來半個多小時,兩人不知道聊到什麽,神色都有點冷。


    鬱沉言手邊放著一份文件,仔細看的話,能看見一個名字“喬禮。”


    那是喬鶴行父親的名字。


    鬱沉言兩手的指尖微微搭在一起,臉上架著一副金邊的眼鏡,看上去更為俊秀斯文了,一點也不像一個三十四歲的男人。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下起手來,遠比這副漂亮溫和的外表狠辣的多。


    喬鶴行帶著一點審視的目光從鬱沉言的臉上劃過。


    他知道鬱沉言也在打量他,如今他已經不算是喬家金貴的小少爺了,鬱沉言肯答應照顧他,必然要考量自己這麽做值不值得。


    “喬小少爺,我該和你說的規矩都說過了,但我隻答應你父親最多照看你兩年,”鬱沉言漂亮的鳳眼從鏡片後望過來,“還希望您和您父親,都能順利達成心願。”


    喬鶴行笑了下,“借您吉言,我也希望。”


    -


    片刻後,書房緊閉的大門打開了,喬鶴行和鬱沉言從書房裏出來。


    喬鶴行一眼看見外麵的走廊裏站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眉峰上有道淺淺的疤痕,這個男人的五官輪廓很深,即使沒什麽表情地站在那裏,也給人一種壓迫感。


    看上去在外麵等了好一會兒了。


    喬鶴行認得他,他是鬱沉言身邊最忠心也最得力的下屬,商鳴。有人叫他是鬱沉言的“瘋狗”。


    但是鬱沉言一看見他倒是笑了,越過喬鶴行走過去,抬起臉跟他說了幾句話,兩個人就一起並肩往外走。


    看來鬱沉言今晚是不會住在這裏了。


    剛剛在書房裏,鬱沉言就告訴他,這間宅子其實不是他主要的落腳點,但是對外這裏也是鬱家的住處之一,所以他可以放心,不會有人質疑他的身份。


    喬鶴行正準備轉身往樓梯口走,卻發現商鳴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極其短暫的一眼。


    但他能清晰地看出商鳴眼中對他的厭惡。


    喬鶴行不由怔了怔。


    他一邊往樓上走,一邊忍不住在心裏琢磨商鳴的這個眼神。


    這不像是單純的憎惡,倒像是,喬鶴行搶走了他什麽心愛的東西。


    -


    喬鶴行一邊想一邊走到了鬱家給他準備的客房。


    下午已經有人把這裏精心收拾過了,全都按照他的喜好布置,衣櫃裏擺滿了喬鶴行的衣服,書架上擺著的也是喬鶴行常看的書。


    可是喬鶴行站在窗邊,看著夜色底下一輛車慢慢開出了鬱家的大門,窗戶上的玻璃卻倒映出他神色平靜的臉。


    他又想起了剛剛在書房裏的談話。


    不管鬱家表麵上的待客之道再是細心體貼,也改變不了他現在寄人籬下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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