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是冰涼的牆壁,迎麵是火熱的唇齒。


    童淮幾乎喘不過來,手指無依無著地在半空中劃拉了會兒,最後抓到了薛庭的手指。


    那隻溫度熟悉的手似乎也在尋找他,沒有停頓與遲疑,重重地回握過來。


    親吻持續到鈴聲歇止。


    薛庭放開童淮,一手輕撫著他滾燙的臉頰,呼吸也不太穩。


    直至此時,童淮才發現他的眼眶也在發紅。


    剛才一瞬間的衝動與平時的從容克製完全背離,薛庭啞聲問:“確認了嗎?”


    確認了。


    童淮腦子裏亂成一片,下意識擠出這麽一句回答。


    之前慌得無著落的心忽然就定了下來。


    他幾乎站不穩了,被半托半抱著,整張臉紅成一片,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騙我?”


    “沒有,”薛庭知道他指的是什麽,“情書是真的。”


    他打算以退為進,敲開童淮的小蚌殼,哪知半路突然殺出封情書,還給童淮撞見誤會。


    童淮捏了捏手裏那封堪堪掉下去的情書,脾氣又冒上來了,別開腦袋:“放開我,找你的馬尾小女友去。”


    薛庭的手指徐徐在他細膩的皮膚上緩緩摩挲,像是撫摸著什麽得之不易的珍寶,不為所動:“看看信封上的字。”


    什麽字?


    童淮茫然地低下頭,翻轉到信封另一麵,上麵果真有一串娟秀的字跡:


    童淮親啟。


    童。淮。親。啟。


    童淮:“…………”


    童淮整個懵住,傻眼了。


    “知道她是怎麽跟我說的嗎?”薛庭頓了頓,“‘我很喜歡童淮,從高一軍訓時就偷偷喜歡他了,一直不敢當麵跟他說,因為父母工作的原因,下學期我要轉學了,可能再也不會回來,離開之前想了卻遺憾,能不能幫我轉交一下這封情書’?”


    童淮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麽。


    薛庭:“這麽受歡迎,我會有壓力的。”


    “……你有什麽壓力,”童淮不亂攥那封情書了,單手折好揣進兜裏,抿了抿唇,“你不是不理我了,要換座位嗎。”


    薛庭直截了當:“騙你的。”


    童淮愣了下。


    告訴他薛庭要換座位的是陳源。


    難道陳源這個濃眉大眼的居然背叛革命欺騙他?


    薛庭看他在那兒生氣,好像又恢複了平時的活力,用力闔了闔酸澀的眼。


    沒人教過他該怎麽辦,他隻能用這個略顯強硬的手段。然而對喜歡的人硬下心腸,匕首的刃對準的永遠是自己。


    童淮懵懂時有多難過,他的難過是成倍的。


    理智崩成一線,搖搖欲墜,仿佛危樓一座,隨時就會垮塌。


    剛才童淮衝出來,紅著眼看向他的瞬間,他其實已經要繃不住攤牌了。


    薛庭輕聲叫:“淮崽。”


    童淮支吾著,又別別扭扭地應了一聲。


    “以後不會再騙你和欺負你了,”薛庭傾身與他對視著,漆黑的瞳眸中一片認真之色,“我比她遲到一年,但我會比她更喜歡你。”


    童淮覺得自己好像又要燒起來了。


    他的心跳從薛庭吻過來的瞬間就沒停止過狂跳,剛才好不容易平息了一點,現在又有複蘇的趨勢,心慌地撓了撓牆,嘴強:“那和我有什麽關係,我筆直。”


    “你不直,”薛庭揉了把他又開始發卷的頭毛,“頭發卷起來了。”


    童淮:“……”


    “直麵自己的心意不難,”薛庭的聲音不疾不徐,像是怕再嚇到童淮,“你剛剛衝出來的時候在想什麽?你對我說那些話的時候在想什麽?你吃醋、發火、因為我不搭理你而委屈,這是會對好朋友產生的感情嗎?”


    不是。


    他不會因為俞問、趙苟、陳源他們這樣。


    隻會對薛庭這樣。


    薛庭溫和地望著他:“小孩兒,你戀愛了。”


    童淮剛才就想明白了,隻是想再垂死掙紮一下。


    簡單明了的事實。


    他彎了。


    他喜歡薛庭,就跟童敬遠喜歡媽媽一樣。


    要不是恰逢精神脆弱,被薛庭推了一把,他能當隻縮頭烏龜,糾結到畢業去。


    頭發好像也白拉了。


    童淮暈暈乎乎地想了一堆,忐忑不安地看向薛庭,想要再次得到確認:“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嗎?”


    薛庭“嗯”了聲,低頭憐惜地親了親他之前被燙紅的手背:“我很喜歡你,你隻要喜歡我就夠了。”


    童淮失魂落魄的,好半晌才喃喃:“那這是突如其來的彎啊。”


    也不提前預告下,怎麽跟老童俞問爺爺奶奶薛老爺子交待啊。


    “……也可能是順其自然的彎。”薛庭沒想到他會冒出這麽一句,嘴角沒忍住往上翹了翹,又揉了把他的頭發,把那頭半直不卷的頭毛薅順眼,安慰他,“可以慢慢接受這個事實。”


    童淮悶悶地哦了聲,眨了眨眼:“那你不生氣了,會理我了吧?”


    恨不得把你捧上天,祖宗。


    薛庭心裏歎息一聲:“我從沒生過氣。”


    童淮磨蹭了下,不知道又叨咕了一陣什麽,忽然臉色一白,猝然看向薛庭,眼神驚恐。


    薛庭還以為有什麽要緊事,心裏一緊。


    童淮慘白著臉,顫巍巍地拽著他的袖子:“上課多久了?這節課是老呂的……”


    他們倆會被呂參風幹做成風箏掛到升旗杆上去的。


    下周升旗儀式全校同學將會看到他倆在旗杆頂上飛舞盤旋。


    薛庭:“……”


    薛庭無言:“怎麽還在想這個,難不難受?”


    他伸手碰了碰童淮的額頭,手指微涼,蓋下來時感覺清清涼涼的。


    童淮愣了下,差點忘記自己還在生病:“不難受了。”


    他現在感覺好多了,沒之前那種昏昏沉沉、病懨懨的感覺了。


    可能是動心動肺地生了場氣,又出了汗,發泄出來,又把事情講開,鬱氣和病氣一下散了大半。


    “真的?”薛庭的手太涼,轉而低首用額頭測了測他的體溫,“去醫院?”


    “不要。”


    童淮吃藥打吊針了那麽久都沒好,一點也不想再進醫院,最近幾天吃的藥都是陳源送來的。


    況且他現在又生出了點黏糊糊的心態,不太想和薛庭分開,磨蹭了一下,給出決定:“回教室吧,聽著老師講課睡得也快。”


    三分鍾後,童淮殿後,薛庭開路,兩人一前一後,回到了三班的教室門口。


    呂參其實不凶,也很講理,就是遇事較真,冷冰冰的,跟陳梧那種疾言厲色的偏見者不一樣,但童淮就是怕她。


    他瞅著薛庭的背影,忽然覺得薛庭比他高真好,緊張兮兮地戳了戳他的背,鼓勵:“交給你了!”


    薛庭略感好笑。


    怎麽也沒想到,童淮剛敞敞亮亮地對他攤開心思,倆人就得麵對這種修羅場。


    他反手抓了抓童淮的手指,臉色平淡,卻揉出股子旖旎味道,敲了敲門:“報告。”


    推開教室門,全班肅靜。


    呂參冬天也不放棄穿裙子,此時正站在黑板前,半張黑板已經寫滿了公式和數字,在講上節課的測試卷。


    聞聲,她陰森森地轉過頭:“二十一分鍾。”


    全班噤若寒蟬,沒人敢吭聲,夾好尾巴低頭做人。


    童淮躲在薛庭身後,默默縮著不敢露頭。


    呂參敲了敲黑板,冷聲道:“你們倆遲到了整整二十一分鍾。幹什麽去了?”


    薛庭依舊鎮定自若:“同桌感冒,我帶他去校醫室。”


    往返校醫室一趟的確隻要十來分鍾,呂參眯了眯眼,打量這個優秀好學生,並不盲信:“那你們這麽快就回來了?”


    薛庭對答如流:“醫生不在。”


    呂參點點頭,似乎是相信了。


    所有默默為門口那倆人祈禱的同學都鬆了口氣。


    誰知下一秒,呂參忽然抬起頭,朝監控說了句:“不準扣分,我調查一下。”


    說完,直接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校醫。


    全班:“……”


    童淮心頭一涼。


    完了完了,說謊被拆穿的後果更嚴重。


    薛庭察覺到他的緊張,回頭朝他遞了個安心的眼神。


    半分鍾後,呂參麵色如常,掛了電話,狐疑地上下打量了薛庭和童淮幾眼:“醫生確實不在,進來吧,老師錯怪你們了。童淮的病還沒好?”


    童淮趕緊小雞啄米點頭。


    “臉這麽紅,吃點藥在座位上趴會兒,實在不舒服就來簽假條去醫院,”呂參瞅瞅他,皺了皺眉,“也真是,領著工資不幹活,成天瞎跑。”


    緊張氣氛解除,聽到她這句埋怨,班上人都樂了。


    童淮當然不敢說自己這是害羞的臉紅,順利回到座位上,也不暈乎了,假裝攤開卷子做筆記,撕了張便簽紙,唰唰唰寫下行字,扔給薛庭:你怎麽知道校醫不在?


    他庭哥已經神通廣大到這份上了?


    薛庭回複:去了趟校醫室,醫生不在,下節課才回來。


    童淮眨了眨眼。


    他沒之前那麽渾渾噩噩了,瞬間明白過來。


    薛庭當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去校醫室。


    ……明明那會兒他們還在“冷戰”呢。


    他忍不住想笑,又怕被呂參的雷達發現,使勁憋回去,提筆寫:謝謝你。


    想了想,又添了個稱呼:對象。


    薛庭盯了會兒最後那兩個故意寫得整整齊齊的字。


    要不是場合不對,他現在很想再親親童淮。


    他在那句話後回:不客氣,對象。


    然後翻開文件夾,把那張便簽紙放了進去。


    童淮感到奇怪,用眼神詢問他幹什麽。


    “珍藏。”薛庭夾好便簽紙,語氣風輕雲淡。


    童淮:“……”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人好像有點悶騷。


    他趴到桌上閉目養神,忍不住一遍遍回憶剛才在樓道間的細節。


    離下課也沒多久了,鈴聲一響,趙苟和陳源這對最近吃瓜吃撐了的群眾齊齊回頭,異口同聲:“你倆和好了?”


    童淮披著薛庭的校服外套,懶噠噠地繼續趴著,聞言又不高興了:“也沒分裂過。”


    “看來是和好了,那就好,”陳源長長籲了口氣,揉揉肩膀,半真半假地調笑,“你倆這麽折騰,跟小情侶吵架鬧別扭似的,累死我了。”


    童淮還沒為那句“小情侶”感到發毛,又被他最後那聲吸引了。


    想起陳源夥同薛庭騙他要換座位的事,電光火石間,他腦中驚雷一劈。


    這一周陳源跟隔壁老王似的熱心,早午餐、開胃小零食、退燒藥、退熱貼、暖水袋,時不時的一杯熱水……零零散散地啥都送,甚至是來不及做完的作業的答案。


    他之前就很疑惑,陳源啥時候這麽貼心了?


    再遲鈍也察覺出什麽了,童淮忍不住朝薛庭看去。


    薛庭默了默,不鹹不淡地斜了眼不知是真的說漏嘴,還是故意說漏嘴的陳源,抿了下唇,迎著童淮灼灼的目光,很無奈地點了下頭。


    就像他在童淮生日那晚,沒好意思在沸沸揚揚的長街大道上說出祝福一樣。


    少年人總有一些在大人看來很奇怪的難為情和不好意思。


    童淮心底霎時泛上股說不上的滋味。


    好像甜滋滋的,又酸溜溜的。


    那天薛庭向他表白,被他直言拒絕,看他嚇得拔腿就跑,心情肯定很糟糕。


    他都不敢想象萬一自己向薛庭表白,薛庭是這個反應,他該怎麽辦。


    後來他又把頭發拉直,對薛庭的關心體貼躲躲閃閃,渴望薛庭能夠喜歡上別人,讓他們做回以前親密無間的好朋友。


    說實話,挺混的。


    他很貪戀薛庭的一切,又不敢承認自己的心思。


    這一周薛庭過得恐怕也不如何,卻還是在暗處無微不至。


    心跳好像漏了兩拍,童淮猶豫了下,瞟見薛庭的手垂在身側,把手伸過去,勾住他修長的手指。


    他的手和他人一樣,暖乎乎的,能將那點溫度傳達到心底。


    薛庭的眼睫顫了顫,反應過來,回握住他的手。


    教室裏吵吵嚷嚷的,倆八卦的大活人就在麵前。


    他們在桌底下悄悄牽著手。


    “現在感覺怎麽樣?”薛庭偏頭看過來,毫無異色。


    童淮唔了聲:“早上的藥好像有用,真的好多了。”


    說起來,早上的藥也是隔壁老陳“好心”送過來的。


    難怪每次給他遞東西都笑得賤兮兮的。


    薛庭還真打算當個默默無聞的雷鋒啊?


    童淮稍有些不滿,騰出根食指,在薛庭掌心裏瞎劃拉。


    細細癢癢的觸感,從皮膚鑽進心裏。


    薛庭麵上無波無瀾,將捂暖了的另一隻手伸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不再滾燙。


    他輕輕呼出口氣,一把攥緊了童淮作怪的手指。


    童淮做賊似的小聲問:“你幹嘛?我給你拚thanks呢。”


    薛庭也附到他耳邊,嗓音沉沉的。


    “別拚了,今晚回家跟我說。”


    不遠處一直觀察著最近情況的林談雅收回視線,手指興奮得發著抖。


    風靡全校的喜糖貼再次更新。


    3323l:x君和t君和好了!!!現在在教室裏旁若無人地咬耳朵,大膽猜可能是在討論今晚去誰家。(打滾)


    童淮敏感的耳廓被薛庭微涼的氣息掠過,猛地一個激靈。


    “怎麽了?”


    “……不知道,總覺得有人偷聽了我們的對話。”


    童淮捏捏自己的耳垂,狐疑地左看右看,最後瞅到林談雅,心裏直犯嘀咕。


    不至於吧。


    薛庭把他轉來轉去、不太安分的腦袋按住,揉捏著他的後頸,繼續剛才的話題:“回去嗎?”


    童淮唔了聲,想要小小地任性一把,對上薛庭的眼神,又作不起來了,乖乖點頭,然後強行為自己挽尊,努力找借口:“我衣服和花還在你那兒呢。”


    薛庭也不拆穿他,盯了他一陣,覺得不能再看下去了。


    饑餓的獅子一直盯著鮮美的肉,會忍不住把肉叼走吃下的。


    他在那個家庭裏長這麽大,心情第一次激動滾燙得這麽難以平複,深吸了幾口氣,抽出張物理練習卷,準備做做題冷靜一下。


    童淮揉了揉被薛庭一碰就變得很熱的後頸,瞪了瞪眼,撇撇嘴。


    ……成天做試卷,其實你的真愛是試卷吧。


    他這還小心髒撲通撲通呢,薛庭都能一臉平淡地去刷題了。


    嘖,談個戀愛怎麽也有學霸和學渣的分別呢。


    童淮不爽地打開手機的前置攝像頭,看了看自己。


    頭發果然又卷了。


    再過一陣估計就徹底卷回來了。


    他歎了口氣,覺得有必要尊重現實,琢磨了下,打開微信,修改微信名。


    兩分鍾後,趙苟在“正直的太陽”小群裏@童淮。


    -趙苟:@不直很卷你跟薛哥到底咋回事啊?@陳源老源又為啥一副啥都懂的樣子?


    -趙苟:哎呦我操,等等


    -趙苟:@不直很卷你怎麽就不直很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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