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祁垣來說,新得的這個字簡直跟寶貝一樣,總也聽不夠。


    徐瑨這一晚被他磨得不知道喊了多少聲,等到後來祁垣自己心滿意足的睡去,徐瑨卻失眠了。


    他心裏有些糾結,不知道祁垣是否看出了自己這幾天在故意躲他,如果看出來了,又不知道有沒有生氣。再者祁垣今晚這麽依賴自己,是酒醉失態還是本就喜歡跟自己親近?


    這許多的問題讓他遲遲無法入眠,等勉強有了睡意,卻又聽到外麵五更鼓響。徐瑨輕歎一口氣,幹脆起床,琢磨著出去走走,天稍亮些之後再練練騎射。


    這時候天色尚早,外麵也沒怎麽有人走動。徐瑨在名簿上簽過字,才走出去不遠,便見另一邊也有人拿著書卷走了出來。


    自從上次在射圃分開後,任彥便沒怎麽見到徐瑨了。這會兒冷不丁撞上,自是欣喜非常,遠遠喊了一聲。


    徐瑨停下來等他走近,詫異道:“文英賢弟這麽早便出來了?”


    任彥笑道:“以前在逸禪書院,執事人每日五更天發頭梆,天將亮發二梆。師兄們都是二梆起床,我睡覺淺,往往一梆之後便起來讀書了。”


    逸禪書院是逸禪先生教書之處,也是當年那位遠親求徐府出麵,為任彥聘請的大儒。


    徐瑨對此倒是十分驚訝,任彥天分奇高,當年在徐府一同讀書時,這人的表現就是眾子弟中最好的。他原以為任彥讀書應該十分輕鬆才對,沒想到後者竟每日寅時起床,這可真是寒窗苦讀了。


    在這點上,徐瑨自愧不如,含笑衝任彥拱了拱手。


    任彥靦腆一笑,臉上透出薄紅,也問他:“子敬兄怎麽也這個時候出來了?”


    徐瑨下意識道:“昨晚有些興奮……”話說一半,意識到不妥,明明隻是喊了旁人的名字而已,何談興奮?然而此時改口也不好,隻得含糊著說下去,“所以沒怎麽睡好。”


    任彥卻對他的話很感興趣,偏過臉問:“為何?是有什麽喜事嗎?”


    晨霧彌漫,隻有零星幾處羊角琉璃燈閃著的亮光,照出一方小小的道路。


    徐瑨一時找不到借口,轉開臉輕咳了一聲,幹脆生硬地轉換話題,“端午休息五日,你是打算留在監中讀書還是一同回府?”


    任彥專注地看著徐瑨的眉眼,這會兒見他不想深談,便收回目光,輕聲道:“必是要去拜見國公爺的。我早已備了節禮,隻是怕住在府上多有不便,所以到時當天回監便是了。”


    徐瑨知道他一向客氣,笑了笑:“我父親念叨你多次了。以前你住的院子也一直留著,便是多住幾日也沒什麽不便的。”


    任彥抿嘴笑笑,輕輕應了一聲。


    因早上這番聊天,他的心情便變得格外好。這天有教官過來授課,任彥也頻頻走神。


    教官原本有意讓他給眾生做表率,結果一連數次讓他起來作答,任彥都沒聽清問題。後來雖也答了上來,但教官卻很不滿意,沉下臉訓了他幾句。


    祁垣一看修道堂的這架勢,恨不得在講課時縮成一團,藏到角落裏。然而天不遂人願,授課結束後,雲板聲還未敲響,那教官便趁著散學前的時間,隨口出些題目考教大家。


    祁垣才縮了下脖子,就見教官走過來,敲了敲他的桌子。


    祁垣一愣,再次傻眼了。


    那教官看他年紀小,倒也和氣,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祁垣忙站起來,老老實實作揖回答,“學生祁垣。”說完一頓,突然想起了自己還有字,又補上,“祁逢舟。”


    教官“咦”了一聲,問:“你便是那個順天府神童?丁酉科的小案首?”


    祁垣隻覺周圍數道目光嗖嗖射過來,頓時臉色通紅,十分尷尬。


    那教官看他眉目清秀,十分靦腆,倒是有幾分喜歡,反倒笑著安慰他:“我隻考你個簡單的,莫要怕。”說完略一思索,問他,“惟天下至誠為能化 。”


    “惟天下至誠為能化 ”是《中庸》裏的。方成和的那本《輯錄》裏正好寫過。


    祁垣原本以為自己要完蛋,一聽這話熟悉,頓時大喜,思索了一下便道:“夫至誠則無事矣,未至於誠,必有物以蔽之……”


    上次複講之事,不少人對祁垣還有印象,這會兒紛紛抬頭朝這看來。


    祁垣十幾年都是個學蠹,見著先生腦殼就疼,何曾嚐過這種意氣風發的滋味,這會兒昂首挺胸,侃侃而談,竟越背越盡興,等到最後一字背完,祁垣還覺得不過癮,心想方大哥若是多寫一些就好了,這才幾百個字啊。


    又一想,老師取的“逢舟”二字果然能逢凶化吉!


    教官果然大為讚賞,誇了他幾句。祁垣喜滋滋地坐下,心潮久久不能平複,散學的雲板聲一響,他便迫不及待地衝了出去,先去找阮鴻顯擺一番,等惹得阮鴻眼饞之後,又一頭紮回了號房。


    徐瑨正回來收拾東西,再有兩日,國子監便要放假了。他大哥二哥都在外當差,不一定會回來,國公爺既忙於應酬,又要操心朝政,端午節宮中還有賜宴,更是忙碌。想來想去,還是得自己早些回去,讓人把任彥的房子打掃出來,以免失禮。


    誰想他才進門,就見外麵閃過一道人影。隨後房門“砰”地一下被人推開,祁垣小臉一探,見他在這,哇哇叫著便撲了過來。


    徐瑨把人接住,很有些無奈:“祁公子有話好好說,你這是撿到寶了?”


    祁垣笑地快抽過氣了,在他懷裏賴了會兒,緩了幾口氣,才邊站直身子邊把今天被教官考驗的事情講了,說到關鍵處,他還得意洋洋地搖頭晃腦,又大聲背了一遍:“夫至誠則無事矣,未至於誠……”


    徐瑨起初覺得莫名其妙,等聽他有板有眼地把那範文背出來,這才明白過來,好笑道:“方兄果然才氣過人,胸懷大誌。”


    祁垣又樂了一通,忽然一愣,扭頭看向他。


    徐瑨抬眉,雖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但還是看著他笑了笑。


    祁垣卻歪了歪頭,問:“你跟我方大哥比,誰更厲害?”


    徐瑨跟方成和並不熟悉,也未曾比試過。他心中是很佩服方成和的,浙江文風極盛,各地道試都是幾十取一,比順天府難上許多。方成和在那邊能道試奪魁,大約比自己要厲害一些。


    但不知為何,徐瑨心念一動,忍不住問祁垣:“我不知道,你覺得呢?”


    祁垣沒多想,隨口道:“我方大哥吧?”


    徐瑨有些失落,垂下睫毛,沒再說話。


    祁垣自己還覺得有理有據:“考試的時候,方大哥可是寫了兩篇,自己的那篇要得優,阮鴻的那篇要得良,這樣看好辛苦呢。”


    說完想了想,又猶豫道,“不過你也很厲害……好像不太好比呢。”


    徐瑨看他一眼,不由輕“哼”一聲:“我如何就厲害了?”然而心底到底被安慰了不少,不覺高興起來。


    祁垣鼓了鼓腮,眼巴巴看著他:“你替我答的題太好了,我跟方大哥一塊被升堂了。”


    徐瑨一愣:“你們升堂了?”


    祁垣點點頭:“對啊,前天升的,現在我們都在修道堂了。”


    徐瑨:“怎麽沒聽你提起過?”


    “你前天不在,我可是等你等到半夜呢。”祁垣說到這,反倒是埋怨起人來,“你不回來怎麽也不說一聲?我等的好辛苦。”


    徐瑨看他一眼,嘴角含笑道:“臨時出去辦事,以後不會了。”


    祁垣看他脾氣這麽好,也跟著笑了笑,又犯愁:“聽說修道堂考試都是臨時出題的,這可怎麽辦?”


    一個才背過《四書》的,在修道堂裏是非常吃力。


    徐瑨看他神色惆悵,正琢磨著怎麽安慰兩句,就見祁垣突然坐起,挺直腰板道:“算了不管了!大不了我也用功一些,多背些下來!我今天不就挺厲害嗎!”


    他顯然覺得出風頭是件很過癮的事情,自己又嘀嘀咕咕念了一遍,高高興興去翻書了。


    徐瑨看得哭笑不得,愈發不理解他怎麽是這麽個性子。


    按照他之前了解的情況看,忠遠伯府可不是什麽好地方,更何況二哥徐瓔來信時曾說過,祁卓對這個兒子十分擔心,說他過於“循規蹈矩,謹小慎微。”


    徐瑨心想,這可是真的一點兒都沒看出來,說他是古靈精怪,隨心所欲還差不多。


    接下來兩天,祁垣果真收了心思,整日捧著書卷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


    徐瑨原本要先回家住兩日,但聽他背書總有錯字,顯然粗心的很,隻得又留下來,在一旁留意聽著,時時給他糾正一下。


    祁垣的讀書熱情沒過兩日便消失殆盡了。他倒也會給自己找理由——反正他也不會在這邊久待,按照安排進入國子監不過是權宜之計,等以後多賣些香品,安置好彭氏和雲嵐,自己便能安心回揚州了。等回到家裏,有花不完的銀子,看不完的熱鬧,還操心這些做什麽?


    兩天時間轉瞬即過,京中端午的氣氛愈發濃厚,國子監終於給大家放了次長假。


    祁垣聽說鄭齋長要往家中寫信,忙找方成和幫忙,拐彎抹角的讓人打聽一下揚州齊府的事情。鄭冕特別崇拜方成和,也不詢問緣由,一口應下,當即專門寫了一份,放在郵筒裏托人寄了回去。


    祁垣的一顆心也恨不得跟著飛回去,但他知道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上次做的香丸香餅都已經窖藏好了,這幾日京中集市不斷,正是賺錢的好日子。此外還有雲嵐的那些香囊,應該能賣些好價錢。


    想到這,祁垣忍不住歎了口氣。


    現在進入五月份,天氣已經炎熱起來,雲嵐卻還穿著襖子。雖然這姑娘口上說她是畏寒,又講什麽“不吃端午凍,不把襖來送”的俗語,但祁垣知道她是沒有合適的衣衫,這姑娘個子長的快,去年的裙子已經短了,現在又舍得不花錢做新的。


    祁垣自己挺缺衣服。他以前尤其愛美扮俏,又好跟人攀比,所以每年的衣服從來沒有重樣的,都是不斷去裁了最好的料子,趕著最時興的樣式做新的。連他身邊的小廝都沒像他現在這樣,兩身衣服輪換著穿,都快漿洗的不成樣子了。


    他不知道現在香品行市如何,心裏暗暗盤算著,若是能多掙一點,就給雲嵐裁身衣服,若是能多掙兩點,就給自己也買件新的。


    他這幾次照鏡子,發現自己的長相似乎跟原來越來越像了,臉蛋圓了一些,眼睛也大了一些,或許是相由心生,所以樣貌也在隨著心境慢慢改變。祁垣心中暗喜,心想這樣的話,或許日後回家也能方便些,少費些口舌。


    現在算來,祖母的生日已經過了,鄭冕的家書不知道何時才能回過來,希望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能聽到揚州傳來的好消息。


    他心中暗暗祈禱,夜色暗沉,祁垣雙手合十,不由閉眼,為遠處的齊府眾人挨個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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