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周用肩膀上披著的毛巾揉擦頭發,把手中的東西放回到櫃子裏。


    這期間時清的目光始終圍繞著他沒有錯開過。


    時周走向他。


    係統急得換成尖銳的童音在識海中拔高音量:【周周!你不要理他!他是壞人!快給我滾啊這個臭弟弟!】


    並且不知道從哪裏找到了現實世界中的警車鳴笛聲播個不停,時周的眼前甚至久違閃過了紅藍色閃爍警燈的樣子。


    係統自從上次知道時清舉辦了時周葬禮之後就對他十分厭惡,屏蔽掉他的一切消息,時不時回想起來就小聲罵上幾句“小白眼狼”,天天“臭弟弟”長“臭弟弟”短,仿佛從前對著時清小時候尖叫可愛的不是它。


    時周嫌吵,直接用精神力屏蔽了它。


    時清找到軍隊他並不意外。畢竟時清知道他沒有死,手上還掌握著公爵府的情報網。從大麵積丟失的身份數據之中逐個排除篩選,隻是需要時間,不意味著做不到。


    時清坐在他的床前,笑得毫無芥蒂,扯著他的衣擺,好像在撒嬌:“哥哥,我今天和蟲族交戰,我們勝了。”


    時清有種本事,就是可以毫無芥蒂對著不喜歡的人談笑風生做足了麵子工程,讓人根本猜不出他的心思,好像他們是上輩子就認識的朋友一樣。


    月光下時清臉上青青紫紫,襯著唯獨抬頭望向他的眼睛像清澈見底的糖漿,醇厚透亮。


    時周一恍惚,眼下和過去重疊,記憶裏小小少年揚起布滿傷痕的青澀臉龐燦爛地同他擁抱:“哥哥,我今天打贏了那幾個欺負我們的混混。”


    “幫我擦藥好不好?”時清重複了每一次受傷後一聲不吭走到時周麵前會說的話。


    時周定定地回望,沉靜地像波光粼粼的海。


    時清的嘴角逐漸落了下來,抓緊時周衣服布料的手越來越緊。


    時周拿起床頭的傷藥,他的眼睛又一下子亮了起來。


    藥水的味道揮發到空氣之中,刺鼻得很。棉簽沾滿紫色的藥水塗在時清掛彩的臉上脖側手臂處,傷口露骨,刺激性極大,時清卻沒有反應,反而笑眼彎彎。


    時周放輕手下的動作。


    這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他雖然不至於想到“隨便一條狗都比你真心”這樣的話語,但心中仍然有些失望。


    他是人,對這個所謂的弟弟是真的付出感情了的。


    但是時清從被接回公爵府後手段他無法接受,隻好視而不見甚至遠離。心狠手辣地排除異己,用盡殘酷手段,活成最初侮辱他們那些人的樣子。


    時清宣布的他的死訊他也多少能猜到幾分原因,帝國長子較幼子更有繼承權,他在怕自己奪走那個位子。


    可現在時清又想讓他回去。


    “時清,你到底想要什麽?”時周放下藥水,輕聲問了一句。


    “我讓哥哥生氣了嗎?”時清避開他的問話,用藥水沒有沾染的側臉肌膚親昵地磨蹭時周粗糙的軍裝袖子,“不然哥哥怎麽想著離開我呢?跟我回去好不好。”


    時清皺眉,語氣漸冷:“軍隊環境太差了,雖然比我們當初好上不少,但是哥哥,我現在可以給你更好的條件,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所有人口中抱怨的訓練環境,其實於時周而言,已經算五星級待遇。


    剛剛進入劇情世界時,他和時清窮得根本吃不上飯,最絕望的時刻,時周跑去賣血勉強換來一頓溫飽。他們生活的地方是比帝國邊境更加血腥混亂的金三角區,充斥著暴力、走私、軍火。


    “回公爵府當你的公爵去吧,這裏和你沒有關係。沒有我,你照樣能生活得很好,甚至可以更順風順水。”


    “哥哥,我做錯了什麽?”時清另一隻手抓緊時周的衣擺,“因為爵位嗎,我可以給你!如果你要的話!”


    時周反問了一個不想幹的問題:“當初我剛來找你的時候門口的那批侍衛呢?”


    時清說他們調離了崗位,他說的沒錯,但係統查到的是掉到了邊緣星球朝不保夕的地方,根本活不了幾天,其中的兩個似乎已經死在了路上的動亂之中。


    擁有欲望之後,人變得醜陋不堪,至少時清因為愈發膨脹的權力而嗜殺殘忍。


    時清停頓片刻:“哥哥,你要為了不相幹的人生我的氣嗎?”


    “那是人命,你不會不知道活下來有多難。”


    “我知道你有很多種手段能讓我回帝都,時清,不要扯開最後一點麵紗讓我們之間相處得很難看。”


    時周不再理會,略微用力,抽回衣袖。製度上泛著冷光的紐扣擦過時清白皙的皮膚,留下一道顯眼的紅痕。他愣了一瞬間,還是選擇離開。


    門哢噠關上,窗簾被穿堂風吹起一秒鍾迅速安靜地垂順,房間中恢複令人窒息的靜。


    時清隱在夜色之中,宛如可怖的鬼魅,眼裏有一團濃重散不開的霧。他來回摩挲著臉上的脹痛的痕跡,忽然露出一個蒼白的笑,聲音喑啞,像被揚了一層沙子:


    “時周,我要你啊。”


    ********


    時清來的無聲無息,走的也無聲無息,天一亮,舍友們不想起床的哀嚎喚醒新一天的人間煙火味,今天的日子和昨天並沒有太大區別,暗流的湧動也不複存在。


    訓練卓有成效,大家一個個被訓練的宛如一匹孤狼,下一秒就能麵無表情地拖著包裹去跳傘和風兒一起纏纏綿綿。在這種情況下,周圍人飛速進步,時周成功變得更加不出彩。


    鄭教官私下裏問過他力量方麵的事情,時周為了隱瞞又胡亂瞎編了一個落魄少爺從小因為飯吃太多力氣大的逆襲故事,博古通今引經據典,賺取鄭教官的男兒一滴淚。


    他問過係統自己的情況,係統隻告訴了簡單的預判:【當前身體負荷值超過預估能力,無法給予具體建議。】


    行吧。


    時周強迫自己去適應,嚐試學會控製自己的力道。


    一開始特別困難,軍隊所有製品全以金屬為材質,耐摔耐砸不易變形,所以他力氣大到可怕的事實遲遲未被自己和別人發現。


    但他隨身攜帶的物品就沒那麽好運了,調整手表時間時輕輕敲了敲表盤,表盤出現蜘蛛網一樣的裂痕,三秒後不堪重負地碎成一堆。


    他發愁地暫時將所有易碎脆弱的東西一股腦塞到抽屜裏,沒有學會控製之前不會去碰了。


    桌前隻擺了一個玻璃杯,玻璃杯每天都會產生新的裂痕,隨著出現的裂痕越來越淺直至他可以熟練地端起杯子不擔心在自己手中突然碎裂。


    他成功了。


    宿舍裏朝夕相處的舍友們能模糊或清晰地感知到時周氣場方便的變化,原先像一把剛出鞘的利刃閃爍泠泠冷光,現在他收斂渾身的光芒仿佛古樸的青鋒,你知道他有傷人的危險卻按捺不住那種親和去親近他。


    總而言之,時周身上的萬人迷想讓人蹭蹭光環更加耀眼了!


    三連裏最出彩的人才就是胡恩,而胡恩天天到時周身邊套近乎,食物鏈最頂層的人員就此出現。


    柯克一萬次別開古銅色皮膚的胡恩的臉:“你能不能別老來煩夏爾。”


    “我沒煩他,大家一個連的人,都是兄弟都是朋友,你怎麽小氣兮兮的。”


    “那你不要每次都在飯點過來啊,夏爾為了回答你的話飯都少吃了很多。”柯克一顆老父親的護崽之心呼之欲出。


    “啊?不好意思。”胡恩馬上老實了,“我沒注意。”


    “沒事。”時周吃飯向來慢條斯理,被軍營其他人笑稱有點沒食欲。他的餐桌禮儀深入到骨子裏一時之間改不過來。


    三個人端起餐盤放到統一安置的地方,走出食堂。


    “上回那個瓦倫消停了一陣子又開始嘚瑟,煩得我想拿手指恁他。”胡恩壓低聲音依舊難掩暴躁,“瞧把他能的,耀武揚威和我炫耀有人找他了,找他就找他關我屁事,找他上廁所啊!”


    柯克真心認為自己和胡恩之間隔著千山萬水,無限延長手都無法接觸到的那種:“你講話能不能不要那麽粗俗?”


    “對不起。”胡恩習慣性道歉,“我從小到大這麽說話,我周圍人都是這種講話方式,改不了了。”


    “你!”柯克徹底被胡恩的無辜頂得說不出話,恨恨磨牙。


    時周旁觀他倆的拌嘴吵鬧,覺得還挺有趣。


    他跨過地上的路障,慢慢思考胡恩提起的話。


    聯係起瓦倫的行為,其實不難想到發生了什麽。


    書裏有提到,政界不滿軍隊一家獨大,如聞到血腥味的鬣狗一般妄圖分到一杯羹。


    當年所羅門大帝三權集於一體,爾後帝國曆史演進後,皇室漸漸出現頹勢,不得不放權。


    但蘭斯同樣具有掌握更多權力的野心,書中為此蘭斯付出不小的努力。培養自己的下線,提拔他們到達軍隊高層,連點成線,逐漸織成網籠絡自己想要的一切。


    瓦倫很有可能被哪個高層看上,拋出了橄欖枝。


    甚至包括時清為什麽會來到這裏,除了來見自己一麵,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目的呢。


    那是條小狼崽子,向來喜歡把一件事的結果擴大到最有利他的局麵。


    “夏爾,想什麽呢?”柯克滿意地用言語成功打擊得胡恩閉嘴,瞥見時周茫然放空的眼睛。


    風卷起枯枝落葉,天邊烏雲翻滾,如同鐵籠一般嚴嚴實實覆壓下來。


    “要變天了。”


    時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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