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早了,醫院的人卻沒見少,大約人生的意外遠比俞念想象得多。


    等打完疫苗出來已經快十點,他口袋中揣著肖默存給的零錢,走到大門外拿出手機想叫車。剛劃開屏幕,一條幾分鍾前收到的消息跳了出來。


    是肖默存發的,不帶感情 色彩的幾個字,連標點符號也沒有,內容卻出乎他的意料。


    “它自己回來了”


    俞念精神一振,差點兒在街邊叫出了聲。


    這個它當然指的就是饅頭。肖默存主動給自己發信息已經足夠稀奇,更稀奇的是饅頭居然再一次自己回了家。他著急地打了個出租車往家趕,抵達樓下時仍有些難以置信。


    還沒進家門,已經有貓咪撒嬌的聲音傳到樓道,俞念揪了一整天的心髒瞬間舒展開。


    他敏捷地推開門又迅速關嚴,然後才試探著叫:“饅頭?”


    遠遠的有一聲喵嗚回應他。


    換上家居拖鞋,他心情激動地走出玄關,見到饅頭聽話地趴在沙發上,渾身上下也並不髒,隻是有點兒沒力氣的樣子,像是玩兒得累了。他快步上前抱了抱自己失而複得的寵物,捏著後頸肉將它一把提起來。


    “以後還敢不敢皮了?”


    “再這樣我就不找你了。”


    嘴裏是教訓,臉上卻是笑容,毫無原則地原諒了它,完全忘了自己被抓傷的事。


    “喵——”


    饅頭弱弱地叫了一聲,睜著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頭拚命地往他身上拱。


    瞧,就連家裏的寵物都懂得一個道理:俞念是最好哄的。


    抱起貓後他環顧房間,發現主臥的門緊閉著,不過下麵的縫隙漏出了光,看來肖默存在家。


    房間的隔音效果遠沒有那麽好,丈夫理所當然聽到自己回家的動靜了,隻是不肯出來相見。想起不久前在車裏的不愉快,俞念仍覺得心有餘悸。


    主人站著不動,貓咪不幹了。


    “喵”


    饅頭兩爪伸直了掙紮著往他脖子上爬,細密的絨毛還帶著室外的泥土味道。


    俞念低下頭把它架起來,它兩條腿立即開始在半空中狂蹬空氣。


    “是你自己回來的嗎?”俞念對饅頭做著口型,卻沒真的出聲,像說悄悄話一樣。


    饅頭的那對藍眼睛活潑地左顧右盼,一條棕白相間的長尾巴自得地甩著,偏偏不再開口說話。


    “是不是爸爸把你找回來的?”


    俞念又開始演默劇,左手抱著它,右手從上往下擼它的尾巴。


    得不到答案,他怎麽也不甘心。


    他自認自己不笨,在看懂肖默存這件事上卻又還不夠有自信。


    叩叩——


    “默存,睡了嗎?”最終他還是敲了門。


    門一打開,肖默存已經將西服換成了睡衣,跟俞念麵對麵站著,撇了一眼他手上的傷口。


    “有什麽事。”


    “沒什麽。”俞念一邊輕輕順著饅頭的頭毛,一邊溫吞地看了眼麵前的人,小心翼翼地措辭:“你是怎麽把它帶回來的?”


    平時連抱一下貓都不肯的人,即便在樓下遇見了也不一定能心甘情願將它抓回來吧?遑論饅頭還得乖乖聽他的話。


    “它自己在門口等著,不用我帶。”肖默存淡淡道。


    “是嗎……”俞念低頭看了看故作溫順的饅頭,怎麽也沒法想象它在門口聽話地等著肖默存開門然後跟著他進屋的模樣。


    “還有事嗎?”肖默存問。


    俞念目光一偏,望見橡木色的桌台上擱著一台筆電,屏幕是亮著的。旁邊除了一隻咖啡杯,還有一台正在工作的家用打印機,每隔幾秒往外吐著紙張。


    其實肖默存沒有騙自己,他確實很忙。


    多餘的詢問再也出不了口,俞念隻能說:“沒有了,你忙吧。”


    肖默存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便伸手去關門。在房間快要合上的那一刻,俞念突然伸手阻止。


    “你早點休息,別忙太晚了,工作是做不完的。”


    他知道自己又說了多餘的話,但他總是忍不住心裏的衝動,隻要肖默存對他露出一點點細梢末節的好,他就想把身體裏的關心全都拿出來,毫無保留地獻給對方。


    肖默存默不作聲地盯著他。


    半晌後俞念垂下了眼:“晚安。”


    關門聲響起,這一聲晚安沒有得到回應。但這代表兩層意思,一個是沒有好的回應,一個是沒有壞的回應。肖默存的不置可否向來是表達情緒的平和,俞念已經覺得謝天謝地。


    他從來沒指望能收到一聲同樣的“晚安”。


    ——


    給饅頭搓洗幹淨、吹幹毛,又將自己衝洗了一遍,時針就已經抵達12點。


    在此期間肖默存沒有開門出來走動過,也沒有熄燈。每回經過主臥門口俞念都會滿腹心事地望一眼。他想,哪怕有一次也好,丈夫能推門出現,自己很想看看他。


    但自己明天還要上班,再熬下去也不是辦法,何況肖默存也不一定就會出現。最後一次經過時他忽然留意到地板還是自己傍晚踩過的模樣,髒得花了,便轉身拿了清潔工具來清理。


    原本狠下心來糟蹋的這一隅小天地,冷靜後卻又不忍心了,總要把它們打理得幹幹淨淨才能安然入睡。


    客廳裏靜謐無聲,俞念也不想開吸塵器,就直接蹲著身子拿地板濕巾去擦。好在地上的泥不算多,不出十分鍾就恢複潔淨。


    饅頭總愛跑到有泥的花園裏去玩兒。


    將手裏用過的濕巾拋向垃圾桶時,這個念頭突然出現在俞念的腦海裏。


    他動作一頓,站在原地轉頭望向玄關。


    有可能嗎?


    他不知道,但他覺得可以看看。


    來到玄關,蹲在鞋櫃前,開門抽出一雙男士皮鞋。


    隻一眼俞念就呼吸停滯。他甚至都不用把皮鞋翻個身瞧鞋底了,因為鞋邊已經能直截了當地看到泥。


    從醫院開車回到家,再到自己趕回來,中間不到兩個小時,肖默存去哪裏踩得這滿腳泥呢?


    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他蹲在木紋櫃前心都嘭嘭直跳,由於印證了自己的猜想,就連髒兮兮的皮鞋都顯得難得起來。


    肖默存在送自己去了醫院後又趕回來找饅頭,不知用了什麽辦法,短短時間內便帶它回了家。明明是善意之舉,他卻選擇緘默不言,反而告訴俞念饅頭是自己回來的。


    為什麽?


    因為他怕麻煩,怕被誤解,怕俞念以為他心軟了,生出沒有必要的情緒。所以他選擇當個難以靠近的惡人,反正隻要達到目的就好了。饅頭最終回了家,至於是誰費盡力氣找回來的就顯得並不重要。


    一定是這樣的,俞念覺得自己就算再不了解肖默存,在這件事上的猜測也一定沒錯。


    平複半晌後他將鞋子小心地用濕巾擦拭幹淨,然後放回原位,接著去給貓食盆換水加糧。


    貓糧傾倒進盆裏碰撞出劈劈啪啪的響聲,俞念手拿糧鏟靜靜地想,肖默存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明白了一切的自己卻無法繼續假裝不知情。他對自己的這一點點好就像是靜室裏的幽然花香,輕易就能擴散到每個角落,也許不那麽容易聞出來,但你無法否認它確實存在。


    所以自己可不可以遵從內心,也給肖默存一些回報?


    薄薄一層貓糧鋪滿碗底,俞念已經做出了決定。蓋好儲糧罐後他站起身,小步跑到自己房間,像是下了什麽莫大的決心一般,從書架第三層一本精裝書後取出了一個六厘米高的塑料白瓶。


    ——


    五分鍾後,他換了身自認為最好看的睡衣,再次出現在主臥門前,並且決定抓緊時間。


    叩叩


    叩叩


    房門打開,肖默存擰眉望著他,顯然不明白他為什麽又來了,在說完了睡安以後。


    “默存……”因為心虛和擔憂,他的表情是極自然的難以啟齒。


    “你又有什麽事。”肖默存冷冷地問。


    “我……”他抿了抿唇,好幾秒鍾都說不出下一個字。


    肖默存奇怪地望著他:“到底有什麽事。”


    “我想……”俞念垂著眼睫,聲音又柔又低,還帶著害怕被拒絕的羞惶,“今晚在你房裏睡,可以嗎?”


    空氣頓時陷入安靜。


    足足一分鍾無人說話,俞念忐忑地抬起眼簾,正巧撞上alpha嚴肅又深邃的眼神。


    “我記得今天還沒到標記的時候。”他說。


    “不是為了標記。”俞念搶著道。


    他的臉和脖子已經全都燒起來,眼睛根本不敢再看對方,手指尖抵著掌心輕輕重複:“不用標記。”


    “你不怕我?”肖默存話裏帶著複雜的情緒。


    俞念聞言輕咬下唇,決定撒一個善意的謊。


    “你是我的丈夫,我怎麽會怕你。”


    又是半晌沉默,家裏靜得似乎隻能聽見呼吸跟心跳。


    肖默存會怎麽想?會不會覺得自己突然抽風?


    許久不見回答,俞念心煎難熬,擔心今晚會再一次等來拒絕。剛想忍著難堪抬頭,卻見丈夫倏地轉過身,背對著他走向橫桌。


    “我還要工作,不可能沒有聲音,睡不著不要怪我。”


    俞念瞬間撥雲見日:“不要緊的,我去床上等著你。”


    說完這句才發覺歧義太大了,臉紅得像要滴下血來,轉身輕輕關上房門,移步到了床上躺下。


    片刻後,房間裏隻剩下敲鍵盤的聲音。肖默存似乎在跟誰說話,字打得飛快,沒有很快入睡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幾頁薄紙被翻得沙沙作響,熒光馬克筆跟紙麵摩擦留下一條條淺痕。


    俞念糾結地縮在毯子裏,起初沒敢有什麽大的動作,後來身體的異樣步步緊逼,便一直側身盯著轉椅上背脊筆直的丈夫。


    “默存……”


    他耐不住喊了出來,聲音有點抖,但仍竭力控製著不讓對方聽出來。


    肖默存握著筆,難得轉過頭來:“又怎麽了?”


    俞念兩手藏在毯中緊緊攥著:“你要不要來睡覺?”


    這種話他們結婚三年了從來沒說過,簡直新鮮得像是奇談。


    果然,肖默存目光立即緊鎖他的臉,嘴唇一動想要說什麽,俞念卻立刻開口搶先。


    “我困了……關燈睡覺好不好?”


    他怕肖默存問他今天到底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奇怪。既然想不出順理成章的回答,幹脆就在對方問出口前再度請求。


    為了表現得真實,他還將兩隻手伸出來,困頓地揉了揉眼睛,輕輕打了個嗬欠。


    雖然演得稍顯笨拙,但好在他平常信譽極佳,幾乎沒有對丈夫撒過謊。因此肖默存觀察了一陣,煩躁地說:“誰讓你非來我這兒睡的。”


    俞念沒說話。


    他知道隻要自己不再開口,肖默存就沒有機會挑刺進而將自己趕回次臥去。


    五分鍾後,一切如他所願,眼前的alpha真的結束了手頭的工作。電腦合蓋,文件歸攏,熄燈躺上了床。


    兩人極難得的在彼此都平靜、清醒的狀態下睡在一起,肩膀挨著肩膀,蓋著同一條深藍色雲毯。


    窗簾密不透光,視覺失去了作用,俞念的身體四周縈繞的全是肖默存的味道和溫度。


    不是信息素,隻是單純的、屬於肖默存這個人的味道。


    雪鬆味的沐浴露、尤加利調的須後乳、甚至薄荷味的漱口水,這些俞念通通能聞出來。他的嗅覺對信息素遲鈍,但對除信息素以外的氣味卻很正常,甚至比旁人還要敏銳一些。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沒有理由再退後,況且身體的感覺也在提醒他該更主動一點。


    肖默存躺在他身邊似乎不太舒服,短短時間已經換了兩個姿勢。等了片刻,俞念慢慢挪動位置,側臥著依偎在他的左臂旁。


    “默存……”他又喊了一聲,“你睡了嗎?”


    熟悉的低沉男嗓在耳畔響起:“幹什麽。”


    俞念體內血液亂湧,心髒突突狂跳。在聽見這三個字後終於鼓起勇氣,腦袋一點點湊近,用雙唇碰了一下對方的頸間,誤打誤撞親上了喉結。


    肖默存渾身一震,身體卻沒立刻遠離:“你做什麽?”


    俞念咬著唇沒說話,兩隻手顫抖地覆在他胸膛上,嘴唇摸索著吻上他的臉頰。


    一下,兩下,輕緩、悸動、柔情無限。


    唇瓣濕潤,吻住又分離時甚至還有一點聲音。


    他用這樣的親密動作直白地訴說邀請——


    我予你溫柔,盼你也還我一點愛。


    到了這種地步肖默存要是還不明白,他就枉為alp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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