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自操場上回的教室的時候,各自濕了半邊身體。窗外的雨下得越發大了,鹿照遠的臉色卻雲銷雨霽,整個人都恢複了明朗。


    向晨窺了半天:“亮哥……”


    鹿照遠耐心:“怎麽?”


    連聲音都溫柔了不少!


    向晨不由自主:“剛才操場上發生了什麽好事嗎?”


    鹿照遠覺得向晨越發莫名其妙了:“操場上能發生什麽好事?褲腿被雨水淋濕的好事嗎?”


    他說著,脫下外套,抖了抖身上的水。


    南方城市的冬天,總有些似冷非冷之意,氣溫回暖的時候,t恤加上校服足以,今天本來是這種天氣,但突降一場大雨,一場大雨一場寒,此刻坐在窗戶邊,哪怕關了窗子,也能感覺絲絲涼意透著縫隙滲進來。


    鹿照遠脫了衣服,感覺有點冷,再朝旁邊看一眼,發現祝嵐行也沒穿多少。


    隻是人顯然比他更有些形象包袱,哪怕衣服濕了,也並沒有脫下來晾晾幹的意思。


    他沉吟了下,起身往辦公室走去。


    中午的辦公室裏也是有些老師的,隱隱約約的笑聲自裏頭傳來,像是老師們坐在一起三兩交流,釋放著不能在學生麵前表露出來的八卦之心。


    鹿照遠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王勇男第一個看見。


    自己班的學生自己在意,他張口就說:“怎麽還脫校服了,穿個短袖不冷嗎?”


    鹿照遠:“冷。校服濕了來找老師借吹風機。”


    別說,老師辦公室還真有這個。


    鹿照遠從英語老師手裏接過吹風機,再回到班級,就衝祝嵐行揚了揚:“把外套脫了,一起來吹吹吧。”


    祝嵐行有點詫異:“你從哪裏找來的?”


    “老師辦公室。”鹿照遠,“缺什麽的時候去辦公室問問,八成有驚喜。”


    牆壁上有插頭,正好就在鹿照遠的座位旁邊,祝嵐行脫了校服,將濕了的部分平鋪在鹿照遠的桌子上,又把鹿照遠隨意丟在桌子上的校服拿過來,照樣整理平鋪好,和自己的衣服排排列隊。


    這時鹿照遠也插好吹風機的插頭了。他一起身,正好看見祝嵐行的胸口處的皮膚。


    祝嵐行今天穿了件黑色針織衫,低胸v領的,黑色的邊印在白透的皮膚上,兩色一樣醒目。


    鹿照遠挪開眼睛。


    ……


    片刻後又挪回去,再瞄一眼。


    ……


    嗯,祝嵐行確實適合黑色的衣服。


    嗡嗡的吹風機聲掩蓋了角落的竊竊私語。


    苗小卉和她的好朋友站在窗戶外邊,喝著剛剛叫外賣叫來的奶茶,兩個人四隻眼睛,全望著吹個衣服也要交頭接耳的祝嵐行與鹿照遠。


    她朋友:“你早上不是還說他們吵架了?”


    苗小卉:“他們是吵架了!”


    她朋友朝前努努嘴:“嘍,你看……”


    苗小卉欲哭無淚,甚至想罵這對狗男男:“我也不知道啊!”


    吹風機的風力還是很大的,差不多五分鍾後,祝嵐行將兩件衣服拿起來,挨個摸一遍:“應該可以了,你感覺一下?”


    鹿照遠並不想感覺,幹一點濕一點又怎麽樣呢?


    他狀似眼尖:“你針織衫肩膀的位置是不是有點濕?我看顏色比別的地方更重一點。”


    祝嵐行:“有嗎?”


    鹿照遠抬起手,自自然然摸上一把:“好像有點濕,我給你吹吹吧。”


    他將吹風機對準祝嵐行肩膀的位置吹了兩分鍾,吹完再摸摸,這回更大膽一點,摸肩膀的同時摸摸脖頸。他注意到祝嵐行的脖頸有細小的疙瘩,應該是受冷之後的應激反應,不由輕輕揉了揉,把那片疙瘩揉掉:“好了,幹了。”


    祝嵐行輕微側了下脖子,沒有發覺什麽不對勁。


    他辨認了下兩人的校服,將鹿照遠的放在桌上,拿了自己的回到座位。


    原本還想和祝嵐行說說話的鹿照遠一呆:“祝嵐行——”


    祝嵐行轉了頭:“嗯?”


    鹿照遠欲言又止,想讓對方坐到自己這裏,又想起早上他才拒絕了老師調座位的要求……


    如果是平時,祝嵐行一定能夠發現鹿照遠的猶豫,但現在他自己也一腦門糾結,見鹿照遠沒再說什麽,也就坐回位置,繼續想著自己的事。


    鹿照遠怏怏不樂,沉著張臉,把吹風機還回去了。


    還吹風機的時候,他長久凝視著王勇男,在想自己要不要提出換座位的要求。


    王勇男:“……?”


    他不覺摸摸臉頰。


    “老師臉上有什麽嗎?”


    “沒什麽。”鹿照遠還是沒能當天就自我打臉,沉著臉又走了。


    見學生走了,收起吹風機的英語老師才開口:“怎麽來回一趟,這孩子又不高興了?”


    “誰知道呢。”王勇男感慨,“這些十七八歲的孩子,心思能繞出七八十個彎,你永遠猜不透他們到底在想什麽。”


    鹿照遠走了再回來,剛剛晴朗的臉色再被烏雲環繞。


    臉色微陰的他時不時看著祝嵐行,看一眼,更陰一些。


    他偷看祝嵐行的時候,苗小卉也在偷看他。


    她看來看去,剛才還覺得兩個人可能有什麽的她,現在又覺得……沒有嘛,這兩人依然在吵架啊!看鹿照遠這臉色,隻要再給他一個火苗,他就能當場爆炸的!我們要正直,不能猥瑣,不能看兩個男的正常交往就覺得他們在搞gay!


    她拿出手機,偷偷發消息,把剛才的發現再度輸送給自己的好朋友。


    好朋友:“小花苗。”


    苗小卉:“?”


    好朋友:“你別叫小花苗了,叫牆頭草吧,風一吹你就倒,他們還沒怎麽樣,你已經左右倒了八百回。”


    苗小卉:“……”


    氣哭!


    *


    祝嵐行是在水庫和威廉見麵的。


    冬天垂釣的人少,偌大的水庫一眼望去,隻有森寒似冰的水麵和密密匝匝的彎曲枝椏,天地像是罩了層灰布,看哪兒,都是蕭瑟的灰霧。


    “鹿照遠約我明天出去玩。”


    祝嵐行對身旁的威廉說,他甩了釣竿,魚線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噗通落入水麵,濺出兩圈漣漪,如同正泛在祝嵐行心頭的波瀾。


    “他應該是想要和我攤牌。”


    說是一點時間,一點時間,如今也過去三天了。


    總該有個結論,無論是說還是不說,又或者說到哪裏。


    威廉思索片刻:“你是怎麽想的?”


    “如果我知道,就不會找你來了。”祝嵐行說,“給我點建議吧,威廉。”


    “那就把全部的事情告訴他吧。”


    祝嵐行的手頓了頓,目光偏轉,從湖麵挪到威廉的臉上。


    “為什麽?我記得上次去德國,你還擔心我暴露,不讚同我將事情告訴鹿照遠。”


    “我確實改變了想法。”威廉坦誠說,“嵐行少爺,你們才相處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已經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未來如果情況不發生改變,你們還要相處三十年以上。從長遠考慮,我們不能將鹿照遠排除在合作關係之外,那反而會平白製造許多不穩定狀況。”


    “合作關係?”祝嵐行重複一遍。


    “或者說,一個好朋友。嵐行少爺……”威廉看著祝嵐行,他很早以前就在這個家庭中,知道幾乎發生在祝嵐行身上的一切事情,“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您應該再度嚐試著去信任一個人。”


    “我一直都很信任你。”祝嵐行說。


    “除我以外的同齡人。”


    “鹿照遠和我並不是同齡人。”祝嵐行反駁,但沉默兩息之後,他又輕聲自語,“不過,你說得對。”


    無論從什麽方向考量,這個秘密都到了該公布的時候。


    他早已明白鹿照遠並不會像過去的朋友那樣背叛他。


    他之所以百般猶豫,也許隻是創傷之後的軟弱。


    這種惡果,不應該由鹿照遠來承擔。


    應該怎麽做,他的內心比他的理智更早得出結論,否則他也不會選在這個地方——這個曾經救了鹿照遠的地方。


    “我明天會把事情告訴鹿照遠,威廉,謝謝你。”


    “為您效勞。”威廉欠身。


    *


    第二天是周日,祝嵐行和鹿照遠在電玩城裏碰麵,當然還有向晨和舒雲飛。


    不過電玩城這麽大,才碰麵向晨和舒雲飛就不知道鑽哪裏去了,鹿照遠問祝嵐行:“想喝點什麽嗎?”


    “都可以。”他一抬眼望見對麵的星巴克,“咖啡吧。”


    “我去買,你等等。”鹿照遠說,小跑穿過馬路,去對麵買了兩杯咖啡後回來,遞給祝嵐行一杯,“卡布奇諾,你好像愛喝比較甜一點的咖啡。”


    “確實。”祝嵐行笑笑,低頭喝了一口。


    等溫熱的液體在口腔裏蔓延開來,他下定決心。


    “鹿照遠,我有事……”


    “我也有事想和你說。”


    先開口說話的祝嵐行被鹿照遠搶了話頭。


    鹿照遠將杯子在手裏轉了一圈,垂著眼皮,這幾天他看著祝嵐行,看對方如同往常一樣和自己在一起,卻總是說著說著就走了神,他知道是因為什麽,因此慢慢感覺到了點不是滋味。


    如果不探究這個秘密能讓祝嵐行恢複正常……


    鹿照遠發現自己很輕易地就做下了不探究的決定。


    歸根到底,他在意的並不是祝嵐行的秘密,他在意的,隻是祝嵐行對自己的態度吧。


    “如果不想說的話就別說,誰還沒點秘密呢,你有我也有。”


    “……你有什麽秘密?”祝嵐行不免好奇。


    鹿照遠撩了祝嵐行一眼,勾起嘴角:“等你告訴我的時候,我就告訴你。”


    祝嵐行:“真的?”


    鹿照遠:“放心吧,騙誰也不騙你。”


    祝嵐行淺淺笑了:“那你恐怕保守不住這個秘密了。”


    他還是有點緊張,於是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咖啡。


    他們站在電玩城的門口,這是市中心,周圍到處都是人,祝嵐行喝咖啡的時候,正好有一波人從裏頭出來,其中一個穿著連帽衫的人,自祝嵐行身旁擠過去。


    連帽衫悄悄曲起肘。


    刀片藏在指尖,照手腕輕輕一劃。


    啪沙。


    目標落入掌中。


    連帽衫一攏手掌,帶著雇主要的手鏈,擠入人群,快速消失。


    “我要告訴你的秘密可能有點神奇,你聽了不要被嚇到……”


    祝嵐行笑著,才開了口,就感覺視線模糊,光線昏暗。


    視線模糊、光線昏暗?


    他遲疑地抬起手,在眼前輕輕一晃。


    眼裏有光的最後一刹,他看見空空如也的手腕,和鹿照遠疑惑夾雜緊張的麵容。


    “祝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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