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兒今日穿了一身點翠的繡花長裙,纖瘦高挑的身材襯的飄飄欲仙,走路都帶著絲絲香風。這幾年秦王謝誠仿佛在朝事上開了竅,在外麵辦好了幾樁事兒,得了晉元帝好幾番誇讚抬舉,連帶著整個秦王府的地位都在京中水漲船高起來,而身為秦王妃的李仙兒更是成了京內女眷裏可以橫著走的那個。


    “衛將軍昨夜便啟程往北了?”往靜王府跑的次數多了,李仙兒早把白果這裏的暖閣當做了自家,問了句靜王不在府上,直接將腿架在貴妃榻上,差使了幾個侍女給她揉肩壓腿。


    白果見她一副勞累沒睡好的模樣,先點了點頭,接著叫小廚房給她端了幾盤好克化的點心跟漱口的茶水,之後才坐到對麵,口吻頗為無奈道:“不是說這月秦王府不接見外客,怎麽我聽下人說你昨兒開了宴,請的偏還是那群人。那些人都不是好相與的,跟她們玩兒一起你不難受?”


    李仙兒昨兒跟安定大公主拚了一晚的酒水,這頭還疼著呢,喝了幾口茶水就去往肚子裏塞點心,邊吃邊酸溜溜地說道:“我是不愛跟那群人玩兒,可我們秦王府小門小戶,我家那個沒用的又跑在外麵,半年不歸家,可不像是你這種背後有人撐腰的,能想怎樣、就怎樣……”


    白果被她酸地胳膊起皮,從盤子裏捏起一塊綠豆糕就往她嘴裏塞。


    李仙兒:“唔唔唔!”還是不是好妯娌了?!


    好歹喂了口茶,李仙兒終於緩過來,她見白果嫩白的手上又捏了塊雪白的雲片糕,打算一點一點掰著吃的模樣,自己幹脆搶到手裏,露出個得意的笑。


    “喂!”白果睜大眼睛。


    “安定合離了。”李仙兒嚼了兩口雲片糕後,突然說,“父皇的詔書雖然沒還沒下,但駙馬已經被趕出了公主府,連同他府上那一屋子有過牽扯的婢女。”


    白果眨眨眼:“前些日子不是還好好的?”


    “好好的?”李仙兒冷笑一聲,又哼哼道,“估計滿京城裏也隻有咱們靜王妃會以為她們還好好的。”


    說這安定公主,乃是榮妃所出大公主,白果與她倒不甚相熟,除了四年前在前任皇後的封後大典上有過一麵之緣,後續再見也大多是在宮宴上,且不曾說得上話。


    因著安定公主駙馬在四年前曾大言不慚以其無所出為由,上書欲求娶晉陽公子為平妻,卻被晉元帝下旨杖五十且禁足三年,故而整個安定公主府在未來三年中都安安靜靜在京中做起透明人來,直到去年解禁,豫王府上又喜信連連,安定公主這才複起了底氣,拉著駙馬在京中活躍走動起來。


    隻不過這一對公主駙馬裝得倒是恩恩愛愛,卻不想駙馬在公主府裏憋屈了三年,解禁不過幾月,便又跟之前的老相好——就當年被晉元帝奪了封號,從晉陽公子變成陽公子的那位。兩人再一次地幹柴烈火,死灰複燃起來。


    李仙兒自己尋思著,要說這陽公子跟安定公主家的駙馬感情有多篤定,那倒不至於,不過當年榮妃一脈反應過來陽公子竟膽大包天鑽了自己女兒府上的空子後,在短短時間就找了戶京中沒名沒姓的小官人家,又在晉元帝身邊吹了兩句枕頭風,就成功讓陽公子下嫁了過去。


    因為品級不夠,陽公子自然沒那個臉麵叫晉元帝為他建造公子府,又因其母妃不過是個小小庶妃,更沒什麽本事跟積攢,故而在下嫁之後,衣食住行無不依附夫家人的陽公子日子就變得不是很好過了起來。


    況且就李仙兒所知的個中陰私可不止表麵上這些,榮妃那邊為陽公子找駙馬本來便不是存著什麽好心思,有心人往深了一探,就能知曉那駙馬私下的某些床榻之癖,也非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如此一來,與自己駙馬床榻生活不能相和的陽公子為何會跟被禁足了整整三年的安定公主駙馬又糾纏到一起,倒也能說得通了。


    這件事可謂稱得上是皇家醜聞,不論私下傳的如何風風雨雨又熱熱鬧鬧,終歸是沒人敢搬上台麵說道。


    李仙兒吃夠了靜王府上點心,又喝了幾口茶潤了嗓子,才又撇了撇嘴,繼續說下去:“這事兒說起來跟安寧還有些牽扯,就是在她前幾日攢得那個賞花宴上出的事,陽公子跟安定家的駙馬直接在安寧府後花園的假山處滾做了一起,當場就被安寧府上的一群女眷給撞破了。”


    提起安寧公主時,李仙兒臉上的不自然一閃而過,白果心知這是她又想起前幾年的事情來了。安寧公主與前太子謝昭乃是一母同胞的嫡公主,當年他與仙兒都尚未嫁入時便參加過安寧的賞花宴。


    時年李仙兒心氣還極為高傲,選秀不但非與後來成為繼後的寧安容爭頭名不說,後來更是與其弟寧左庭在安寧公主的賞花宴上扯起了頭花……


    這一度被李仙兒當做自己的黑曆史看待,是決不許人提起的。


    不過轉瞬幾年過去,寧家一朝敗落錯失帝心,這對風光大好的寧家姐弟卻早已紛紛化作塵世土,果真不勝唏噓。


    想到此處,白果收回心神,擰眉問:“聽說安寧那日隻請了內眷,安定駙馬又怎麽會在?”


    李仙兒卻用指尖點了點桌麵,意味深長地笑哼:“誰知道呢。”


    白果與她相視一眼,細細一想大概也明白了其中關竅。


    安定公主與豫王乃是一母同胞,豫王在京中風頭大盛那幾年,安定便選中了身為寒門弟子的探花郎當駙馬,雖說這探花郎風流又花心,但身後站著的寒門勢力卻不可小覷。安定下嫁過去,就相當於是豫王放給寒門子弟的一種信號,而這信號背後的意義則更是不言而喻。


    後來鬧出官員與考生相牽連的舞弊案,雖說豫王終究是被晉元帝暗中保下,但世上無有不透風的牆,而寒門子弟多傲骨,這股勢力自然便逐漸遠離了豫王一係。彼時豫王失寵,安定也隻能夾起尾巴做人,不敢有所動作,可幾年過去,豫王又仿佛靠著府上子嗣贏回帝心,於是安定才又有了底氣,在與駙馬的感情徹底消磨殆盡後,便尋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毫不留情地將對方狠狠踹下雲端去。


    “昨日安定剛進宮請了合離的聖旨,正巧給我碰上了。”李仙兒又打了個困盹兒,語氣恨恨道,“我看她哭的可憐,安慰了兩句,沒想她倒是會打蛇上棍,拉著我就要回我府上喝消愁酒。”


    白果憐惜地看她一眼。


    李仙兒更委屈了,點了點白果鼻子憤憤說:“她就是看我家那個傻子這兩年長進了,故意拉攏討好我呢,昨兒整整一宿,就她那陰陽怪氣的調子,夾槍帶棒地不知說了多少你壞話,你可知道?”


    白果:“……她為何要說我壞話?”


    李仙兒恨鐵不成鋼說:“你想啊,這京中女眷誰有你過的快活?別人府上都是三妻四妾成堆,她個公主當得跟成了青樓老鴇一樣,見天兒地得放著身邊婢女爬了駙馬的床。可你呢?這麽大一個靜王府,你且看看還有沒有個敢存了別的心思的婢女小侍?”


    白果輕咳兩聲,臉紅了紅。


    李仙兒麻木著臉又繼續說:“也是,存了那些歪心思的下人,如今仿佛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白果辯駁:“哪有?隻是被王公公都趕出府去了。”


    李仙兒送給他一個敷衍的微笑:“哦,原來是這樣啊。”


    白果忍不住按了按太陽穴,這幾年被廢去太子之位的謝昭被封榮王後就遷到榮王府閉門謝客,外界傳言說是廢太子怕是不太好,但隻有白果他們才知道謝昭是真被晉元帝冷了心,即便事後宮裏時不時總會有賞賜流水般送進榮王府。


    可人心丟了就再難尋回來了。


    隨著謝昭的沉寂,謝渠的失寵,謝誠雖有寵在身卻終究經年奔波在外,京中唯一還好端端活躍在眾人眼中的靜王謝臨就自然成了京中權貴們的重點盯梢對象,往日對謝臨的畏懼不滿都仿佛成了過眼雲煙,多得是大小官員試圖用各種途徑來討好靜王府,其中往府裏塞美婢美侍就是大多數人常用的法子。


    當然被塞進府的閑雜人等肯定是到不了白果眼前擾他煩心,王府總管王有全做事幹淨利落,家世清白的就給個幾兩銀子打發,別有用心的便毫不留情地將人處理掉,從不拖泥帶水。


    李仙兒拿這說事也不過隻是為了調侃一二罷了,她今日相來,其實還是有另一件事要與白果相討。


    “今年大晉的選秀快開始了。”她說。


    白果聞言,臉上閃過些驚訝:“這是哪裏來的消息?如今才六月,大選的日子怎麽能提前這麽些。”


    “是安寧昨日與我說的,怕是假不了。”李仙兒愁著眉眼道,“這幾年後宮之中有寶妃拿了獨寵的頭籌,盛寵不衰,高位的幾位娘娘算得上是退居二線,隨太後娘娘時常禮佛添香,下麵庶妃也尚且安穩。嗐,我左思右想,總覺得這次大選的重點不像是衝著陛下去,反而倒是咱們家的這幾個爺們兒比較危險……”


    言猶未盡之處,白果自然領會,不過他信任自家殿下,倒並不太擔心。


    可還是安慰李仙兒道:“秦王殿下自然也是愛重你,不然這幾年他在外奔波,收回府裏的妾室早不知凡幾了,仙兒你總要試著信他一信啊。”


    李仙兒卻知道自家男人大豬蹄子的本性,擺著手道:“別,千萬別,我信他個大頭鬼,那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蠢貨,我隻求他別腦子一熱給我領個平妻回來就謝天謝地了。”


    果不其然,安定公主合離的聖旨不過幾日就頒了下來,駙馬被除了身上僅存的爵位,又因他並無官職與積蓄,於是在被趕出公主府後竟是在京中無家可歸。他強忍著眾人投向他身上的白眼找上了陽公子,陽公子最開始倒也確實心疼他,但他現下日子也不好過,因為夫家已經知曉了他與安定駙馬之間的勾連,而身為皇家女婿又不能主動上請合離,故而隻能狠心忍下這頂綠帽,最多就是禁了陽公子的足。


    陽公子想方設法才偷摸給了駙馬幾百兩銀子全做安置費,誰想那安定駙馬拿了錢不過一日就全被賭場的人套走,回頭再去找陽公子,卻怎麽也見不得對方了。


    這幾日此人與陽公子之間的事鬧得紛紛揚揚,兩人間的舊情全都一發不可收拾地傳遍了整個京都,再追溯到三年前這位安定駙馬娶了一位公主還不滿足,竟還想坐享齊人之福,叫這陽公子做他的平妻,不由讓百姓指著他的鼻子罵其臉大如盆,人心不足!


    安定駙馬成了過街老鼠,淪落街頭幾日後更是被看守城門的衛兵趕出了京,而陽公子那頭,因為夫家受了委屈,晉元帝不得不憋著怒氣給對方往上抬了一品官職以做安撫。他對陽公子徹底失望,不僅撤其封號,還將他那本就不受寵的母妃打入了冷宮,無詔不得出冷宮半步。


    至於安定那裏,卻是得了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同情,晉元帝覺得對女兒有所虧待欠疚,不過半月功夫,便下旨為安定賜了一座行宮,使其在京中風光一時無兩,把李仙兒跟安寧公主全都力壓了下去。


    而就在安定合離的事情告一段後,後宮大選便拉開了帷幕。


    對於上屆選秀,有人覺得還在昨日,但對白果或是李仙兒等人來說,卻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畢竟四年之前,她們也未能想到四年之後是如今的光景。


    又是一日從宮中請安出來,李仙兒手中扯著幾張畫卷,嘖嘖感歎著:“說來靜王殿下母妃去的早,倒是便宜了果果你,不必經受伺候婆母的苦,哎,可憐我李家好女,驚才絕豔,一朝嫁入君王府,竟也要如同那等深閨婦人一般,受盡夫家磋磨。”


    白果帶著謝湛跟謝笑進宮陪了太後一早,府上的兩個調皮蛋特別喜歡壽康宮的吃食,吵著要留在宮裏吃晚膳,白果拿他們的沒辦法,偏偏太後還格外喜歡兩個小的,臉上的笑便沒落過,摟著倆乖乖重孫不撒手不說,還拍板叫兩人留宿一夜。


    他這會兒兩手空空,身邊少了謝崽崽的嘰喳聲,卻偏又多了個聒噪的秦王妃。


    白果搖頭歎了口氣,最右邊的小豫王妃卻忍不住笑出聲,用帕子捂著打了個不大明顯的哈欠:“你且停一停吧,再說下去,這邊兒上的宮女太監可都要知道原來秦王妃竟是個深閨怨婦了,看到時候麗嬪娘娘不得削了你一身皮去。”頓了頓,她又懶洋洋說,“哎,要不趕早不如趕巧,不如你現在就湊首怨婦吟聽聽?”


    “要驚才絕豔的。”白果歪了歪腦袋,笑著添了一句。


    李仙兒抱著畫卷就要往兩人身上砸:“宮女太監自然不敢編排我,倒是你們兩個膽子大了,不知道咱們家秦王殿下正當寵嗎,得罪了我,有你們好果子吃!”


    “嗐,好怕啊。”


    “秦王妃發威了,不得了。”


    小豫王妃跟白果紛紛笑出聲,周邊站著的幾個大宮女也忍不住低下頭,肩膀聳動。


    三人說笑打鬧地在禦花園走著,不期然就碰上一群正當花期,看起來顏色格外嬌豔的公子貴女。


    對麵來的隊伍聘聘嫋嫋,有管事嬤嬤站在隊伍兩側,時不時指點著其中幾個人的走姿不乏,見正麵裝上三位王妃,立馬變了臉色,叫停隊伍,小心翼翼上前請安:“奴婢拜見豫王妃娘娘,靜王妃殿下,秦王妃娘娘,不知三位王妃正在禦花園行走,奴婢等人是否有驚擾到……”


    李仙兒這會正臭著脾氣,不願多說,小豫王妃更是懶洋洋提不起興致,白果隻好搖搖頭,溫和地笑著說:“不礙事,後麵的姑娘公子可是今年選進宮的秀女?”


    管事嬤嬤點點頭道:“正是。”


    白果正想問過就叫人走了,沒料李仙兒突然出聲道:“那還真是巧了,嬤嬤不如將她們叫過來,讓本王妃也仔細瞧瞧。”


    管事嬤嬤略一猶豫:“秦王妃娘娘,不是奴婢不願,實在是秀女主子們剛進宮,規矩尚未學全,怕是近身衝撞到貴人們就不好了。”


    小豫王妃跟著笑笑,但麵上卻不饒人:“不礙事,叫上來看看也無妨。”


    白果:“……”


    他使了個眼色給兩人,搞不懂她們在做什麽,怎麽這行徑尤為像是那戲本上寫的張揚跋扈的皇家寵妃,一朝得勢就要作踐新人的模樣,實在不是什麽……好人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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