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公主問完,又加一句:“你見他弱小,可是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白果抿唇,說是有些。


    安寧公主便又笑了:“晉陽與你要如何比?你們二人本無一絲相似之處。”


    衛良陰不禁頷首道:“沒錯。”


    安寧公主瞥他一眼,得了衛良陰一個挑眉,又望向白果慢聲說:“說來怕你不愛聽,但果果你幼時喪母,後娶的繼母不慈,父親也不多在意你,這是無人庇護,亦無人教導,此謂之弱小,漫長的時日裏皆屬衣食不安,仆大欺主,謂之可憐。可晉陽又算什麽呢?他雙親俱全,母親雖是宮中不甚有存在感的貴人,但卻也是宮人環伺,衣食無憂,便是他身為雙兒不得父皇喜愛,卻與本宮同樣都是由諸位大儒悉心教導……便是這樣,你還覺得他弱小可憐嗎?”


    白果無言。


    反倒是衛良陰“唔”了一聲,替白果出聲說道:“該說這位晉陽公子生性柔弱吧?又或是礙於安定公主的身份,被安定公主罵多了,所以才如此作態?”


    安寧公主也笑了起來:“安定公主是霸道,但卻也不是那無事生非,嫌自己活的太自在的無聊之人。”


    白果總覺得安寧公主話裏有隱喻,但究竟沒有深思。


    封後大典很快開始,命婦們按照品級一一站好,而作為身無品級,卻是一等大臣家眷的白果等人則站在了最角落的位置,待禮部官員站在台階上念起封後聖旨,命婦與大臣們齊齊跪下,而身著鳳冠霞帔的新後則被宮人小心攙扶著登上台階,先在元後牌位前上香一柱,之後於趙太後身前叩首,再從趙太後手中接過鳳璽,便算是禮成。


    這期間晉元帝並未出現,諸位大臣與命婦心中便各自有了數。


    封後一事來也匆匆,大典完成地也十分倉促,甚至晉元帝隻象征性地在封後之後於中宮流連了三日,之後便輾轉在了其餘幾個新受封嬪妃的宮中,但要說最受寵的,還是屬先前的宮女寶杏,如今被晉元帝寵極一時的寶才人。


    新後將登鳳位,看著是沒有什麽動作,但後宮中一下子入住了那麽多新人,全是鮮嫩年輕之輩,這不禁就叫些許尚無子嗣的老嬪妃們慌了神,往日元後在世時,她們這些無寵無子之人隻得抱緊元後大腿,待新後繼位,又是元後嫡妹,如此一來,這些人便又換著法子去攀附起新後來,隻在新後麵前去挑撥些有關寵妃寶才人,又或是剛進宮根基不穩之人的事非。


    後宮中的爭鬥皆數隱藏在平靜之下,暗流湧動,而就是這時,安定公主之駙馬上書以公主無子,欲求娶平妻的折子內容不知被誰透漏了出去,一時間滿朝嘩然,為駙馬臉皮之厚而驚詫!


    這時娶一個皇女不滿足,竟還妄圖再娶一個?誰給的臉?


    那駙馬是個昏聵之人,隻長了張好皮相,又會說些年輕女子愛聽的撩騷話,當初安定公主就是因著這些栽了進去,還真當他是個好的,結果婚後不過半月,這昏聵駙馬便露出了自己的馬腳,公主府中的婢女就沒他不敢拉上床的。


    往常安定公主為了麵子便生生忍了,隻要駙馬不出府去招惹人,她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這駙馬說不出府偷吃便罷,一朝反悔,竟是直接看上了宮裏的晉陽!還以她生不出孩子為由!


    說來這駙馬還是個寒門子弟,家中往上數三代都是窮秀才,好不容易熬到他這裏考出個探花郎,又求娶了公主,就以為自己要上了天,是天下一等一的能耐人,便是要娶平妻,也得娶比公主稍次一點兒的皇家公子。


    這事兒被滿京的人當了笑話聽,但那駙馬可不這麽以為,他先前被晉元帝撂了折子,還不甘心,趁著年關未歇,竟親自進宮去求皇帝了,還說自己與晉陽是真心相愛,而安定既然生不出來,是皇家對不住他在先,他沒先說休了安定就是給皇家麵子,眼下委屈晉陽做平妻都是他退一步的選擇了。


    晉元帝萬萬沒想到自己欽點的探花郎竟是這般荒唐不知事的,先是被氣暈過去一回,又在兵荒馬亂中轉醒,好叫禦前侍衛將駙馬拖出去,重打了五十大板。


    “丟回他的駙馬府,三年不得踏出府內一步!”晉元帝捂著發悶的胸口,氣到額頭青筋暴跳,“另外陳貴人教子不嚴,貶為美人,扣除月例半年,沒有朕的吩咐也不要帶著晉陽從偏殿出來礙眼了!”


    太監總管趙林替晉元帝順氣,一邊說是。


    “等等,趙林你去宣旨時再加一句。”晉元帝眸光一沉,徹底冷了心思,“就說晉陽與朕的封號相撞,撤去晉字,日後……宮中上下便隻叫他陽公子罷。”


    太監總管趙林一驚:“陛下,使不得!當年大師可是給您推算過,唯有晉陽公子才能替您分擔命中劫數,眼下您撤了公子的字,待到大劫將至又待如何才好?”


    晉元帝擺手:“不過是個江湖道士說的胡話罷了,虧得朕還信以為真了十幾年。”


    趙林將信將疑:“那位大師……竟真是騙子,陛下,是查到了什麽?”


    晉元帝不做言語,待禦前侍衛將那駙馬五十大板打過,禦書房中又隻剩他主仆二人後,晉元帝不由露出疲憊的神情,捏著鼻梁沉聲道:“朕前月秘密派了靜王南下,便是叫他率一隊精兵前去剿滅作惡多端的南派大幫,那些南派大幫雖不稱匪,卻行事比許多匪類還要惡劣……而就在昨日,靜王派人傳回密信,那些南派大幫背後竟有一個叫懷恩教的邪教支持,而那邪教頭子更是自稱神農道士。”


    “神農道長不就是……?”


    晉元帝閉眼道:“就是當年在慈恩觀外與朕偶遇之人……想來那場偶遇是假,刺殺才是真,隻不過朕那時謹慎,身邊不離九名暗衛,禦林軍更是身後跟隨,那邪教頭子彼時是見狀不妙,才順勢替朕算了一卦,慌說一段假話。”


    趙林額頭冒出點點汗珠,不免感到後怕:“陛下雖被歹人蒙蔽,卻未傷及龍體,便已是幸事……”


    晉元帝聞言冷笑一陣,又道說:“十幾年前這懷恩教賊子刺殺朕不成,這十幾年後……便隻等著叫朕的三子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趙林附和道:“靜王殿下辦事,陛下您隻放下全部的心,隻等好消息便是。”


    於是經此一日,滿京城都知曉了安定公主的駙馬被皇帝厭棄,連帶著宮裏的陳貴人被降級,而晉陽公子身上唯一的殊榮也被剝奪,成了一個單子稱呼的陽公子,算是徹底失了寵。


    白果於衛府聽說了此事,卻隻道陽公子是受了無妄之災。


    衛良陰練完槍,擦擦頭上的汗水,從白果手裏搶了個小冬棗,咬下一口脆生生地,半晌吐了胡,才不緊不慢說:“我算看出來了,你這心軟的毛病,還真是難改。”


    白果嘴裏吃著冬棗,雙頰鼓鼓地,“唔?”了一聲。


    衛良陰用手戳戳他的腮幫子,好笑說:“還說自己沒心軟的毛病?先前在宮裏頭,你覺得那晉陽公子可憐,被安寧公主看出來,安寧公主人家好心給你一番掰扯才作罷,而眼下皇帝撤了晉陽的晉字,你又覺得偏是他受了無妄之災……小傻子,你這心軟的怎麽跟那棉花似的?怎麽偏就不心疼心疼表哥我日日練武,風吹雨淋都不能停歇的慘?”


    白果被衛良陰戳著腮嗚嗚咽咽說:“也……心疼表哥,冬日都曬黑了。”


    衛良陰聞言一哼,隻撿了個橘子拿起來剝皮,便剝便苦口婆心給白果分析說:“你瞅瞅,宮裏的公主們未到年齡之前都是不許隨意出宮的,當然除了安寧公主是個個例,她受寵,自然怎麽做都好,但陽公子呢?你也知道他母妃身份不高,雖說吃穿不愁,無人敢欺,但終歸在宮中還是要懂規矩,知分寸的。我們與他不熟,所以對他規矩學的如何先不多說,但他尚未及笄,合該在宮中時是見不到多少外男的,所以問題來了,駙馬又是怎樣認識又得知他的?”


    白果擰眉。


    衛良陰又道:“安定公主的駙馬的那個折子上,言說是他與晉陽兩情相悅,而兩個未見之人,又是哪裏來的相悅之情?難不成是駙馬單方麵的栽贓陷害?”


    白果倒不曾想起這裏,吃棗子的動作停下了。


    衛良陰將剝好的橘子掰了一半放嘴裏嚐甜,便將剩下的都推給白果:“況且不管此事到底如何,晉陽公子作為一個不受寵的公子,卻在封號上能有個晉字,本身就是不該,經此一回扯去了,對他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白果說:“我不明白。”


    衛良陰揉揉他軟和和的臉頰:“日後你會明白的。”


    大雪過後便是晴,但今年卻顯的格外與眾不同,長達半月的大雪過後扔未見天晴,反而是狂風暴雨將至,下透了整個京城。整個寒日叫百姓們苦不堪言,稍微窮一些的地方,有人家生不起幹燥的木柴,活活凍死在家中,而便是富貴人家,也越發覺得這個冬天不甚好過。


    晉元帝於宮中感受百姓疾苦,頻頻號召大臣們施粥行善,百姓每隔三日可在指定的地點去領半斤炭石,以此熬過嚴嚴寒冬。


    衛家自然也在行善之列,衛西洲不太管府上庶務,隻叫管家與家中的兩位公子商量著來,白果與衛良陰皆是肯吃苦而心地良善之人,隻親自前往衛家施粥與施炭的地方,風雨無阻。


    如此半月過去,京城中終於迎來第一個晴朗天,大晉朝的除夕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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