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雪峰怔愣片刻,眼尾漸漸挑起,曾經精致的眉目扭曲起來,眼瞳如有黑洞,濃霧吞噬人心,他上前半步,兩手插袋:“那你報啊,隨便報,既然是老邢的老家,老邢都不怕丟人,我有什麽怕的。”


    溫元嘉二話不說,當機立斷報警,勾雪峰眼神一凜,慌忙上前搶奪,兩人來回推搡,在桌椅間左右搖晃,溫元嘉挪騰不開,被撞了幾下肚子,肚裏的小東西像被驚到,咚咚飛踹兩下,疼的他惡心欲嘔,耳蝸嗡嗡作響,他攥著手機後退,手臂揮舞幾下,剛要張口說話,滾輪聲由遠及近,從外麵滾動軋來,這聲音格外熟悉,溫元嘉屏住心神,懷疑自己幻聽,僵硬猶豫兩秒,他被撞到胸口,踉蹌後退幾步,後背撞到桌上,內髒被大手擰住,狠狠轉過一圈,溫元嘉痛苦擰眉,托住腹部喘息,腦袋窩向胸口,勾雪峰指尖發顫,抬手抹過臉頰,惡狠狠道:“活該,誰讓你亂說話的?!別想賴到我身上來!”


    “全都是別人的錯,從前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溫元嘉捂住肚子,大口大口喘|息,眉間痛苦難忍,譏誚滿溢出來,“都和你沒有關係你是太陽,地球隻能圍著你轉?”


    勾雪峰成了被捏住嘴巴的暖氣瓶,燒到頭頂噴火,麵皮滾燙發熱,他手指顫抖,指向溫元嘉的鼻子,嘴唇哆嗦兩下,話音剛冒出腦袋,輪椅聲停在門口,大門被人掀開,邢燁撞開門簾當先跨入,嘩啦側開身體:“南瓜看看誰來了,驚不驚——”


    後半句被卡在半途,吐不出來咽不下去,邢燁乍一掃過,一時認不出人,還以為來了鬧事的客人,回頭橫眉冷豎:“小張過來,把鬧事的人趕出去,本月全員工資減半!千叮嚀萬囑咐,不準遲到早退,一個個跑哪去了!”


    溫元嘉捧住肚子,噎下哽咽:“我、我讓他們走的,不怪他們”


    勾雪峰下意識勒緊腰帶,向上提提肚子,一口氣喘到半途,險些噎進胸腔,他揉揉臉頰,竭力扯出個笑,臉上的肉擠在一起,波浪似的湧動,邢燁壓根沒空理他,衝上來托住溫元嘉身體,要把人往外麵送:“大伯哥——”


    簾子被人扯開,成佳舉著柄寬大黑傘,向前傾斜過來,遮住刺眼陽光,旁邊兩個人卡住腳台,向上抬起輪椅,輕輕放上瓷磚。


    神色冷淡,墨發下是一雙冷肅瞳仁,眼黑占據大半,渾身籠罩寒氣,看人時莫名有股威壓,如山巒傾軋,碾碎滿地塵土,將血肉焚化成灰。


    溫衡坐在大堂中央,眼珠掃過勾雪峰的臉,輕盈掠到旁邊,落在溫元嘉臉上,成佳收起遮陽傘,小心彎腰低頭,和溫衡說話:“阿衡,我推你吧。”


    溫衡推動輪椅,向前滑動幾下,停在勾雪峰麵前,刀鋒似的眼光上挑,落在勾雪峰臉上:“你是誰。”


    問句吐出肯定的味道,嗓音低沉下探,擲地有聲,如鉛球滾在地上,勾雪峰被這目光懾住,後背冷汗滾落,舌頭黏|進口唇,一時說不出話,他求救似的抬頭,正落到邢燁臉上,邢燁狐疑抬眼,眼皮上下碰撞,舌頭黏|住下唇,勾扯彈動兩下:“靠”


    這是誰啊?


    邢燁連這個名字都叫不出了。


    在病床上高談闊論,拎著文件夾掉頭就走的模樣,至今仍曆曆在目,那形象和現在實在合不起來,他沒什麽情感上的波動,餘下的隻有詫異。


    勾雪峰扭頭就走。


    這是他這麽多年以來,頭一次落荒而逃,他看不得邢燁的目光,像要被那神情釘在恥辱柱上,牢牢塞|進地裏,再添上幾捧黃土。


    溫元嘉無暇顧及,他盯著溫衡的肚子,嘴唇張合幾下,眼神向上挪移,落在成佳臉上。


    成佳微微偏頭,嘴唇微抿,側頰掩進黑暗,聲息吞入腹中。


    “和他沒關係,是我要的,”溫衡轉動輪椅,停在溫元嘉麵前,“你怎麽樣。”


    溫元嘉腹部抽痛,什麽都說不出口,他仰在邢燁身上,艱難轉動兩下,攥住邢燁小臂:“去醫院”


    一行人浩浩蕩蕩衝去醫院,兵荒馬亂的檢查過後,溫元嘉胎動劇烈,被迫住院保養,邢燁耷頭耷腦在旁邊陪著,大手搓揉額頭,不知該從哪解釋:“你之前聯係大伯哥說楊興女友的事,大伯哥不放心你,想要過來看看,聯係我沒聯係你,怕你被騙了不讓他來”


    “怕你又犯了聖母病,被人騙了還給人數錢,”溫衡撚起瓜子,在指間摩挲幾下,“過來看看情況。”


    邢燁左看右看,呈上溫好的茶水,給大伯哥潤潤喉嚨,他輕輕嗓子,接上後半句話:“正好今天我去縣裏麵試,去機場接大伯哥他們回來,本來想給你個驚喜,誰知道”


    誰知道變成了驚嚇。


    邢燁欲哭無淚,每次想製造點驚喜,創造闔家團圓喜樂融融的場麵,結果都是兵荒馬亂,和預先想的背道而馳,搞出一地雞毛。


    他真沒想到勾雪峰會來找他,上次被南瓜質問過後,他徹底捋清感情,把勾雪峰當成過眼雲煙,這次真人在眼前出現,感情上壓根毫無波動。


    這是很奇怪的感覺,不是愛也不是恨,而是千帆過盡後的漠然,像對著一個陌生人,一張雨後泡爛的工筆畫,一張買來後隨手丟掉、想不起也不想找的電影票。


    隻是那家夥氣到元嘉,讓元嘉不得不過來住院這就沒法忍了。


    溫元嘉不想理會那些,他攥住邢燁的手,讓人出去待著,他要和哥哥說話。


    邢燁乖乖聽話,回家給元嘉取換洗衣服,病房裏剩下兄弟二人,溫元嘉躺不住了,掙紮支起身體,探身拽住溫衡輪椅,把人拉向自己。


    “我自己過來,”溫衡氣定神閑嗑瓜子,差點被拽個踉蹌,“做什麽。”


    溫元嘉手腳並用,拉住溫衡腿上的毯子,一把將它拽掉,那被遮住的腹部已鼓起弧度,形狀圓潤誘人,像個熟透的桃子,透出紅潤溫度。


    “這是怎麽回事,哥,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不告訴我,”溫元嘉胸腔起伏,臉頰漲得通紅,“要是我沒和你說那件事,你就自作主張,誰都不告訴了?爸知道嗎?你這段時間肯定搬出去了,你不會在家住的!哥你在想什麽,你這副身體你這副身體你不要命了?還有成佳哥,成佳哥怎麽回事,竟然由著你的性子”


    “喋喋不休的吵死人了,把嘴給我閉上,閉不上給你縫上,”溫衡靠上椅背,閑閑撩起眼皮,“和他沒關係,我逼他的。”


    “那你們完全不該用這種方式!當年你做手術的時候,我躲在手術室外都聽到了,許大夫說你絕對不能生育,你身體恢複不到那種程度,太危險了,我不同意,我不允許,你不能這樣!”


    “你允不允許能怎麽樣,再說了,你比我膽大多了,眼看都要生了,要不是山頂洞人送信,打算瞞我們到什麽時候,”溫衡救回被綁架的毯子,放在自己腰上,“聽好了元嘉,你管不了任何人,是死是活我說了算,管好你自己就足夠了。”


    “太任性了,怎麽能這麽任性,哥你太任性了,”溫元嘉肚裏翻江倒海,隻覺得脾胃翻轉,攪動的都要生了,“成佳哥竟然由著你的性子 都是我不在身邊,要是在身邊的話,就能攔著你”


    “別做夢了,和你在哪沒有關係,誰都攔不住我,”溫衡慢條斯理喝茶,水珠蒸騰上來,絲縷凝在睫上,“溫元嘉,我再說一遍,我要做什麽,沒人攔得住我。”


    溫衡不笑的時候,上挑的眼角耷拉下來,唇鋒削薄如弓,含著瘋狂到極致的薄涼。


    溫元嘉窩回枕上,盯著溫衡的臉,眼窩顫抖幾下,兩串淚水湧出,淋漓沾濕下巴。


    “為什麽要這樣啊哥,明明有那麽多辦法,沒必要走這一步的,都是我的錯對不對,當時不鬧著去見媽媽,就不會發生這麽多事,你就不會變成這樣,”溫元嘉抽|吸鼻子,眼尾浸透紅霧,“你這麽優秀,會順順利利去外科的,現在會成為學者專家,做好多高精尖手術,在國內外講學,編寫最新的教材”


    “改改你這傷春悲秋的毛病,除了翻舊賬之外,能不能做點別的,”溫衡說,“預產期什麽時候?”


    “下月二十五日。”


    “還有一個月左右,”溫衡說,“好好保養,你說的那個女孩資料在哪,拿出來給我看看。”


    “哥,為什麽啊,明明這麽危險,為什麽啊,你不能想想成佳哥,想想爸爸想想我麽,”溫元嘉控製不住情緒,喉口抽噎起來,像含住一隻風箱,“要是你出了什麽事,成佳哥怎麽辦,爸爸怎麽辦,我怎麽辦”


    溫衡歎了口氣,指尖輕輕磕碰,清脆撞上欄杆。


    他麵皮冷白,膚色似凝固的奶油,顏色薄到透明,微微隆起的小腹蘊含溫和,給冷硬線條抹出弧度,他探出掌心,撫上溫元嘉的頭發,輕柔摩挲兩下:“從來都不是你的錯,哥哥沒怪過你。”


    “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溫衡說,“無論發生什麽,我不後悔,你也不要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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