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的清晨,非常安靜。


    出門旅遊這一期間,櫻的早餐都是就近在酒店裏解決,不用父親大人大清早親自下廚給她做飯,自己挽起袖子自救(等等?)的步驟也可以直接省略了。


    因為家裏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不需要吃飯,每次櫻都是一個人先吃完飯,然後再回房間,等待父親大人們精神奕奕地過來敲門,叫她一起出去。


    可今天似乎有點意外。


    櫻吃完飯回了房間,等了好一陣都沒等到應該出現的敲門聲。


    “真奇怪呀。”彼時還沒想那麽多的少女說:“父親大人們今天睡過頭了嗎?唔,有可能哦,畢竟父親大人昨晚醉得有點厲害。”


    看來英靈也是會宿醉的,而且還會因為喝太多過一晚還昏睡不起。


    櫻想著法老父親肯定一時半會兒起不來,祭司父親一晚上都在床邊照顧他,肯定無暇分身……


    “嘖,看來真的搞上了啊。”


    “……蛇杖先生,真是的!”


    蛇杖把昨天就嘖嘖念叨的話在大清早又說了一遍,而且不怕櫻的正義製裁。


    因為它身正不怕影子斜,掌握了真相,就是要大聲嚷嚷:“你也到該意識到人類的本質就是野獸的年齡了,櫻!像昨天這種月黑風高的夜晚,就是容易激起某些人類心裏暗藏的醜陋欲.望——”


    “哼哼哼哼哼,肯定是因為做了沒臉麵對女兒純潔眼神的汙濁之事,所以才磨磨蹭蹭不肯下來吧,那兩個蠢蛋!”


    櫻:“…………”


    “雖然大致能夠猜到是怎麽回事,但不要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呀——”


    她果然還是一個矜持(大概)的少女,這一點是跟祭司父親學的。


    蛇杖先生說話過於赤.裸,語氣裏還帶上了十二分的惡趣味,仿佛等了足足幾千年,才終於抓到了這個盡情嘲諷那倆千年處男的難得機會!


    蛇杖:“哈哈哈哈嘶哈哈哈哈哈幾千年都沒經驗的丟人笨蛋居然還有這一天是不是躲在房間裏高興得哭出來了哈哈哈哈……嘎噗!”


    不用說都知道,它得意忘形過度,遭到了少女的鐵拳鎮壓。


    櫻不是故意的。


    她也是為了蛇杖先生好。


    因為,在話音戛然而止的下一秒,房間外終於傳來了些許動靜。


    “父親大人?”


    櫻聽到了久違的敲門聲,頓時收斂起臉上出現的已經有點不對勁了的表情,快步迎過去開門。


    打開門,映入眼中的的確是父親大人的臉。


    但跟往常不一樣。


    這次出現在櫻房間門口的隻有一個人,而非是平常都會一起過來的兩人。


    嗯,這個情況——倒也絲毫不意外就是了!


    隔了這麽久才露麵的父親大人之一,當然是法老王。


    今日的王好似與昨日,亦或者與過去的每一天都不太一樣。


    這裏的“不太一樣”指的當然不是外表,而是更深層次的,“精神”。


    男人的氣質仿若在一夜之間煥然一新,在原本的高貴傲然基礎上,再增添上了一分柔軟,一分甜膩,還有一分……


    呃。


    由於太詭異了,詭異到會讓平時了解法老王本尊的人感到心驚膽戰再起一身雞皮疙瘩,實在是難以形容!


    “昨晚是塔希爾背我上的樓麽?”


    ——雖然他表麵上還是“盡量”表現得若無其事,沒有任何變化能夠影響法老王的威儀。


    櫻假裝什麽都沒發現,鄭重頷首:“嗯,是的呢。”


    奧茲曼迪亞斯繼續仿若無事:“那就對了。他還是老樣子,不太適合做這種勞累的事情,昨晚就因為這個把腰傷到了,要暫時多休息一下,你們今天自己去玩吧,我留下來陪他。”


    “哦——父親大人沒有大礙嗎?沒有啊,那就好,我放心啦。”


    “嗯,不用管我們,你們還是按照計劃去玩就行了。”


    “好——的呢。”


    櫻麵無異樣,表現得就像懵懂百合花一樣純潔。


    這個時候沒有突兀的聲音出來搗亂,主要原因不是某蛇杖忽然之間改邪歸正不再損人,而是一臉純潔良善的少女將雙手背在身後,手裏便緊緊地掐住老是不老實的蛇杖先生的細長脖子。


    “那,我和蛇杖先生就自己先去玩啦,父親大人們需要我中午帶點吃食回來嗎?”


    “不用了,如果有必要我們也能自己解決。”


    好。徹底明白了。這是要甩開小孩兒,兩個家長自己過二人世界的意思。


    櫻對此心領神會,自然不會再不識趣地杵在原地當一顆閃亮的電燈泡。


    她與蛇杖先生緊密相握(蛇杖:“嘎!”),以最快卻不失禮貌的速度,從可能會打擾到父親大人們的二人世界的範圍內消失。


    別說中午,到下午櫻都不見得會回來。


    有這樣一個省心懂事的女兒,真是老父親們死後恩愛生活中的一大幸運。


    “……”


    好了,現在打擾……咳,愛女已經走了。


    輕鬆達到了目的,法老王暫時還在原地沉吟。


    他現在的心情很奇妙。


    高興是真的,幸福也是真的,可填充得更多的應該還是如同踩在雲端的飄忽感。


    跟愛人失而複得的那時有些許相似,卻比那時少了壓抑於心的沉沉晦澀,多了明明可以填平枯海,卻比片羽鴻毛還輕巧的……


    【滿足】。


    啊啊,世人怎能想到,理應有征服世界之野望的偉大之王,竟然會這般容易滿足。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埋入心田的那顆種子發芽了。


    它紮根生長的速度不快不慢,循規蹈矩,隻在長大後的某一時刻突然遭到了風的點醒,枝葉一下子搖曳盛輝,彰顯出積極向上的昂然。


    這株由愛而生的小樹在生長到最繁盛的那一刻突遭厄運,仿若在一夜間變成滿樹枯葉。


    在那之後的更長的時間——直到相隔如此長遠的前不久,抱著最後一分執拗始終不肯徹底腐敗的枯葉才終於尋覓到了久等的一絲水源。


    隻得到一滴就重獲生機,再得充分的澆灌,它便瞬間恢複滿樹綠意,一鼓作氣地抽長成繁茂高聳的麵貌。


    這綠意必然會在此後的日子永遠保留,將不會再退去的春天留下。


    興許也就是因為,這是王做夢都沒想過能夠得到的最深最重的愛,才會恍惚,仿佛自靈魂深處發出了饜足的歎息。


    ——真的得到他了嗎?


    奧茲曼迪亞斯總是忍不住問自己,並為完完全全確定的答案不禁自喜。


    ——嗯,對。


    ——真的已經得到了。


    法老王熱衷於炫耀自己得到的愛,並且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毛病險些就要發作。


    但還好理智在關鍵時刻強行上線,硬生生阻止他幹這種時候絕對——沒錯,是絕對——會被抓住頭頂呆毛哢嚓掉的蠢事。


    不能讓愚昧的世人知曉王終於完完全全地得到了他的王妃。


    隻是,想到他們已經知道他愛他了,王的心中還是可以稍稍舒服一點的。


    若不是要找個借口讓櫻離開,奧茲曼迪亞斯早就已經回到臥房,迫不及待地再與熟睡的愛人相擁……


    哦。


    那也不行。


    “我必須得先找到‘那個’才行。”


    王提醒了自己。


    褐發男人的金眸熠熠生輝,光亮程度甚至超過了此時已經掛在了天邊的朝陽。


    塔希爾還在睡。


    趁著還在向上攀升的朝陽之光還未升到一定高度,透過紗窗與窗簾,柔柔地傾撒在覆蓋著潔白床被的金發之人身上,法老王要去做一件事情。


    就像生前,還是個朝氣蓬勃的少年的那時候一樣。


    他要去為愛人尋來一朵開得最清純的花,放入花瓶,再擺在他們的窗台上,抬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心態在一瞬之間返老還童,仿若靈魂也跟著變得輕飄飄,無論多麽難以跨越的艱難險阻擺在麵前都會立刻翻越。


    莽撞,不顧一切,心中甚至出現了“隻要能讓他露出微笑,不管要做什麽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的衝動……


    唔。


    這種昏君的思維有些危險啊,在這時候出現,似乎不是什麽好事。


    ——但王趨之若鶩。


    要在現世找到一朵能令王滿意的純潔水蓮花,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但奧茲曼迪亞斯有他自己的辦法。


    也算不上跋山涉水,因為時間就這麽一點兒,動作必須抓緊。


    可要說跨越艱難險阻,這倒是完全沾得上邊的。


    男人的身影在這一過程中,發生了奇跡一般,他仿佛先變回了那個隻能沉默凝望愛人離去背影的王,又陡然轉變——身影縮小,紅白雙冠與王的權杖脫離他而去。


    解除掉沉重詛咒、艱難坎坷、無盡歲月施加給他的層層負擔,隻剩下滿心的“愛”。


    奧茲曼迪亞斯又變成少年王子拉美西斯了。


    少年抬腳踩入池塘,小心翼翼地彎腰伸手去摘開得正好的蓮花。


    蓮葉和花瓣上都沾著不少水珠,被摘取時就灑落下些許。又被褐發少年緊緊捏在手中,一路上搖搖晃晃,到地方之後,就隻剩下蓮葉邊緣還殘留著些許晶瑩。


    ‘塔希爾還沒來……’


    “塔希爾還沒醒……”


    輕手輕腳,好似從未有這樣小心翼翼過。


    胸中懷揣著滾燙的熱情與期待,他將蓮花放到了窗台。


    ‘等待真是難熬啊。’


    昔日的少年是急切的。


    而如今的男人卻出奇地耐心,隻有這一點與曾經不同。


    “沒關係。”


    “這一次,我可以慢慢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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