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魯克。


    這個名字,即使是對漂泊太久都快要麵目全非的男人而言,也是隻要不經意地想起,心間就會有無數繁雜情緒泛濫的重要存在的代名詞。


    埃利克直到重新回到烏魯克所在的大地上之前,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地方的感情,比想象的還要複雜沉重。


    他路過了烏魯克城門口無數次,每次都是遠遠地掃上一眼,揚手把路上救下的人扔到城門口,之後也不多留,毫不猶豫地便自己離開。


    有的時候可能連那一眼都不會去看。


    雖然應該也過去很多年了,但在那個城市中,還有曾經見過他的人。


    如果從那些人的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


    埃利克還是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麽反應。


    可能會不知所措,可能會再也挪不動腳步,總之肯定不會無動於衷。


    所以,為了徹底杜絕自己做出不堪回首的愚蠢回應,他幹脆就不靠近那裏,獨自在外圍遊蕩。


    讓烏魯克遭受劫難的罪魁禍首又是神。


    這個“又”字,就將埃利克對“神”這一存在的厭煩憎惡之情全都濃縮在內,大有新仇舊恨全部加在一起重提之勢。


    “沒有辦法。”


    埃利克在將圍攻壁壘的漫漫魔獸群瞬間冰封再碎成冰渣轟出去的同時,拍拍手,目光還在微微上仰:“那些家夥,永遠都死性不改。”


    這次立誓滅亡人類的三女神中沒有金星女神伊什塔爾,這一點讓他有那麽一點點意外——當然隻有微乎其微的一點點。


    即使差不多都把那個白癡女神的臉忘得差不多了,但他和伊什塔爾之間的糾葛,卻是時間都洗刷不掉的血海深仇。


    來龍去脈都寫在石板所刻的史詩裏,沒必要再說一遍。


    如果不是烏魯克還麵臨危機,要去解決更重要的麻煩,埃利克可能會在第一時間找上伊什塔爾報仇,完成當初的自己沒有能力做到的執念。


    是的。


    銀發少年不僅沒去見故人,連仇人都沒見,更不要說就在這個時代的他自己——他刻意把也在魔獸肆掠區域遊蕩的男人避開了。


    畢竟是同一個人。


    不管幾千年前和幾千年後,他們都在做同一件事。


    隻不過幾千年前還沒有經曆那麽多的男人明顯要比幾千年後的他弱小不止一點,加上原本被某個惡毒女神暗算的重傷還沒痊愈,整個人都顯得狼狽不堪。


    若不是死不了,男人已經不用等到“未來”,就先死在魔獸的血口之中了。


    ——所以埃利克才在不得已見上男人一麵時,心中很是惱怒。


    如果是正常的他所經曆過的那段過去,這個時間點的他應該還在沉睡養傷,而不是像現在這裏,拖著還胸口漏著空的殘軀到處跑。


    男人在做什麽,埃利克也是清楚的。


    清除魔獸,保護未能逃遠的人民……


    以及,追殺使用了早已死去的恩奇都的身體的混蛋。


    男人跟留在烏魯克的那個王的態度肯定不一樣,絕對不會承認占用恩奇都身份的冒牌貨和本尊有半點關係。


    這個時期的他還沒被歲月打磨掉外圍最是熾熱的鋒芒,眼睛裏容不得半點沙子,剛發現心中地位最高的摯友遭到利用,頓時就如火山噴發般怒不可遏了起來。


    即使拚上自己這條半殘的命,也要殺掉那個家夥——


    “……”


    就是因為男人每一分的想法都能夠無遺漏地理解,埃利克才會這般不爽。


    他在路上沒有撞上盜用恩奇都身份的人,對方應該是有意在回避他——和另一個他。結果沒想到,自己這邊沒遇到,那邊先陰差陽錯地撞上了。


    之後冒牌貨逃跑,笨蛋一樣的另一個自己重傷昏迷,埃利克再離開,倒也沒有再去追。


    想起這些事情就極其心煩。


    “哢擦!”


    在煩躁之中,又是一片黃土被雪色覆蓋,連帶著地麵的魔獸一起冰封。


    銀發少年以極其颯爽之姿側身,將離他最近的一塊獸形冰雕踢出千米之外。


    當然,這塊冰在撞上遠方的山壁之前,就淒慘地變成了肉眼都難以看清的極細碎塊了。


    埃利克:“嘖。”


    不會回去的,死都不會再靠近那個地方。


    他決定繼續在外麵轉幾圈,要是能找到魔獸女神或是哪個女神的巢穴,那問題直接就解決。


    嗯,拖到現在都沒能解決的原因,大概就是他的方向感一如既往的非常糟糕,根本找不到神……說的什麽廢話啊!


    由於惱羞成怒又有十幾塊冰雕慘遭化為粉末這種細節,就更不用多提了。


    隻不過。


    少年在毅然決然踏上根本不知道目標何在的路程之前,還是不經意地往某個方向偏移了視線。


    距離太遠了,從這裏望過去,自然什麽都不可能看見。


    但是,沿著目光的方向一直向前延伸,穿過茂密的森林與高聳的山脈,跨越遍布冰雪殘渣的平原與破敗的城鎮村莊遺址,再將視野陡然拉向高處——


    仍在神代屹立不倒的建築群落,壯闊而氣勢恢弘。


    最為威儀的神塔,位於一眼就能望見的最高處。


    從遙遠之處投來的目光若是隨風,此刻便劃過天際,悠悠地穿透窗邊向後倒飛的白色簾布,吹進了布置奢華的內殿。


    殿內意外地人來人往,能見到的每一張麵孔都透著緊張嚴肅。


    從他們的打扮可以看出,這些人擁擠到這裏,都是前來稟報事務的。


    人聲嘈雜,將神壇的清寂徹底打破。


    被無數人走過的台階有數層之高,通往的盡頭是王座。


    在眾人的身影遮擋之下,烏魯克王原本正在有條有序地發出指令,可許是冥冥之中察覺到了什麽,他的話音臨時中斷,抬起了赤眸。


    “……”


    明明沒有約定,也不曾看見對方的身影,但在不同之處的兩人卻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要來了嗎。”


    唯一開口了的人是烏魯克的王。


    他所指的對象應當不是在同一時間遙望向這裏的銀發少年,可意義卻相差不了多少。


    “迦勒底的禦主,拚死掙紮要拯救人理之人!隻是來到本王麵前還不夠,你們究竟能做到什麽程度,就讓本王拭目以待——”


    “不過,也是時候了。”


    說著周圍人麵露疑惑的話,王忽然低低一笑,這句話是對不在此地的某個人說的:“你也該回來了吧。”


    截至此刻,這個話題便沒有再繼續下去。


    隻是,到了第二天,王的“預言”就成為了現實。


    繞路繞到遠方去轉了一圈,烏魯克的國師終於回來了。


    白發魔術師不僅領來了能作為助力的落單從者,還將迦勒底來的一群人盡數全帶來了。


    哦,還有一個既不是從者,也不是迦勒底從屬的男人。


    男人剛進入烏魯克的城門時,還是被是未來的他的朋友的人抱著,身上搭著用以擋風的披風,將那頭標誌性的銀發擋住。


    可沒走幾步,他的朋友想了想,決定將他放下來,搭在自己肩膀上。


    雖然這個動作還是要從旁人那裏借力,跟抱著沒什麽區別,但至少看上去沒那麽虛弱。


    “就算是以前的埃利克,本質還是不會改變太多吧。”


    埼玉說:“埃利克那小子最愛麵子了,這裏的這個應該也差不多。為了他醒來之後不要生氣,還是這樣比較好。”


    讓那麽多人看到他這麽慘淡的模樣,就算完全符合事實,未免還是……有那麽一點不忍心。


    當梅林和羅曼注意到他們這邊時,男人的銀發已經散落到身後,腳也踩在了實地,看上去隻是一隻手搭在埼玉的肩頭而已。


    但實際上,他還沒醒來,似乎能走路的原因一部分是埼玉的支撐,還有一部分,幹脆是超能力者在不動聲色地用超能力移動他的雙腿,製造出他還能行走的樣子。


    “真是很好的朋友啊。”


    任誰發現了這一點,都會感到無比欣慰,再暗暗地讚歎一聲。


    他們一行人光明正大地進了城,起初還沒怎麽引來烏魯克市民的關注。


    最初的喧嘩出現,是因為有一個歡快地在街頭亂跑的孩子恰好跑到他們麵前,冷不防抬頭,再冷不防地看見最前排的某個大哥哥的銀發、


    小朋友的眼睛瞪圓了。


    隨後,高昂的嗓門頓時傳到十米開外:“媽媽!媽媽!!!這個——這個頭發!是你和爸爸說過的埃迪叔叔!”


    “……埃迪?”


    “埃迪?”


    同樣的疑惑聲音,一層一層蔓延開來,仿若形成了回轉的聲浪。


    當這個疑問得到了確定,人們忽然反應過來,此刻出現在城門前的這幾人中,的確有一個他們心心念念的大人的時候。


    嘩——


    鼎沸的人聲瞬間炸裂。


    藤丸立香:“?”


    瑪修:“!”


    隻是恰好和關鍵人物走在一起的無辜少女們最先被人海淹沒。


    “是埃迪大人——看這個銀色的頭發,是他!”


    “我見過他,是埃迪大人把我從魔獸的爪子底下救出來的,我還記得他的樣子!沒錯,真的是埃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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