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夫人,東街永濟布莊的綢緞皆在昨日賣完了!”


    “西街的祥宇綢緞鋪的好料子也賣空了,奴才去的時候正巧碰著那家掌櫃在給夥計說,這月的布料賣的太快,要找人先去南邊補貨,一趟來回據說至少要七日!”


    “夫人,小的帶著人跑遍全皇城的布莊,符合規製的布料都已經賣沒了!”


    “怎麽會!”何氏驚地從榻上坐起,臉上是止不住的詫異,“皇城裏十幾家布莊怎麽可能一家都沒有!”


    前麵幾個跑腿小廝皆苦著臉,為首的那個在何氏的逼視中硬著頭皮開口解釋,“小的隱約聽那些掌櫃的說,好像皇宮裏下了選秀的懿旨不久,氏族各家便紛紛將布莊跟綢緞鋪裏的好料子買空了。”


    何氏聞言,眉心隱隱作痛,心口滿是煩悶,卻又不得不再繼續想辦法:“皇城腳下賣完了,你們就去臨近皇城的府縣,快馬加鞭的去找。”


    小廝幾個對視一眼,苦著臉說是。


    又過不久,李氏帶著幾個姬妾來給她請安,眾人圍著衣服料子的事,說了些似是而非的話,何氏到底忍不住,揮退下人,親手撕爛了一塊帕子。


    “玉枝。”


    玉枝小心上前替何氏捏肩,小聲在何氏耳邊擔憂說:“夫人,咱們如今要怎麽辦?”


    何氏在府上對待子女尤為偏頗,不說自幼被侯爺帶在身邊教養的兩位少爺,隻論公子跟姑娘,除了白意公子,大姑娘跟大公子是都沒有份例分到好料子的。


    而且進宮選秀的日子眼看不足五日,選秀名冊也已在昨日便上交宮中,都成了定數,所以,若在三日內還弄不到合適的布料,那侯府到時真就麻煩大了!


    “你且去何府一趟,找我母親。”何氏畢竟是侯府主母,即使心中再怎麽不快,也很快就緩過神,鎮定道,“母親素來節儉,想必今年府上的新料子還未用完,你先去借一匹來。”


    玉枝忙說是,小跑著帶著幾個丫鬟出了府。


    不到半個時辰,玉枝滿頭細汗地回到侯府,跪在何氏麵前:“夫人,右通政夫人說她府上的新料子早在月前就已經全做成了成衣,如今隻剩幾匹粗布了。右、右通政夫人還偷偷告訴奴婢,其實原本府上還是有好料子的,不過宮中惠妃娘娘用度頗多,餘出來的好物都送往宮中去了……”


    何氏聽完幾乎要仰倒過去。


    竟然全送進了宮!


    這個關口上,何氏若想遞牌子進宮也要安排在幾日後了,那又如何來得及?!


    何氏感覺頭要痛炸了。


    “夫人,四日後大公子就要進宮選秀,不知新的衣裳料子可是準備好了?”


    午膳過後,桂嬤嬤來給何氏請安,又是催促一番。


    何氏隻能勉強說:“下麵人辦事慢了些,料子還在采買的路上。”


    “勞煩夫人上心。”


    桂嬤嬤又跟何氏說了幾句,之後又去廚房提了一籠新做下的熱乎糕點,帶回小院裏。


    “嬤、嬤嬤回來了。”


    院子裏,白果手裏拿著支箭,正在同平嬤嬤一起練習投壺。


    他投的不準,十隻箭都難中一次。


    “大公子又輸了。”平嬤嬤將箭投如壺中,從桌上斟一杯清酒給他,是罰。


    白果喝下酒杯裏清透的酒水,臉頰變得水嫩紅潤,恨不得教人伸手捏一把,肯定很軟和。


    喝過酒的身體變得暖洋洋,白果眼裏浮起一陣迷茫之色,仿佛是醉了。


    平嬤嬤輕喚他一聲。


    白果茫然抬眼,一雙清湛的眸子裏像是煨著一汪清泉,溫潤而柔軟。


    “大公子困了便回屋睡吧。”


    平嬤嬤牽著少年的手,素來淡漠地眉眼間隱約浮起淡淡的慈愛之色。


    “怎的一杯就倒了?”桂嬤嬤將食盒放下,見平嬤嬤從屋裏出來,責備似地說,“你便欺又負大公子吧。”


    “大公子這幾日練習頗為用功,該歇歇了。”平嬤嬤麵色淡淡,把地上的箭支撿起收好,轉頭問桂嬤嬤,“昌平侯夫人可是買到符合規製的料子了?”


    桂嬤嬤笑了起來,壓低聲嗓道:“那位哪能這麽便宜了她,你隻看後麵還有的磨呢。”


    第二日,去臨縣采買的幾個小廝回了侯府,一堆人麵容疲憊卻兩手空空,何氏的怒意終究忍不住,狠狠擲出盞茶杯,砸在一個小廝的腦袋上:“侯府養你們這些廢物有什麽用!連匹布料都置辦不來!”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小廝們覺得自己冤枉極了,外頭的好料子都早早被人搶光,他們能有什麽辦法?


    冤,真冤。


    可何氏氣急了,眼看就要把幾人發賣掉。


    小廝幾個哭饒起來,整個侯府後院裏的奴才跪了一片。


    昌平侯進門就看見這麽個場麵,緊緊皺著眉問:“這是怎麽了?哭鬧不休,都成何體統!”


    “侯爺!”何氏心頭一驚,站起身迎出去,“侯爺今日怎麽這般早便回來了?”


    昌平侯被幾個奴才哭得頭疼,煩悶地推開何氏坐到主位上,瞪她一眼說,“還不是你幹的好事!讓本侯今日成了全皇城上下的笑話!”


    何氏臉色青白,作為昌平侯正妻,她還是頭一次被自己夫君這般數落。


    “都滾下去。”昌平侯將滿院的下人揮退,隻留何氏一人。


    “妾身哪裏做錯事讓侯爺蒙羞了?”何氏紅了眼眶問昌平侯。


    “哪裏做錯了?”昌平侯冷冷地抬眼看她,“派下人滿皇城大肆采買進宮規製衣料的不是你?雖說平日裏你是對老大冷淡了些,但本侯也不好說你什麽,可是你看看現在你都做了什麽!全皇城的人都知道本侯的夫人苛待原配嫡子,連著本侯都被外麵那些人說三道四地笑話!”


    何氏腿腳站不穩,搖著頭說:“怎麽會這樣?”


    不過是叫下人采買布料罷了,前陣子其它氏族不也紛紛去布莊跟綢緞鋪裏置辦過?怎麽輪到她這裏,大家便都覺得是她苛待長子?


    何氏不清楚的是,那些置辦布料的氏族不過是一些小家族的分支,家底並不深厚,那些符合進宮規製的料子這些人置辦起來自然不會有人議論,但昌平侯府這種世家門第就跟他們不一樣了。


    你說你是世家大族,可竟連一身合規製衣服都要臨時采買,不是惹人笑話是什麽?


    經營了十幾年的賢良淑德的好麵皮被一朝撕下,何氏徹底慌了。


    而昌平侯也因此在外麵丟盡了臉,這時更不願麵對何氏這張讓他心煩意亂的麵孔。


    眯眼瞧了會何氏,昌平侯拂袖道:“等老大進了宮,你就去祠堂跪著吧!前幾年沒給衛氏上過一炷香,這回就好好在祠堂裏給她祈福!”說完,昌平侯便起身離開。


    何氏不敢置信地驚聲道:“侯爺!”


    昌平侯腳步不停,隻過偏頭冷著臉說:“這幾日本侯會歇在菊院,沒有什麽大事就不要來找本侯了。另外,最近就罷了世子的請安,本侯給他找了幾個夫子啟蒙,你無事不要去打擾他的功課。”


    這是…侯爺要把世子跟自己隔開?


    何氏麵色慘白,還想說些什麽,卻在昌平侯冰涼刺骨的目光中,渾身淒涼,如墜深淵。


    “夫人!夫人您沒事吧?”


    昌平侯前腳走出後院,玉枝等貼身丫鬟紛紛驚慌失措地跑進院裏。


    何氏渾渾噩噩的看向昌平侯離開的方向,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仿佛是生了病,來勢洶洶的,臥床不起了。”平嬤嬤伺候在白果身邊不遠處,一邊看白果笨拙作畫,一邊同桂嬤嬤低聲說,“不過她那料子的事還沒辦好,得催。”


    “催也沒用。”桂嬤嬤搖頭,“別以為她倒了,那位就會心軟幾分。”


    平嬤嬤淡淡皺眉:“可這日子再短下去,隻憑侯府的幾個繡娘,怕是來不及。”


    桂嬤嬤若有所思說:“許是那位還有別的打算罷。”


    離白果進宮選秀還有兩日,何氏雖然纏綿病榻,但料子的事卻不會因為她的倒下而憑空變出一匹。兩位教養嬤嬤好似是沒瞧見她的病容,一日裏要來催三次,到了後麵,昌平侯更是叫人來給她傳話,話裏意思便是如果大公子因為沒有穿符合規製的衣裳禦前失儀連累了侯府,那她這個侯夫人,也就不用繼續當了。


    何氏被下人遞來的傳話又驚又氣到再次暈了過去,可等她醒來後,還是不得不催促下人四處尋找合適的衣料。


    而就在白果即將進宮的前一日,何氏幾乎已經快被逼瘋要放棄時,東街的永濟布莊卻新到了一批精致綢緞。


    “料子肯定符合規製,而且是南邊時興過來的新款花樣。”打聽到消息的小廝激動地跑進後院同何氏稟報說,“那掌櫃還說,他們這次還請來了南邊的繡娘,據說技藝了得,四人合力便能將衣服連夜趕製出來!”


    何氏躺在榻上,剛喝下藥的她嘴裏還有一股濃重的苦味。


    玉枝給她遞了一枚蜜餞,何氏吃下,顧不上鈍痛的太陽穴,語氣急促:“那還不快把綢緞買下,請繡娘來做!”


    小廝聽了,激動的表情下有略微的猶豫。


    “還愣著幹什麽!”何氏催他。


    小廝跪在地上說:“夫人,那掌櫃還說了,這麽一件衣服趕製出來,恐怕要花不少銀錢。”


    一件合規製的新衣頂天了能花多少銀兩?何氏想也沒想便說:“不管多少銀錢,讓他們趕緊做!府上銀錢不夠,就從本夫人的私庫裏拿!”


    小廝得了準,匆匆退下。


    正院裏,玉枝伺候在何氏身邊,臉上陪著笑,討好何氏說:“果然是老天爺保佑,這下夫人可以放心了。”


    何氏也終於露出連日來第一回 笑。


    起碼,她侯府夫人的位置還是坐得穩的。


    次日一早,永濟布莊按時將新衣送來侯府,同時宮裏的太監也抬著轎子到了侯府門前。


    白果穿戴好衣衫,被桂嬤嬤小心塞了一個放著點心的荷包在手裏。


    “若是大公子餓了,便吃些裏麵的點心。”桂嬤嬤囑咐道,“宮裏不比外麵,一言一行皆被眾人看在眼裏,大公子需謹言慎行,莫要輕信它人。”


    白果緊張地點頭:“嬤嬤放心,我、我會小心。”


    平嬤嬤隻替他仔細整理好發髻,沒有說話。


    匆匆告別了何氏又遠遠對著昌平侯在的方向一拜,在略顯局促而好奇的心情中,白果踏上青色小轎,在朝露中出了侯府。


    而此時的侯府中——


    賬房跪在地上支支吾吾。


    “你再說一遍,大公子那件衣服,花了府上多少銀錢?!”氏幾乎喘不過氣地問。


    賬房苦著臉,磕磕巴巴道:“一共是,二、二十萬兩。”


    “二十萬兩……”


    何氏低喃著重複一句,想到侯府裏的一年開支加起來都沒有這般數量,瞳孔便猛地一縮,竟是直直噴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再次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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