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燁回到店裏,走進浴室洗澡,衝掉滿身煙味,擦幹身體出來,躡手躡腳走進臥室,掀開被子一角,探進一條胳膊,小心埋入被褥,輕輕鬆了口氣。


    他害怕吵醒南瓜,察覺身邊無聲,想起來幫人掖緊被褥,剛抬起腦袋,對上銅鈴眼睛,溫元嘉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珠,靜靜盯著他看,張張嘴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什麽。


    “嚇我一跳,”邢燁哭笑不得,給溫元嘉掖好被子,伸手悄悄摸摸那滾圓肚子,“怎麽沒有睡覺?”


    “睡不著,”溫元嘉盯著他看,眼珠轉到天花板上,又挪回邢燁臉上,“楊興怎麽說的?”


    “旁邊那兩個店要擴進來,他想當店長,”邢燁窩回被褥,湊到南瓜旁邊,輕嗅薄荷甜香,“說是他女友身體不好,藥費撐不住了。”


    溫元嘉抿緊嘴唇,翻身靠在枕上:“那豆腐西施”


    “他說是一時衝動,”邢燁不知哪來的靈感,突然冒出一句,“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溫元嘉臉都綠了,像生吞一隻苦瓜:“拖天下男人下水,天下男人可不會答應。”


    “嗬嗬,這要是在廣播站裏循環播放,天下男人要把他閹|了,”邢燁冷笑,“他幹不長了。”


    “你要把他辭退?”


    “無論我辭不辭他,他這幾天都會走的,”邢燁說,“話說到這份上了,他隻能另謀高就。”


    溫元嘉憂心忡忡:“那他肯定不會告訴女友這些,他在這邊花天酒地,女友還蒙在鼓裏太可憐了,你有他女友的電話麽?”


    “沒有,”邢燁說,“不過我們當時住院的醫院有,信息應該能找出來。”


    “想聯係上她,肯定能聯係上,”溫元嘉說,“我前幾天和哥哥聯係,研究所那邊有實驗用的新藥,很快要招募誌願者了,一旦成為誌願者,就能終身觀察,無償接受治療,醫藥費不成問題,他女朋友情況棘手,拖下去隻會越來越差,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聯係上她,請哥哥幫忙想想辦法。”


    邢燁在黑暗中盯著他看,幾秒後翻過身去,看著溫元嘉的眼睛,鼻尖蹭著鼻尖:“寶寶,你對誰都這麽好麽?”


    “唔,什麽好不好,”溫元嘉眨眨眼睛,有些疑惑,“不是好不好的問題,她現在遇到困難,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沒法當看不到,你覺得這樣行麽?”


    “要是大伯哥也同意,我當然沒有意見,”邢燁翻回半身,兩手墊在腦後,“早點睡吧。”


    溫元嘉磨蹭過來,貼在邢燁頸邊,熱氣烘烤上來,黏|住邢燁皮膚:“你不高興麽。”


    “我不高興什麽,”邢燁探長手臂,將南瓜摟在懷裏,“寶寶,你告訴我,如果當時得這種罕見病的不是我而是別人,你會千裏迢迢飛過來嗎?”


    “那要看是怎麽樣的‘別人’”,溫元嘉思前想後,“我平時工作太忙,確實沒那麽多精力,如果是真正複雜的罕見病,或者需要多地專家會診,那我肯定會來,隻是讓我在病房待那麽久,付出那麽多精力,還和人跑回老家那是不可能的。”


    “聽懂了麽?”溫元嘉說,“醋缸邢同學。”


    “聽懂了,”邢燁揉揉腦袋,側頰壓進枕頭,“我怎麽遇上你就這麽憨啊,說話憨,做事憨,吃口醋都這麽憨,憨的莫名其妙,憨的自己都受不了。”


    “虧你還知道,不容易啊,”溫元嘉埋進枕頭,抽|吸羽絨味道,左右碾轉兩下,“好了,困了,睡吧。”


    晚間夜談結束,炕底火苗燒的劇烈,被褥裏暖烘烘的,烤的人頭暈腦脹,昏沉墜入夢中,兩人迷糊過去,夜裏連個夢都沒有做,溫元嘉昏沉睡到天光大亮,邢燁去忙新店的事,一整天沒管老店,晚上回去領班張博過來找他,拿來一張簽好名字的紙,上麵寥寥幾行,大意是說感謝大哥幫忙,但在這裏成長不夠,為了得到更好的曆練,隻能另謀他就等等,張博觀察邢燁神色,試探開口:“這是楊興中午交給我的,給了我他就走了,去哪就不知道了,我們問他他也不說,問他是不是想回老家,需不需要我們幫忙,他都沒有回答。老板,有什麽要我做的?”


    邢燁夾著紙片,上下掃過兩眼,麵無表情開口:“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少了個人而已,這麽多活都不做了?店鋪要關門歇業,把客人擋在外麵?”


    “明白了老板,那他的活我叫人頂上,”張博懂了,“不等他了。”


    張博急匆匆安排任務,讓店裏恢複運轉,邢燁捏著那張紙片,獨自走回後廚,靠在被油漬浸透的牆壁上,長長歎了口氣。


    住院那段時間是他人生的低估,楊興和簡天心在他旁邊,帶給他許多慰藉,他回老家時帶上楊興,也是想一起做些事情,可不知怎的,不知在哪裏誤入歧途,兩人分道揚鑣,走到現在這步田地。


    邢燁虛火燥熱,叼根煙銜進口裏,機械咀嚼幾下,拽出來丟進桶裏。


    他似乎能在楊興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那感覺如鯁在喉,似一根長刺,紮進喉管裏頭,牽扯血肉搖晃,揪的人渾身難受。


    他揉揉酸痛臉皮,進後院查看房子,木屋裏麵的玫瑰被工人整理出來,有的做成幹花,有的塞|進花瓶,還有的埋在土裏,盡量讓它們延長生命,房間裏水電鋪好,隔斷搭起來了,地板鋪上一半,散著淡淡的木質清香,邢燁在裏麵走了兩圈,出來回到店裏,找到被子裏補眠的南瓜,窩進去攬住南瓜後頸,慢慢抽|吸一口。


    這是他離不開的味道,像春日裏掠過的風,夏日裏潑灑的雨,秋日裏豐收的麥子,冬日裏飄落的雪,每當他陷入情緒泥潭,這味道便浮現出來,捋平思緒撫平憂愁,將他托在雲上,帶他沉入夢鄉。


    “寶寶,屋子快蓋好了,你想要什麽,圖紙上設計一半,另一半你來調整,想裝修成什麽樣子,”邢燁探手過去,撫著南瓜肚子,上下摩挲幾下,“你看看讓他們改,改成什麽樣你說了算。”


    “天哪,你說我怎麽這麽困啊,”溫元嘉打個哈欠,抻出長長懶腰,“白天睡,晚上睡,半夜醒來還睡,坐著都能睡著,這還行不行了。”


    “想睡就睡,這有什麽可在乎的,”邢燁說,“珍惜能休息的時光,我看資料裏都說小崽子特別能鬧,等它出來有我們受的。”


    “它現在就夠能鬧的,”溫元嘉揉眼,“翻江鬧海像個哪吒似的,東海龍宮都困不住它。”


    “放心,等它出來我幫你揍它,”邢燁信誓旦旦,“這麽不聽話的小崽子,出來打一頓都是輕的。”


    溫元嘉頓時抱住肚子,緊張兮兮等著,等了半天沒有飛踹,他才放心倒下,用胳膊撞向邢燁:“再說這樣的話就揍你了,這孩子太記仇了,千萬不要惹他。”


    “好好好,不惹他不惹他,南瓜籽爸爸錯了,等你出來不拿你燉南瓜粥了,”邢燁假意逢迎,格外諂媚,“不拿你燉雪梨,不拿你燉雪耳,也不用你當下酒菜,也不把你賣給恰恰爸爸是不是好爸爸?”


    瓜苗毫不猶豫獻出飛踹,隔著肚皮揣在邢燁手上,踢得邢燁嗷嗷直叫。


    “你叫什麽,”溫元嘉咬牙切齒,“踢的是我不是你好不好?”


    “替你叫的,”邢燁雙手合十,“怕叫的不夠響亮,發泄不夠,由我代勞好了。”


    溫元嘉翻個白眼:“那個屋子真的很大,比我想象的大,房間有好幾個,前麵有小花園,外麵還有秋千和池塘,特別適合療養。”


    說到這裏,溫元嘉停頓一下:“我說了你別生氣,我想要幾個房間,把裏麵改成小型病房,平時做康複診療的人,可以過來住上幾天。這裏的冬天太長太冷溫度太低,我前段時間出診的時候,發現很多人腿腳不便,老年生活很不方便。當然現在隻是有個雛形,剛蓋好裝修好的房子,還沒享受幾天,有這樣的想法,我覺得很對不起你”


    “房子有你一大半股份,想怎麽用就怎麽用,”邢燁往前湊湊,嗅到薄荷甜香,鼻尖向前湧動,紮進花香裏頭,“不用問我了,這些你說了算,一間不夠開兩間,兩間不夠開三間,這裏的環境要是不喜歡,換環境也沒問題,這裏空置不用的房屋還有幾間,回頭等卸貨了陪你過去考察,有好的喜歡的就盤下來,看看怎麽裝修,怎麽用起來更好。”


    “臭邢燁,”溫元嘉屏住呼吸,小聲道,“謝謝你哦。”


    “我說什麽謝謝,”邢燁清醒兩秒,搖晃腦袋,狗鼻子向前蹭蹭,沾上薄荷味道,“說實話,我能做的太少了,都不知道能為你做點什麽,做什麽能彌補,不,不是,是做什麽能讓你快樂,隻要能做到的,隻要能讓你開心的我都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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