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雖然一波三折,但姑且算是圓滿解決了吧,就是解決的方式,讓竇興學和王勇男集體心累。


    竇興學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就趕著吃了枚速效救心丸,緩解心髒的壓力。


    他揉著胸,長長籲了一口氣,接著將目光調轉到王勇男身上:“小王,坐。”


    “……主任,我站著就好。”王勇男心中已經有了預感,與其剛剛坐下就要站起來認錯,還是一直站著,誠懇認錯比較好,他深刻檢討,“這次的事情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先衝動的在教室和鹿照遠發生衝突,就沒有之後的事情;在衝突發生,鬧出風雨之後,我本來應該高度警惕學生的心理問題,但我同樣沒有做到,導致現在的局麵,都是我沒有管好班級裏的學生,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班主任。”


    “認錯倒是很誠懇。”竇興學評價,“那你覺得你最錯的地方在哪裏?”


    王勇男被問得怔了怔。


    要說最錯,應該是一切的源頭吧。


    “我在教室和鹿照遠……”


    “你為什麽突然在教室和鹿照遠發生衝突?”竇興學又拋出一個問題。


    “因為……”


    因為那回,鹿照遠的媽媽非常激動,電話打到他的手機上,對他發出了威脅。


    王勇男還沒開口,已經迎上了竇興學洞悉的目光,於是立刻的,他知道自己什麽都不用說了,這位同樣從基層幹起來,一路幹到現在的老教師,已經看破其中的關鍵。


    時代是變了,可來來往往學校的,還是同樣的學生和同樣的家長。


    “我從前帶過一個班,班裏也有一對,哦,是一男一女。”


    竇興學沒再說什麽,也沒對王勇男的這次事件做什麽評價,他給王勇男講了個自己過去經曆的事情。


    “那主任你……”王勇男小心翼翼,心想著主任莫非人老心不老,想要用真實經曆告訴他老師不應該太過防範高中戀愛?


    “我當然拆了。”竇興學態度極其平和自然,“我那時候是什麽年代,高中戀愛就是洪水猛獸,老師沒發現就算了,老師發現了,還能不拆嗎?”


    “啊?”王勇男糊塗了,“您的意思是,我們對高中戀愛還是不能容忍?”


    “聽我說完。年輕人就是這麽驚風急火的,別忘了句老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竇興學不悅道。


    “主任您說。”王勇男還能說什麽呢。


    “我拆了,沒成功,這兩個學生,男的top2,女的也上了top2,高考成績出來的時候,紛紛給我發來賀電。”


    “哦,那挺好的……吧?”


    這種結果,雖然值得恭喜,但對出手拆過他們的老師而言,無疑是恭喜之中,又帶著一絲絲的尷尬。


    王勇男覺得故事已經結束了,但竇興學告訴他,故事還在繼續。


    “四年之後,他們畢業了,我收到了他們的結婚請柬。”


    “……”


    “又過三年,他們告訴我他們碩博連讀,順利畢業,並順利加入國家科研院。”


    “……”


    “再過兩年,他們再給我發來請柬,告訴我們他們的第一個大胖小子出生了。”


    “……”


    “再過兩年,他們再再再給我發來請柬,告訴我,他們……”竇興學掰著指頭算,“升官了,發財了,二胎了,大兒子中考第一了,馬上就要回到他們的母校就讀了,這十來年間,我都不知道被他們兩騙去了多少紅包,算算真是平均一年要包出一個,也不知道他們哪來那麽多好事慶祝!”


    “……”


    王勇男的麵孔有點扭曲。


    打臉不可怕,可怕的是十來年間堅持不懈的努力打臉。


    這真的有點……恨得深沉啊。


    “想笑就笑吧。”竇興學語氣平靜之中透著一絲淡淡的麻木,“不過記住一句話,前車之鑒,後事之師。”


    王勇男瞬間驚醒。


    糟……糕!


    仔細想想,鹿照遠top2是穩的,祝嵐行在鹿照遠的幫助下,成績也是穩步上升的,看著也像是瞄準top2去的,又通過今天的事情可以得知,不論祝嵐行還是鹿照遠,報複心都是妥妥的,這樣想想,自己豈不是正麵臨著和竇興學一模一樣的窘境?


    他立刻調整神態,換出一臉沉重。


    “主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會對現在正麵臨的情況著重考量,認真應對的。”


    竇興學嗯了一聲,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在辦公室內踱步一會,說:


    “小王,作為一個前輩,我和你私下交流一些教學經驗吧。首先,家長們將孩子送到我們學校來,我們第一要保證的,是他們能在人生最關鍵最可塑的幾年中,擁有健康身體和健全人格,除此以外,還要盡可能地掌握學習方法,擁有良好的成績,以便應對接下來的深造及社會曆練。能做到這些……我覺得就夠了吧。”


    他轉向辦公室後的窗戶,打開窗戶,讓操場上屬於學生的充滿朝氣的笑鬧聲傳進來。


    老師們教書育人,總有自己的丘壑,表麵看上去嚴厲又不近人情的竇興學當然也有。


    隻是他的丘壑,藏得更深點。


    微微的喧囂聲中,他衝王勇男笑笑:


    “都這樣了,還不算一個好學生嗎?”


    王勇男離開了辦公室。


    竇興學重新關上窗戶,坐在椅子上,長長籲了一口氣。


    他將自己的辦公椅旋一旋,旋到一麵榮譽牆上。


    這麵榮譽牆上貼著許多張照片,這些照片都是從實驗中學畢業,並在各行各業發光發熱的,讓母校以他們為榮的學生照片。


    其中有兩張照片,一張男生的,一張女生的,貼在所有人的最前邊。


    從母校畢業,成為當年度文理狀元,考入全國最好的學校,最後加入研究院,為科學研究民族進步發光發熱的兩位學子,當然有資格存在於這麵榮耀牆。


    但他們之所以c位出道,還是因為,他們就是竇興學故事裏的當事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為了不在同一個坑栽倒兩次,竇興學早早就把他們提溜出來,貼在最醒目的位置,從早到晚提醒自己,看問題一定一定要全麵。


    不然。


    臉,真疼。


    對了,這臭小子和臭丫頭的大兒子馬上就要回母校了。


    萬一他再在學校談戀愛,萬一他再成績很好,萬一……


    竇興學打了個寒顫。


    不會從此,子子孫孫,無窮盡也吧?


    *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祝嵐行和鹿照遠在辦公室裏打了場漂亮的翻身仗的消息不脛而走,在高二年段傳得沸沸揚揚,當天中午,兩人就被其餘同學以擁護英雄的方式擁護進了食堂。


    向晨拍桌子,二話不說,幹杯酸奶:“大快人心!”


    舒雲飛嘖嘖做聲,也是服氣:“要說能,還是你們兩個能,說的做的都是我們壓根不敢想的。”


    然而其他成員還是有點惋惜,竟然錯過了這種千載難逢一戰成名的機會!


    “要是我們在現場,也可以幫著揍揍那三個孫子了。”


    “算了吧。”此時鹿照遠發泄出了心中的怒火,理智也跟著回攏了,“我一個人打架最多記個過禁禁賽,沒什麽大不了的,要是你們集體上去,就是群體鬥毆,情節非常嚴重,牽頭的估計要退學,足球隊也跟著完蛋。”


    鹿照遠和足球隊成員說話的時候,祝嵐行不太插嘴,反正有向晨舒雲飛這兩個活寶在,光隻聽聽他們的聊天,也挺有趣。


    他邊聽邊拿起手旁的筷子,準備吃點東西,但抱著紗布的手才碰到筷子,就被鹿照遠按住,鹿照遠腦後長了雙眼睛般警惕:


    “幹什麽?”


    “吃飯。”


    “你的手還疼吧?”


    “還好,不算很疼。”祝嵐行看著手,“晚上吃漢堡吧,不然就像昨天一樣喝粥。”


    這兩種食物都不至於用到右手,也就不會牽動傷口了。


    “別鬧了,你手傷至少一周,誰能吃一周漢堡和粥啊。”鹿照遠按住祝嵐行的手,順便拿起湯匙,“我喂你。”


    “……???”


    祝嵐行下意識看向周圍,周圍的男生齊齊看著他們。


    鹿照遠也順勢看過去,眼睛微眯,氣息裏透著一絲危險:“看什麽?你們好朋友傷了手,你們卻連喂飯這種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不願意嗎?”


    “……我們,當然,願意。”


    眾人齊聲開口,集體閉嘴,再齊齊拿起筷子,吃飯!


    “你這樣會……”祝嵐行說話了。


    “會什麽?”


    “會把我養成殘廢的。”


    祝嵐行笑了一聲,突然微微傾身,張開口,吃了鹿照遠送到唇邊的食物。


    他輕輕一瞧鹿照遠,借著咀嚼,將真正想說的那句話,藏回肚子裏。


    你這樣,很危險,會讓我覺得我不是在單戀……


    *


    吃完了飯,鹿照遠照例要帶隊去球場訓練,雖然竇興學禁賽懲罰已經下達,但一時之間,似乎無論鹿照遠還是其他足球隊員,都沒有這個自覺。


    祝嵐行也照樣晃悠悠跟到球場,但這回他沒有在休息棚下寫卷子。


    昨天因為那三個人的緣故,弄到半夜才睡覺,今天一早上都沒精神,他來到了休息棚之後,躺在樹下,閉上眼睛,在暖融融的陽光中,打起盹來。


    鹿照遠再過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天上的陽光落在樹上,斑駁的樹影灑在祝嵐行的臉上,藏在樹影間的點點碎金,一如是浮在樹下美人身上的光暈。


    冬日的太陽,暖到將人融化。


    他的心也跟著融化了。


    兩人相處時時刻刻中總帶著無窮無盡的誘惑,現在他終於屈服於這一刻的誘惑。


    他靠近了,輕輕的,悄悄的,在心髒如同鼓點一般的狂跳之中,做賊般的,將個小小的吻,蜻蜓點水落在祝嵐行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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