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廢待新,但總算了結了一樁大事。


    時周沒有怎麽修養身體便快速恢複,交接完手裏的事項來到醫院。


    司凜躺在病床前,下巴愈發瘦削,烏壓壓的黑發和蒼白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時周幫他擦拭完手臂,拖來一張凳子坐在他的床邊翻看從司凜家中找到的琴譜,窗外傳來孩童的玩鬧聲,戰爭的創痕已然慢慢愈合,時間能夠抹平撫慰所有受傷的靈魂。


    病床邊的花瓶裏插了幾朵白色薔薇。


    係統在他的腦海裏叮叮咚咚地配合曲譜放出鋼琴曲,花費好大的力氣幫助時周尋找從前司凜彈鋼琴的視頻。


    沒有人知道司凜什麽時候能醒,醫生猶豫地搖頭語焉不詳,而清楚司凜狀態的時周內心隻留存零星的希望。


    這麽多年的耗損,甚至到了戰前需要依賴藥物才能支撐的地步,有了休息的機會,大概他也會一睡不醒。


    “你要睡多久呢?”時周捧著樂譜想要責備睡著的司凜,但是麵對他幹淨的輪廓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於是將琴譜覆蓋在臉上好像睡著了一般。


    突然之間,光腦叮叮咚咚在腦海之中響起提示,他盯住光腦上匿名的信息:


    “m星神樹,有你想要的東西。”


    *******


    m星,依舊是鬱鬱蔥蔥的綠色美麗星球。


    許久沒有到m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時周打量街道上出現的人們,除了多穿了一層防護服,他們和普通人並沒有多大的區別,臉上比上回來時多了許多真心實意的笑容。


    人的適應力比想象之中強上許多倍。


    聞詢前來帶領時周的王子不見離別那天的傷感,他掏出壓箱底的防護服:“這是最厚的了,我父皇知道你為帝國的貢獻才肯拿出來的。”


    時周感激地輕輕扯一扯嘴唇,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要是死在那兒了,你記得幫我把消息傳給帝都,讓我的朋友們把我家產給瓜分了。”


    王子跟著一起笑,笑容中心酸又惶恐:“唉,好。”


    m星的生命之樹變成了死亡之樹,綿延千裏的死寂,寸草不生的荒涼,令長久信仰的民眾心生唏噓。


    “我隻能送你到這裏了。”王子的話說的十分勉強,看出來遭遇了極大的難受。


    時周禮貌地道謝:“謝謝你,快離開吧。”


    “有事的話……”王子本想讓時周聯係他,但是考慮到時周到那兒去了他們連收屍都沒辦法,默默閉嘴。


    他依依不舍地回頭望了時周好幾眼,最終離開。


    時周集中注意力,專注麵前的道路。


    係統不敢問他為什麽看到一條匿名的消息後便交付了全部信任,時周現在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抱著浮木不肯放棄任何飄過身邊的可能。


    試試就試試,大不了一起死了。


    係統自暴自棄。


    太過漫長的道路,盡管抬頭頭頂全是樹葉,但離樹的中心並沒有很近,時周本身因為身體原因比別人反應得遲鈍,所以此刻並沒有感受到和平日多大的不同。望著麵前尚有很遠的路途,他抿了下嘴唇,暗自為自己打氣。


    五分鍾後,時周停住腳步。


    時周感覺到自己全身好像變透明了一般,皮膚原本的質感退去,他一低頭就能看見自己的五髒六腑和經脈走向。他的整張臉在高壓之中扭曲,不斷炸開的毛細血管使得他的臉龐出現蔓延的紅色花紋。


    機甲又艱難的邁進一步。


    不止是他,連著鳳凰也感受到巨大的痛苦,他和鳳凰小聲道歉:“你跟了我之後,我總是讓你這麽狼狽,對不起啊。”


    如果鳳凰能化成“魂”,現在一定在時周的肩膀上跳來跳去,親昵地蹭著他的臉頰表示自己不在意,不過此刻,鳳凰被徹底束縛在了機甲之上。


    噗通。


    機甲單膝跪在地上。


    與鳳凰無關,是時周的精神力長期在如此的拉扯和消耗之下耗盡,他估算剩餘的距離,毅然按下解除的按鈕與機甲分離。


    跳下機甲之後,他伸出手臂擁抱住鳳凰:“等我。”


    沒有了精神力,全憑自己的意誌力在行走,時周感覺不到本身是否存在,模糊的視線之中防護服似乎已經因為難以抵抗的壓力而碎成破布。


    一步,兩步。


    他走的舉步維艱,原地踏步許久。


    司凜。


    他似乎到了瀕死的邊緣,和司凜有關的回憶飛快地閃現,非但沒有褪色,而是越發濃重地不斷加深不斷深刻。


    巨大的不甘心翻滾咆哮,他不甘心死在途中,不甘心司凜永遠躺在病床之上,不甘心來了一遭就此結束。


    逐漸靠近的距離之中,血漬從鼻孔眼睛嘴角流出,他伸手抹去的力氣不在,終於噗通一頭撞到上樹幹,樹木老舊的腐敗辛辣的氣息喚醒他的片刻神智。


    時周整個人幾乎臥倒在地板,顫顫巍巍抬起手無力地尋找,找了許久才恍惚想起自己帶了工具。


    但是帶了工具並幫不到什麽作用,神樹過於龐大,就算以樹幹為圓心確立排查範圍,一樣使人心存放棄之意。


    【周周!你起來走一圈!你讓我來感應!】係統焦急地催促。


    時周愣愣地起身,麻木地邁開腿,血液早已經覆蓋了他的滿臉他都一無所知。


    【就是這裏!】係統的電子音紊亂許久嘈雜地發出聲音。


    與此同時,時周噗通跪倒。鮮血淋漓的雙手和棕褐色的土壤混雜在一起尤為可怕,他茫然地保持一個動作,直到手指觸到一小塊堅硬。


    銀質盒子中傳來的扭曲又惡心的力量和女王身上的能力如出一轍,但對於時周來說卻好比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一滴淚啪嗒落到盒麵上,凝成一滴圓潤的水珠,司凜溫柔堅毅的麵容一閃而過,時周的嘴角因此掛上柔軟的笑意。


    我就說過,我能救你。


    ***********


    時周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拿到東西之後又出來,等他醒來,三張哭泣的臉圍在他的麵前,將他嚇了一跳。


    “你終於醒了!”柯克眼淚汪汪,看出來之前哭過很多回。


    埃裏克久違地在禱告,念念有詞嘴裏嘟囔著什麽。


    “你在拜考神嗎?”時周開玩笑,眼睛彎彎的,雖然虛弱但是特別漂亮。


    柯克有膽子惡狠狠地瞪著時周:“你能醒過來不管什麽神我們都應該感謝。”


    “我怎麽出來的?”時周自己也不清楚這件事。


    胡恩吸吸鼻子,想要拍拍時周的肩頭又擔心傷到他:“鳳凰把你帶出來的。”


    並且在力竭之前發出最後一道信息,等他們匆忙趕到,看到的便是一人一機甲斷了生息的模樣。


    時周愣神,心中生出酸澀與感動。一路走來,他曾經以為自己孤身一人,實際上從來有人相伴。


    “東西呢?”時周詢問,自己花了那麽大力氣的東西可不能沒。


    “你放心。”胡恩把他按回病床上,“好好地在我們手上呢。”


    “現在要怎麽做?”他們猜到時周這件事貌似瞞著許多人,算不上秘密也稱不上公開。


    “幫我寄到帝都監獄。”


    “啊?”


    柯克以為聽錯了,驚訝地發出一個氣音表示自己的疑問。


    “幫我寄到帝都監獄。”時周堅定地又重複一遍。


    *


    又是天朗氣清的一個上午。


    “怎麽樣?他們今天不來吧。”時周穿戴整齊,時隔許久呼吸到醫院外除了花園其他地方的新鮮空氣,以至於他連消毒水的氣息也不再反感。


    【放心,我幫你查好了,他們今天都要忙。】係統通風報信。


    近些日子,幾個人生怕時周再背著他們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將他困在醫院之中時刻監視,一定他好好在病床上修養。


    “去帝都監獄。”


    和駕駛的司機交代一句後,一晃神的時間便到達目的地,按照監獄警衛恭敬的指示找到自己想見的人。


    饒是時周與安達不對付,在見到安達現在的模樣時,難以克製地閃過了一絲驚訝。


    安達竟然狼狽到了如斯地步,機械手臂隨意扔在牢房的角落之中七零八落,露出他手臂上駭人醜陋的傷疤,他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並且唇邊尚且掛著一小塊尚未痊愈的新傷,重新生長的粉肉外翻顯露。而他裸露的皮膚上的印跡更加繁多,可想而知衣服底下該是如何蔓延開來。


    不過安達永遠都保持了自己冷漠看不起人的態度,並沒有瞧見多少頹色。


    時周拂去簡陋椅子上的灰:“找我什麽事?”


    四目相對,彼此間心知肚明。時周清楚,那張讓他去m星的消息是安達下的指令,但就當他不聰明,他去試了。


    安達說出的話可能對時周而言算得上喜訊:“我研究出了藥劑。”


    他伸出自己的手,裏麵靜靜躺著一個芯片:“就差最後一步的五行草,在你的那個朋友手上,我相信這麽簡單的東西他能夠完成。”


    時周抬眼,沒有想到安達竟然知道五行草在埃裏克那兒,更沒想到安達竟然能研製出解藥並且交給自己。


    他灰藍色的眼眸寧靜地如同深藍黑夜下靜謐的湖,波光閃動,但並沒有伸手,任憑安達的手停留在空中許久。


    安達也不惱怒,竟然生出了了然又快意的笑:“時周,我多了解你。”


    他笑得越來越大聲與扭曲,說不出的涼與冷,仿佛在人的背上乍然貼上一小塊冰,刺骨的難受感。


    時周不屑要他的幫助。


    “可是這個藥劑,不是用來救你的,而是用來救司凜的。”


    時周也終於如他所願,眼中閃過錯愕和驚喜。


    “你和司凜的情況不一樣,我借著替皇帝賣命的借口讓他幫我收集到所需要的東西,在一段時間裏完成了測試。”


    皇帝精明算計了一世,沒有想到連他最瞧不起的走狗也在利用他。


    “隻差最後一點數據,隨便誰都能做到,我不用浪費多餘的力氣。”


    安達這話說得自負又傲慢,在屬於他的領域,他一向展示出不同於以往漠視一切的態度,反而針鋒相對,不允許任何人反駁抑或超越。


    所以時周竟然一點都不猶豫他手中研發信息的真實性,但是他仍然沒有下一步動作,而是偏頭詢問:“你想要什麽?”


    他和他非親非故還有著深刻的仇恨,他很好奇安達需要自己付出的代價。


    “不需要,藥劑是司凜的,不是你的。”


    安達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癡迷與熾熱,與他清淡高冷的氣質並不相符,他湛藍的雙眼中有濃重的黑色,聲音像潑了一盆熱水到冰上一樣:


    “時周,你由我毀滅,再由我重構。”


    時周永遠都會是他最完美的藝術品,他傾注所有的心血,他任憑與時周相關的情緒操縱自己的思緒,他放任時周的存在占據自己的腦海。


    在靠著迷魂花認清自己的內心之後,他嚐試著撿起那個令人生厭的實驗逆推,本來以為能很快完成,沒有想到中間出意外進到監獄之中,備受阻撓。


    安達淡定掃過自己身上縱橫交錯的疤痕,仿佛在旁觀別人的身體。


    愛也好,恨也罷,他終究在時周的心中留下狠狠的一刀。


    時周接過安達手中的芯片,兩隻手快速觸碰的一瞬間,溫熱與寒涼的氣息交錯。


    安達可惜地撫摸被蹭過的一小片皮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還有什麽事嗎?”時周問了一句後,沒有等安達回答主動起身離開,覺得似乎沒有什麽進行對話的必要。


    安達沒有出聲挽留。


    他望著時周漸行漸遠的清瘦背影,凸起的蝴蝶骨好看的像即將有一隻停落的蝴蝶。


    他鎮定地將手伸向口袋之中,摸到冰冷的器械,他拿出之後舉到自己的太陽穴旁,繼續緊盯著時周沒有移開過視線。


    那些陰暗扭曲的爭鋒相對,那些不願稱之為愛的唾棄的情感,那些不想去承認的微妙情愫,不需要迷魂花的引導同樣在此刻在他的心中肆意生長,他卻克製的欲望與想法都沒有。


    直到時周消失在目光之中,他輕輕歎了一口氣。


    身後的監獄忽然傳來“砰”的一聲槍響,隨後出現驚慌失措的呼喊聲與搶救聲。


    天空湛藍,硝煙散盡。


    時周站立在原地很久很久,終於小聲歎了一口氣,再也沒有回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別煩我,我超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川已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川已至並收藏別煩我,我超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