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用的熱水和幹淨衣裳都送進來以後,江有全又默默的將已經涼了的茶撤下去,換上新泡好的熱茶水送進來,擱到大屏風外的圓木桌上,低頭站在屏風麵前低聲問了一句,沒聽見容胥說話,隻好靜悄悄的領著人下去了 。


    殿內的細微腳步聲漸漸消失,外麵傳來很輕的“吱呀”一聲關門聲……


    容胥半側著身,姿態懶懶散散的倚在床榻外側,手掌微曲,順著白笙烏黑的長發,拇指指腹貼在柔軟的耳廓上,輕輕的摩挲。


    容胥低眉斂目,視線落到白笙嫣紅的眼尾,嘴唇狀似不經意的輕輕觸碰到貼在唇邊那隻柔軟的手,輕聲道:“已經走了。”


    白笙視線一直盯著床幔,聽見腳步聲遠去剛鬆了一口氣,就感受到了手心裏溫熱濕潤的觸感,白笙瞪大眼睛,迅速把捂在容胥嘴上的手收了回來,抱著小毯子悉悉索索的挪到最裏麵,離容胥離的遠遠的。


    這是白笙第一次醒的這麽早,往日這個時辰,都是他裹著小被褥,縮成一個小團子縮在寬大的床榻裏麵睡的正沉的時候,天是什麽時候亮的,容胥是什麽時候走的,他一概都不知道。


    可今日他很容易就被吵醒了,容胥吩咐人備熱水時聲音並不多高,但白笙睡的很不安穩,昨夜裏他幾乎一整夜都是混混沌沌的,沒什麽意識,起先是被身體裏湧出來的滾燙熱度燒的,後來……


    後來白笙的記憶就更模糊了,他暈過去好幾次,可每次睜開眼都能看到容胥,最後一次暈過去時,白笙難受又無措,已經哭的氣也喘不勻了,啞著嗓子罵他“壞蛋,壞人……”,容胥卻抬手轉過白笙的臉,傾身一口咬在他的唇上,連罵人的機會都不給他了……


    白笙隻睡了沒一會兒,又被說話的聲音吵醒,睜開眼的時候他還有些恍惚,以為容胥和往常一樣已經出去了,可耳畔忽然傳來一個很輕的聲音,問他:“醒了嗎?”


    白笙偏過頭,一眼就看到了側臥在身旁的容胥,腦子裏有一瞬間的迷茫,看著容胥在這兒,他下意識就彎起眼睛要笑,可下一刻,他忽然又瞪圓了眼睛,因為昨日的記憶像潮水一樣,一股腦的全都飛速湧了回來。


    白笙並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他如今已經滿了五百歲了,成年兩百年有餘,有些東西即使爹娘沒教,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那些玩伴們也會偷偷跟他分享。


    最早化形的玩伴下山曆練回來那天,從人界帶來的很多“好東西”,幾個少年和一隻白色的小狐狸偷偷摸摸躲到山洞裏,圍著從他山下書齋搜羅回來的春宮畫本,一個個看的麵紅耳赤,隻有白笙依舊是個雪白的小狐狸,看起來勉強算得上鎮定。


    但其實白笙也害羞的不得了,藏在白色絨毛下的身子都紅透了,和爪子下的肉墊成了一樣的粉紅,隻是被厚厚的毛遮著,看不出來而已。


    白笙知道這是一件很讓人害羞的事,不能讓別人看見,所以剛剛江有全領著宮人們進來的時候,他趕緊捂住了容胥的嘴,不許他說話,幸而容胥也很配合,就連江有全候在屏風外麵詢問,容胥也沒有說話。


    可是白笙還是很不開心,他悶悶的把腦袋埋在毛毯裏,小腦袋捂的嚴嚴密密的,卻不記得把身上也蓋的嚴實一點兒,被角翻著,還露出了半截小腰,兩條纖長白皙的小腿也全在毯子外麵。


    容胥俯身跟過去,輕輕在白笙軟乎乎的腰上捏了捏,喉嚨滾動一下,啞聲問:“壞人,嗯?”


    這是江有全他們進殿之前白笙罵容胥的話,容胥那時剛要回答,外麵就傳來了推門的聲音,然後他就被白笙捂住了嘴。


    白笙癢的一激靈,顫著身子扭來扭去也躲不過容胥撓他癢癢的手,終於吭哧吭哧的掀開了毛毯,從裏麵把腦袋鑽出來,睜著那雙被淚水洗過,眼眶還洇著嫣紅的大眼睛衝容胥齜牙,生氣的不得了,“壞人!容胥是個大壞蛋!”


    容胥手心下移,慢慢翻轉過來,指尖挑起白笙的下巴撓了撓,狀似疑惑的問道:“哦?先前是哪隻小狐狸說孤是好人,整日黏黏糊糊跟在孤身旁,又是誰昨晚拽著孤的衣袖不肯鬆開,哭著讓孤幫他,難道是孤記錯了?”


    白笙身上難受的不得了,尤其的腰臀那塊兒,疼的動一下都嫌難受,白笙特別心疼自己,委屈的都快哭了,眼淚說掉就掉,含著啞啞的嗓音大喊:“以前是好人,昨天不是,昨日的容胥最壞了!大壞蛋,我好難受,我不舒服,以前的容胥對我最好了,你不好,你一點兒都不疼我了!”


    容胥怔了一下,因為那句你不疼我了,這麽能言善辯的一個人,一時間竟沒有說出話來回答。


    白笙哭出來以後反而覺得更委屈了,又嗚咽著把腦袋埋會被褥裏,連後腦勺看起來都是委屈的模樣。


    “小妖精......”容胥忽然低笑了一聲,伸手過去,在白笙烏黑的頭發上摸了摸,半闔著眼,聲音很輕道:“怎麽不疼你了?”


    容胥坐起來,在床榻上敲了敲,朝著白笙攤開手臂,“過來,帶你去沐浴,到溫水裏泡一泡就不會不舒服了…….”


    冬日裏洗熱水澡實在吸引人,何況白笙身上黏黏糊糊一身汗,確實很不舒服,他沒能抵得住誘惑,偏頭把眼睛抬起來,抿著唇看一眼容胥,又垂下眼別過頭去,長長的睫毛在眼簾映下兩把小扇子形的陰影。


    白笙低垂著眼,耷拉著眉眼,像個小烏龜似的馱著他的小毛毯,慢慢吞吞的爬到容胥手邊,蹙著眉頭支起身子坐起來,很不情願的朝容胥張開了雙臂,別別扭扭的別著頭不看容胥。


    容胥沒在意白笙的別扭,等了這麽久,麵色也沒什麽不耐,一把將白笙攬過來,連著毛毯一起裹著抱了起來,轉身下了床榻。


    他沒有穿鞋,也沒有披外袍,直接踩在殿內的氈毯上麵,把鬧別扭的白笙抱在懷裏,掀開簾帳走出去,繞過內殿的屏風走到門口的時候緩緩停了下來,偏頭問了一句:“早膳想吃什麽?”


    “……魚。”白笙抿著唇,悶悶的說了一個字。


    原本白笙想,容胥太討厭了,今天不管他說什麽自己都不要理會他,可是沒想到第一句話就破功了,白笙不能不回答,因為不說可能就沒有魚吃了,可是說完他又更委屈了……


    容胥“嘖”了一聲,嗓音中帶著一點笑意,“剛罵了孤是壞人,現在又要吃壞人的東西了?”


    白笙兩隻胳膊環在容胥脖子上,腦袋往前栽著,一肚子的委屈把膽子都壯起來了,拿腦袋撞了一下容胥的肩,癟著嘴很不高興的哼了一聲。


    容胥沒有叫人進來,隔著殿門吩咐了句,就帶著白笙進去浴室沐浴了。


    洗幹淨了身子,泡在熱騰騰的木桶裏果然舒服了不少,白笙原本就很倦,隻是因為身子難受所以睡不安穩,泡進水桶裏沒多久就已經困的睜不開眼了,卻還要強打著精神。


    水漫的很深,坐進去都已經到白笙的脖子了,白笙生怕自己不小心睡著了歪頭倒進去嗆了水,又不想挨著昨夜剛欺負了他的容胥,十跟手指頭緊緊扣著木桶邊邊,可到底還是抵不住鋪天蓋地的困倦。


    容胥手上抹勻了皂角,很細致的給白笙洗頭發,抬眸看著趴在浴桶邊上白笙。


    白笙已經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隻是睡的不太舒坦,因為頭頂抵著桶裏的木板,左右都沒有支撐,小腦袋隻能貼著浴桶一會兒往左倒一會兒往右倒,小雞啄米一樣,可愛的不得了。


    容胥看了他一會兒,抬起一隻手,放到了白笙的耳朵旁邊,隻過了沒一會兒,白笙就枕著容胥的那隻手真正的睡沉了。


    等兩人沐浴完又換好了幹淨衣裳,已經將近過了半個多時辰了。


    容胥抱著睡的昏昏沉沉的白笙出去,讓人直接把早膳傳到了內殿,宮人們隻管聽吩咐,端著一小碟一小碟的膳食魚貫而入,精致膳品不斷往小炕桌上擺,進來的宮人沒一個敢抬頭,輕手輕腳把菜碟放好,又小心翼翼的退出去,幾乎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


    容胥翻過瓷杯倒了一杯茶,沒蓋杯蓋晾到一邊,將那隻被茶杯溫的有些發燙的手觸到白笙耳垂上,輕輕揉捏了幾下。


    白笙被燙的抖了一下,耳尖很輕的動了動,容胥的手指微曲,繼續捏他的耳朵,白笙一邊瞌睡一邊迷迷糊糊的歪頭躲那隻撓他耳朵的手,終於還是被吵醒了,秀致的眉毛微微蹙起,比山還重的眼皮慢吞吞的掀開。


    容胥見白笙醒了,扶著他起來坐好,自己站起身坐到對麵,將倒好的茶水推到白笙麵前,道:“喝點水。”


    白笙哭了一夜,嗓子早就啞了,捧著茶杯小口小口的抿,眼睛卻一隻盯著桌上的那條鳳尾魚。


    茶水很好喝,白笙不知不覺就把一整杯都喝幹淨了,一杯茶水下肚,白笙才驚訝的發現,隨著帶著點微燙的茶水潤過嗓子,原本幹澀的喉嚨潤了不少,他下意識抬起頭,有些驚喜的看向容胥。


    結果剛和容胥漆黑的眼睛對上,白笙就懊悔的反應過來,他還生著容胥的氣呢。


    白笙倔強又別扭的低下頭,臉有些紅,他怕容胥又說他喝壞人的茶,還還喝的這麽開心,可他已經把茶喝進肚子裏了,容胥如果這樣說,他就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反駁了。


    幸好容胥沒有說話。


    白笙悄悄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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