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元嘉不想讓邢燁為難,告別程俊後回到臥室,收好東西離開宿舍,帶身份證坐上公交,來到總醫院掛號。


    總醫院永遠人滿為患,外麵空地上停滿車輛,人要從縫隙裏才能穿過,溫元嘉擠進門診大廳,等在長長的隊伍後麵,好不容易拿到號牌,等在前麵的還有三十多位,椅子早就被坐滿了,他靠在樓梯口站著,輕撫後頸發燙的腺體。


    這塊皮肉從來都是冷的,像一塊堅冰,硬邦邦橫在頸後,平時不喧賓奪主,向來沒有動靜,他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受它困擾,誰知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在這裏等著他呢。


    他掐住那塊皮肉,不自覺下手擰動,想讓它紅腫泛紅,將它拔|出身體。


    麵前有人來來去去,心急的會把他撞開,溫元嘉倒退幾步,眼角餘光一閃,熟悉身影拐過二樓,指間捏著單子,快步向下走去,迅速消失在視野裏。


    溫元嘉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燒糊塗了,可雙腿不聽大腦呼喚,一路逼著他向下跑,跟著那身影來到急診,被大門關在外麵。


    一樓急診分四個科室,第四個用來做簡單的外傷縫合,隻需要局部麻醉,大部分情況不會危及生命,可溫元嘉放心不下,他悄悄蹲在門口,側耳黏上門板,希望聽到裏麵的聲音。


    背後有人竊竊私語,他分不出別的心思,希望聽到隻字片語,可這隔音實在太好,溫元嘉站了半個小時,連喘氣的聲音都沒能聽到。


    他退後幾步,靠在牆邊立著,牆上的掛鍾走過十五分鍾,大門從裏麵推開,邢燁擺手和大夫道別,側身讓排隊的人進去。


    邢燁右小臂綁著紗布,臉色有點發白,嘴唇血色不足,精神倒還不錯,他看到溫元嘉的時候,還揚手打個招呼:“巧了,你怎麽在這,哪裏受傷了,來做縫合的嗎?”


    溫元嘉沒想到能和邢燁撞個正著,後頸燃起烈火,幾乎將皮肉灼傷,他舌頭不聽使喚,半天憋出一句:“我、我沒有受傷,你手上疼麽。”


    “這裏啊,”邢燁掃了眼手臂,輕描淡寫,“一點小傷,縫幾針就好了。”


    “很疼的,”溫元嘉咕噥,“怎麽會受傷的。”


    “和吃霸王餐的打了一架,”邢燁聳肩,輕巧轉移話題,“你怎麽在這,陪朋友來看病的?”


    溫元嘉本來想問,怎麽沒人陪你過來,話沒出口就噎了回去,因為廣播在二樓喊叫:“請52號患者溫元嘉到十三號病床!”


    邢燁恍然大悟,溫元嘉麵紅耳赤,隻想在地上鑿洞,把腦袋塞進地皮。


    溫元嘉舌尖發酸,想找個借口蒙混過關,護士來到一二樓之間的緩台,向底下呼喚:“溫元嘉在不在?”


    溫元嘉條件反射抬頭,護士扯嗓問他:“家人來了嗎?未成年需要家人陪同!”


    邢燁揉揉下巴,並不意外:“上大學了還未成年你多大了?”


    溫元嘉尷尬到不能自已,仿佛被長輩抓到談戀愛的小輩,臉色漲得通紅,手腳不知道該往哪擺:“我不小了,十七了,明年就成年了。”


    邢燁了然點頭,戳破他的薄麵:“家長來了嗎?”


    溫元嘉片言不發,轉頭往外麵走:“我還有事,先回宿舍了。”


    沒等護士喊人,邢燁抓住溫元嘉小臂,仰頭向上麵喊:“我是他哥,我陪他來的!”


    溫元嘉渾身一顫,後脊如被火鞭掃過,掀起滾燙辛辣。


    護士鬆了口氣:“當哥哥的快帶人上來,後麵還有不少患者呢!”


    邢燁連連點頭,示意溫元嘉上去,溫元嘉實在不想當眾人目光的焦點,隻得悶頭上樓,跟在護士背後,走進主任科室,趴在診療床上。


    主任對他的腺體進行觸診,拍了幾張片子,讓護士抽了幾大管血,拿了化驗結果回來。


    在假性|發|情剛結束的情況下,失血讓人頭暈目眩,溫元嘉靠在床頭,聽主任給他講解情況:“你的腺體發育不夠完善,出生時是不是足月生產?”


    “不知道,”溫元嘉說,“媽媽生我時過世了。”


    他嗓音平淡,語調和緩,像說著不相幹的事,情緒沒有半分波動。


    可手指攪在一起,深深紮進肉裏。


    擺弄器械的聲音一頓,護士回頭看他,重新扭回頭去。


    “後來有沒有做過全麵檢查?”


    “沒有,”溫元嘉說,“這是第一次檢查。”


    “我簡單和你說吧,現在外麵藥店能買到的抑製劑是非處方藥,單支二百二十元左右,能滿足市麵上大部分需求,但你要用的特殊抑製劑是處方藥,單支三千左右,價格更加昂貴,並且不走醫保,商業保險也不報銷。你這樣的情況,我建議在你成年之後,找到長期穩定的伴侶,一方麵減少對抑製劑的需求,一方麵促進腺體發育,提高生活質量。”


    “如果沒有呢,”溫元嘉低頭,“如果找不到呢。”


    “那就隻能通過抑製劑緩解,”主任耐心回答,“時間長了耐藥性增加,發|情期間隔越來越短,時間越來越長,最後隻能切除腺體,非常影響生活質量。”


    溫元嘉抿住嘴唇,手指放鬆握緊,深深掐進掌心。


    足足兩分鍾過去,他都沒有說話。


    他坐在床沿,兩腳垂在地上,瞳仁漸漸散開,光芒黯淡下來。


    五分鍾過去,他像個充滿電量的機器人,咯吱挪動身體,他接過檢驗報告,慢慢疊起放進懷裏,深深向主任和護士鞠躬,抬腳走出病房。


    轉身差點撞到邢燁,溫元瞳孔緊縮:“你沒有走嗎?”


    “主任怎麽說的?”


    “回去多喝熱水,保持規律作息,”溫元嘉挪開眼睛,看著地磚上的縫隙,“有點發燒,主任讓我去輸液室輸液。”


    “巧了,”邢燁揚揚手臂,“我也得去輸消炎藥了。”


    總醫院連住院都排不到床位,更不用說簡單的輸液和打針了,輸液室裏寥寥幾把椅子,患者們有的坐著有的站著,有的蹲在角落打瞌睡,腦袋垂在胸口,上上下下搖擺。


    邢燁去交表排隊的時候,溫元嘉走進洗手間,把檢測單從頭到尾看過一遍,上手喀嚓幾下,把它們撕成碎片,丟進垃圾桶裏。


    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事,他要把這些埋在肚裏,爛在心裏,自己吞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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