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祝嵐行陪伴鹿照遠匆匆趕到現場的時候,看見同自己有一麵之緣的鹿媽媽坐在醫院的休息椅上。


    她一臉疲倦,裹著件白大褂,腦袋靠著牆壁,要睡不睡。


    鹿照遠:“媽?”


    這一聲叫醒了鹿媽媽,她驀地抬起眼,初時還有些惺忪,很快看清了出現在眼前的大兒子,就變成了錯愕:“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這兩天呆在家裏,自己做飯就好了嗎?”


    鹿照遠不接這個腔,先問重要的:“樂樂現在怎麽樣?”


    鹿媽媽說起這個就愁,剛才消散些的疲倦重新壓回來:“照舊,肺炎。先輸液看有沒有效果,情況好就回家,情況不好就住院幾天。”


    鹿照遠朝前方的輸液室看了一眼。


    透明的玻璃隔了內外,來醫院的人總是多的,小小一個房間裏,曲曲折折排列好的椅子坐得滿滿當當,鹿照遠在角落看見了自己的弟弟,他看著倒還好,還拿手機玩。


    他轉對媽媽說:“媽,你連軸轉了好幾個班,別再熬了,你先回家,我在這裏陪。”


    鹿媽媽不以為然搖搖頭:“你小孩子還上學,天天早起晚睡,難得有周末就在家休息吧。別再煩你弟弟這邊了,平時好好讀書就行。你媽我就在這裏上班,還有個護士宿舍能躺躺,困了我自己會去休息。”


    鹿照遠平心靜氣:“醫院能怎麽休息?隨便喊一聲你半夜三四點都要爬起來。我隻是陪在這裏陪了樂樂而已,有什麽事我會按護士鈴,你還不相信你的領導同事嗎?”


    鹿媽媽嘴唇動了下,臉上的表情似乎就要同意了。但當她轉回頭,隔著玻璃窗看見小兒子的時候,她又變得堅決:“媽知道你心疼我想讓我去休息,但是你弟弟情況比較特殊,得仔細照顧,你也不懂怎麽照顧,要是小時候的事情再來一次,你弟——”


    鹿照遠的神色忽然變了,那點自聽到消息後就若有若無的陰鬱一下子盛滿他的麵孔,還有些回避般的愧疚,就像犯了什麽很嚴重的錯誤一樣。


    “那我——”鹿照遠緊繃著臉,勉強說,“就先走……”


    看得出來,在脫口說出了上邊的話後,鹿媽媽也有點後悔。她尷尬地看著鹿照遠,欲言又止。


    這時祝嵐行主動開腔,打斷母子間微妙的氣氛:“阿姨好,我是鹿照遠的同學。”


    鹿媽媽這時才看見祝嵐行,她愣了愣,挺熱情地趕緊接話:“你……之前我們是不是也見過?商場裏吃晚飯的時間,你和小亮在一起。”


    顯然她還記得上回吃飯的事情。


    “那是我表弟。大家都覺得我們長得很像。”祝嵐行麵不改色說,又看了看醫院的時鍾,“現在晚上七點多了,阿姨和弟弟吃過飯了嗎?如果沒有吃過,我和小亮去買上兩份飯,我們吃完再說吧。”


    他轉向鹿照遠,假意問:


    “小亮,你知道這附近哪家店比較幹淨衛生嗎?”


    鹿照遠莫名其妙,他連這裏的店鋪怎麽分布都不太清楚,何況幹淨衛生了。


    鹿媽媽擰眉道:“別別,你們別動,外麵的店哪有幹淨的。醫院有食堂,我去食堂裏打兩份上來。你們……”


    “我們這裏等。”鹿照遠明白過來了,他從被趕走的緊繃中緩解出來,隱約鬆了一口氣,接上話,“媽你吃飯完再過來吧,十幾分鍾的事情。再擔心,基本生理需求也要顧慮到吧?”


    鹿媽媽默認了,隻在離開之前再度叮囑鹿照遠,有什麽不對馬上給她打電話。


    一直等到人走了,祝嵐行才問:“你弟弟到底怎麽了?”


    鹿照遠不太想說,敷衍:“就是身體不好。”


    他看見輸液室裏的鹿樂成在衝自己揮手,轉過身,推開輸液室的門


    趕在對方進去之前,祝嵐行說:“我去護士站問一下。”


    鹿照遠:“……”


    他回身,看祝嵐行,一言難盡。


    “這時候作為同學,你不應該體貼地回避嗎?”


    “你弟又不是得了什麽傳染病,有什麽好不願意說的?這種隻要張張嘴巴就能問到的東西,毫無隱瞞的必要。”祝嵐行淡淡說,末了,看鹿照遠一眼,“另外,同學要回避,朋友應該不用了吧?”


    兩人僵了那麽一會。


    鹿照遠不說話,但也沒走,神色微微變化,就像立在那裏的鍾擺,念頭左右搖擺不停。


    祝嵐行歎口氣,推人一把,猜一猜:“先天性心髒病?”


    鹿照遠怔了,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祝嵐行看著玻璃窗內:“你媽剛才說‘老樣子,肺炎’,又說了‘小時候’,可以證明這種病從小時候就有了,臨床表現為肺炎多發,再加上你弟弟身材消瘦,唇部青紫……外部特征已經非常明確了。”


    他停下來,思索片刻,又問:


    “做過手術了嗎?大多數輕症先天心髒病,動過手術就好了。”


    “做過。”鹿照遠點頭,“比以前好很多了,但還有症狀。”


    祝嵐行了然。


    一般先天性心髒病越早動手術矯正越好,年紀還小但動了手術矯正卻沒有完全好的,多數是重症先天性心髒病患者,這種痛苦些,可能需要二次三次乃至更多回手術。


    但這並不是絕症。


    相較於很多更麻煩乃至終身不能痊愈的病而言,也算是個有希望的病。


    祝嵐行以曾經醫學生的眼光看了鹿樂成一會,告訴鹿照遠:“你弟弟恢複得很不錯,不用太擔心。”


    鹿照遠失笑:“看過兩本醫書就把自己當醫生了?”


    除了看過兩本醫書,我還考上了醫學院,還拿過獎學金呢。


    祝嵐行不語,深藏功與名,但有一點還是要問問的,他直截了當:“小時候你和你弟弟怎麽了?你媽剛才一副你小時候沒有照顧好你弟弟的模樣。”


    “……確實是我的錯。”


    “嗯?”


    “我小時候……”鹿照遠並不太願意說,也從沒有和別人說過,看對祝嵐行,還是妥協了,“有次差點被人拐賣過。那一回我全家都出來找我,我弟弟在家裏和奶奶在一起。但奶奶老了比較糊塗,沒有照顧好,等到我和家人回家的時候,我弟弟心髒病誘發肺炎,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幾乎沒救回來。”


    祝嵐行將這段話來回想了兩遍,還是有一點沒明白。


    他疑惑問:


    “這怎麽就是你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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