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今年這天兒比往年冷的還要凍人。我還記得去年年關將至那會兒不過飄了兩三日的雪霜,哪像今年雪片跟不要錢似的連綿半月不止,眼瞅著還有得下。”皇城之中,忙裏偷閑的小奴婢打掃完了宮苑積雪,呼出一口熱氣,各自挽著小姐妹的手臂,偷聲聊著。


    “你們說待到年關,那儲秀閣裏的幾位姑娘公子到底有誰能拔得頭籌呢?”剛入宮的宮婢還沒得老嬤們那般學來那套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架勢,對宮裏的小道消息還存著點兒女孩家的好奇心。


    “早些時候我倒看那寧氏貴女原是極有可能的,可惜她命數到底不如前頭那位娘娘,隻得了個混賬弟弟,竟將整個寧家都拖下了水……還是跟那鳳位緣分淺了些。”


    “是極是極,眼下落單論家世,身份最顯貴的也不外乎陸止涼陸貴子,可惜了咱們陛下隻愛紅妝,單看張貴君娘娘宮裏門庭冷落的模樣,想來陸貴子也難了。”


    “瞧你們說的,咱們陛下又不是昏君,便是不喜張貴君娘娘,可娘娘該有的,陛下也一樣不曾少給,相反,你看曾經被陛下寵愛至極的惠妃娘娘,如今該說是何貴人了,眼瞧著一朝失寵,便真什麽也沒了。”


    “此話有理,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在這皇宮中,出身好才是真好。”小宮女發出聲感慨,摸了摸被凍得通紅的臉頰,笑嘻嘻說,“那想來,陸家貴子的可能性也是極大的。”


    “誰知道呢?”同伴壓低聲音,收了收袖口,跺跺腳看了眼四周,拉著小宮女走出假山石後,“走了走了,管是哪位貴子貴女登上後位,左右與咱們沒什麽關係,這皇城裏的天兒再怎麽變,可咱們明日還不是得來掃雪?說這些個閑話的功夫,還不知肚子裏又吸進去多少的涼風,看你晚上又要喊痛……”


    兩個奴婢的話聲漸遠,於連綿不絕的飄揚的雪花中失去身影。


    彼時,惠妃……不,該說是如今的何貴人縮在一出兩進屋的偏殿裏,怒火中燒地問今日捎炭來的奴才說:“今日隻這半斤的炭火你倒是要本宮怎麽燒?眼下大雪下了大半個月,炭火卻一日比一日少,是不是誠心想要凍死本宮啊?!”


    “貴人息怒,貴人這月炭火的份例便是每日半斤,奴才也是按例來送的,貴人可不能冤枉奴才。”這奴才跪在地上,但神色卻沒什麽瑟縮膽顫之處,隻是賠笑說,“貴人若是覺得有人故意苛待了您,隻能去找司事房的管事,奴才是沒辦法的。”


    何貴人神色一愣,臉上的怒氣一凝,無力地坐在軟塌上像是呆怔住了,整個人都失去了神。


    那奴才還要挨個宮地前去送碳,見何貴人不說話,便跪安出了屋。


    “怎麽日日都要來這麽一出。”屋外跟那奴才一起的同伴抱怨說,“今日是碳火,昨日是吃食,前日是布匹,大前日又是釵環,這貴人主人怎麽也不看看自己眼下是個什麽身份,還真當以為自己還是那個寵冠後宮的主呢,想要這又想要那的,真是我呸!”


    “她也鬧不了幾日了。”


    “怎麽說?”同伴疑惑。


    送碳的奴才上頭有個頗有人脈的幹爹,他隻將自己從幹爹那聽來的事支吾說了一嘴兒:“說是封後大典的日子欽天監已經算了出來,具體是哪位貴人能登後位暫且不知,但陛下卻已決定要趁此機會大封後宮了……那寶才人恐要會一步登天。”


    “嘖,那何貴人可慘了。”


    這全皇宮裏誰又不知,寶才人可與那何貴人是有仇的。


    想當初寶才人還未被晉元帝瞧見時,便是在曾是四妃之一的何貴人宮裏做掃撒丫鬟,後來寶才人被晉元帝拉上了龍床,得了寵愛,一時風頭大盛,何貴人便為此嫉恨在心,偶遇禦花園時便以分位壓人,對寶才人極盡欺辱。


    也是趕了巧的,晉元帝恰也在那日路過禦花園,正好撞見嬪妃傾軋的場麵,當即震怒當場,貶了惠妃分位,撤去封號,也就有了如今的何貴人。


    至於寶才人?她雖被何貴人欺侮,卻又得了晉元帝的憐惜,不過區區數月,便在這宮中代替了原本惠妃的角色,成為一朝寵妃。


    對於晉元帝後宮寵妃的變動,朝內朝外皆不動聲色。


    宮中的老資曆嬪妃例如榮妃跟麗嬪有兒有女,自是穩如泰山,而對於長年纏綿病榻的張貴君來說,寶才人與何貴人無論是誰占了寵妃的名頭對他來說都別無二致,再至於儲秀宮中的幾位待封小主……


    左右還是選後一事更要緊些。


    大雪一日日下個不停,今年的年關不論從各個方麵來講,都頗令人難熬。


    也不曉得秦王生母麗嬪是如何說動得晉元帝,本是該排在謝臨之後的四皇子謝誠的婚事硬是被晉元帝提上了日程,欽天監卡著年前的日子匆忙算好日子,納定禮征一氣嗬成,日子一到,作為新婦的李氏嫡女李仙兒便被喜樂吹吹打打送上花轎。


    不過礙於謝誠頭幾月翻下的罪過,原本是該熱熱鬧鬧的親王婚事硬是辦的有點清冷,京中許多官員都怕被晉元帝按上個與秦王謝誠結黨營私的帽子,斷不敢公然前往祝賀,隻提前派人送了賀禮去。而又恰逢冬日大雪,原本該代替晉元帝出現為新人致辭的太子謝昭更是得了急症,嗓子一時出說不話,在東宮將養著出不了門。


    無奈之下,豫王謝渠不得不暫代太子兄長之值,拿著聖旨到場一念,也就算完事兒了。


    這婚事辦的著實撐不起堂堂親王的臉麵,謝誠心裏難受,跟李仙兒婚後第二日進宮拜見麗嬪時,不禁出聲起了爭執,倒是連茶也不願敬了。


    麗嬪倒是愛子心切,恨鐵不成鋼地指著謝誠的腦袋說:“你個榆木疙瘩的!”


    謝誠冷笑說:“我倒是不曉得自己哪裏愚笨,隻道是全京城昨兒都看兒子笑話呢,堂堂親王成親之日的場麵,竟還不如那些三流的沒落世家熱鬧!”


    “熱鬧熱鬧熱鬧!你也就隻知道熱鬧了!”麗嬪的指甲套幾乎要戳在謝誠臉上,找個由頭叫下人帶李仙兒去了偏廳,氣聲道,“你這個好了傷疤忘了痛的傻子,那前些日子犯下那些錯處你怕不是已經忘了,眼下婚宴還想要熱鬧,你怎麽不好好想想熱鬧完了咱們娘倆還有沒有命了?”


    麗嬪於宮中地位不顯,卻能安穩剩下謝誠,可見也非是表麵看起來的蠢人一個,往日她怕得了旁人忌憚,故意藏了拙,但眼下對著唯一的親子,隻能慢慢說與他道:“結黨營私素來是帝王忌諱,你與昌平伯府勾連那事,且是運氣好了隻搜出了些錢財,陛下也隻當你是起了對金銀的貪心,這才高高拿起輕輕落下,可落下卻不代表這事兒就此揭過了。”


    謝誠麵色一白:“父皇這是還沒原諒我呢?”


    麗嬪歎了口氣,又回到榻上坐下:“姑且先貓著尾巴做人,往後幾年……你兄弟幾個的事最好少摻和,尤其是跟老二!”


    謝誠想反駁,卻被麗嬪猛地瞪一眼,不由撇嘴又問:“本王聽娘娘你的話,行了吧?不過……”他眼珠子一轉,往屋外李仙兒在的地方瞧,又收回視線道,“您在父皇那兒早求了她入府又是為何?”


    不過短短一夜相處,謝誠就已經瞧出他這位王妃可不是個好相與的,想想李仙兒看他房裏那些個妾室的眼神兒,謝誠就忍不住地煩躁,擼了把頭發說:“她這第一日入府就要給我那些個妻妾立規矩,一趕早進宮前,就有兩個來找我哭的,簡直哭得我頭疼……娘娘,你叫她早進了府,純粹就是讓我提前受罪的不是?”


    “這個媳婦你是得捧著。”麗嬪見謝誠這幅苦惱模樣,笑了笑垂眼道,“不僅你得捧著,就連本宮也要捧著她。”


    謝誠驚了:“……不就是李太傅的嫡女,我堂堂秦王殿下,憑什麽要捧著她?”


    麗嬪不想與這傻兒子說其中關卡緣由,隻低聲道了一句:“新後的人選已經定下來了。”


    謝誠猛然抬頭:“是哪家的?”


    麗嬪搖了搖頭說:“你先別管這個,本宮求了陛下恩典,本也不是為了別的,隻是為了叫你媳婦免在新後麵前敬茶罷了。”


    “給新後敬茶又怎麽了……”謝誠想到今日在正陽宮為元後上的那柱香,突然愣住,“娘娘是怕本王婚事拖到年後,新後會給本王的王妃下絆子?”


    麗嬪說:“防患於未然罷了,繼後上位,總要找些由頭立立威風。”


    “那麻煩也不該找到本王這些做小輩的頭上,除非……”


    除非新後與王妃之間曾有齟齬,本身就帶了仇。


    謝誠想到這裏,忍不住皺了皺眉。


    麗嬪見狀,便叫他不要多想,左右這婚事已經在年前辦完了,再無後顧之憂。


    兩人又零零散散著聊了點別的事,謝誠中突眼珠子一轉,笑嘻嘻說:“那三哥的婚事不就是在年後?那他媳婦兒可要丟慘了。”


    麗嬪淡笑不語:“說不定新後是個仁慈的。”


    謝誠:“哈。”


    母子倆人能說的不多,緊趕慢趕地出了宮,李仙兒坐在馬車內冷眼看得謝誠身上倒是格外不安穩。


    謝誠摸摸臉:“王妃,本王臉上有什麽值得你看那麽入迷的?”


    李仙兒嗤笑一聲,偏過頭不說話了。


    謝誠與她剛是新婚,且李仙兒又是京城出了名的名門閨秀,模樣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出色,於是在眼下謝誠的眼內,美人翻白眼也是好看的,賞心悅目的:“你且跟我說說話?”


    李仙兒轉頭看他,似笑非笑:“殿下想要我說點什麽,是遣散你那些個妾室的事嗎?”


    謝誠擰擰眉,摟住李仙兒說:“不說這個,本王不愛聽……”


    李仙兒麵頰一紅,就去推他。


    謝誠哈哈一笑,攬著李仙兒,突然正色問道:“說來與你一起選秀的那些個貴子貴女,你有沒有得罪過誰?”


    李仙兒瞥他:“殿下什麽意思?”


    謝誠道:“隻說有沒有?”


    李仙兒冷冷笑了一下,似是記仇似地說:“倒是有那麽一個人,與我在閨中時便不怎麽玩得來了。”


    謝誠見她冷了臉,忍不住湊過去親了一口,又在李仙兒耳邊問道:“哦?那人是誰?”


    李仙兒受不了謝誠這親近勁兒,終於推脫開,沒好氣道:“殿下便不會差下人去查嗎?與我閨中處不來,這滿京除了寧家的女兒,還能有誰了?”


    “你是說……寧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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