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笙不管做什麽,在湛禎眼裏都可可愛愛。


    到底是過年,雖然開門晚了些,街上人流還是不少,湛禎擋住身側窺視的視線,帶著鹹笙走進了鋪子。


    脂粉鋪子的老板是個女的,人正坐在門後頭繡花兒,聽到有人進來,便立刻將東西往旁邊一扔,站了起來,“兩位……”


    上京城裏頭做生意的,少有人不識皇室的,到底人脈見識在那裏,哪怕沒真見過,從衣裳氣度也瞧得出來。


    女老板率先看到了湛禎,略驚了一下,心道如此風采絕非尋常人所及,正想著是京裏哪家貴公子,那廂忽然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可否幫我介紹一下?我想添些新香。”


    女老板移動視線,跟鹹笙的目光對上,短暫愣怔之後,忙後退兩步,躬身道:“見過太子太子妃殿下,兩位裏頭請。”


    鹹笙跟著她進去,湛禎問:“可有好東西?”


    “有的有的,不過咱們這兒手藝隻怕不比南梁,不知太子妃看不看得上。”


    她一顆心撲通通跳個不停。祭祖之後,文武百官見了鹹笙,不久之後,太子妃的美貌便口口相傳,丞相之子邱勿論素有流連花叢的習慣,他在秦樓跟客人吹噓:“當時,我們都以為看到了仙子……不不不,她就是神女!九天玄女也不過如此了!你說秦家女?上京第一美人……不是她不好,女孩子,都是漂亮的,就是……太子妃還要略勝一籌。”


    這些年輕才子湊在一塊兒,把太子妃吹的天上有地下無,聽說太師之子齊子由那麽高傲一個人,提起來都眼神恍惚,連連點頭,“此生僅見。”


    有他倆帶頭,幾乎轉瞬間就傳遍了整個上京城,一開始便十分好奇的百姓一邊覺得難怪,一邊又更加好奇了起來,書生們提筆寫詩,多是幻想中的鹹笙,這導致一些已婚女子的不忿,每逢過來買香粉,都得跟她抱怨幾句,順便明裏暗裏的貶低幾下這位太子妃,一來二去,女老板對鹹笙還真是如雷貫耳,雖還未見過,可那些詩句卻已經讓人浮想聯翩。


    原本覺得是誇大了,如今才發現,這位太子妃恰恰契合了幻想中的模樣,哪怕未曾見過,可當一看到,你就會明白,上京第一美人的稱號非她莫屬。


    她心情激蕩難抑,卻也不敢怠慢,讓兩人坐下之後倒了水,就立刻去尋自己的私藏,回來時看到太子正將手臂放在桌子上,傾身跟太子妃說什麽,神色溫柔含笑,素聽太子殿下眼高於頂,卻也為這位大梁公主折了腰。


    她賠上笑容,上前拿給鹹笙看:“您瞧瞧,這都是今年剛出的,能不能看上?”


    南梁好奢侈,子民也更願意花時間研究這些精致玩意兒,鹹笙身為最受寵的長公主,見多識廣,好東西定然用過不少,能不能看上還真不好說。


    她忐忑等待,鹹笙接過她手裏做工精致的盒子,輕輕嗅了嗅,然後指尖蘸取一些,塗在手背。


    這東西的確不如南梁產的,不過鹹笙本身也不是為了這個,他笑了笑,道:“挺好的,就是粗了些,當還可以做的更細。”


    女老板眼睛一亮:“您還會這手藝?”


    “母後身邊有懂脂粉的師傅,跟著耳濡目染學過一些。”見她一臉求知若渴,鹹笙忍俊不禁:“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


    女老板喜不自禁:“請太子妃賜教!”


    鹹笙便道:“你這兒都有什麽原料?帶我去看看。”


    “哎,您這邊請。”


    鹹笙側頭來征求湛禎的意見,後者皺眉,跟著站了起來:“孤也去瞧瞧。”


    他是打定主意要看鹹笙準備做什麽了。


    可到了後頭,他靠在門板上,卻眼睜睜看著鹹笙跟女老板討論了半個時辰的香粉工藝,把對方激動的不行,趕緊取來紙筆記錄。


    湛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隻覺得他一舉一動都賞心悅目,堪稱女子典範,心裏又放柔了幾分。


    鹹笙終於跟女老板交流完畢,他咳了咳,皺了皺鼻子,對方趕緊端來茶水:“您潤潤喉。”


    “多謝。”鹹笙喝了一口,因為沒瞧見中意的,便想隨意買一盒,結果女老板十分慷慨,把自己的所有新貨都一樣一盒給他包了:“今日所學絕非幾盒香粉能比,手藝粗糙,望太子妃不嫌棄。”


    鹹笙開開心心的接了,“很喜歡,多謝。”


    女老板也十分高興。


    跟湛禎一起走回馬車,他沒忍住,道:“我當你早該煩了,竟等了那麽久。”


    “孤總得看看你到底打什麽壞主意。”


    鹹笙好奇道:“那你現在知道了嗎?”


    湛禎看一眼他懷裏的東西,半晌:“猜不到。”


    鹹笙白他一眼,走到車前,喊他:“抱我上去。”


    湛禎本來正想動手,聽見卻不動了:“你自己上。”


    “沒有腳踏我怎麽上?”


    “爬上去。”


    鹹笙瞪他,“是你說不讓我帶腳踏的。”


    “孤又不是搬運工。”


    鹹笙抿嘴,把盒子放在上麵,笨拙的往上爬,剛一抬腿,就被這壞東西抱了上去。


    湛禎心情不錯,鑽進來跟他擠在一起,鹹笙的好心情卻被他破壞了,嫌棄的往一邊兒躲。


    湛禎惹完了又哄他:“不生氣了,逗你玩的。”


    鹹笙又瞪他,給他親了兩口,終於消了火兒,拿出盒子給他看,軟軟問:“你覺得我適合哪個?”


    “孤挑哪個,你就用哪個?”


    “你是相公,你說了算。”


    明明語氣是正常的,湛禎卻聽出來幾分甜意,他心頭發緊,道:“真是越發看不懂了。”


    他隨便挑了一盒,打開嗅了嗅,道:“這個,喜歡嗎?”


    “你挑的我都喜歡。”鹹笙接過來,做出愛不釋手的樣子,神態帶著幾分矜持和歡喜。湛禎又沒忍住把他摟緊,簡直無時無刻不想占有他。


    鹹笙無比乖順的給他親了一通,湛禎難耐的問:“還想去哪兒?”


    “累了,回去睡一覺。”


    他素來是睡眠大於清醒時間,這會兒是真的有點累了,索性直接朝湛禎懷裏一歪,便閉上了眼睛。


    湛禎撫著他的臉頰,又細細吻了他。


    人總是更相信自己看到的,眼睛會讓人忽視心裏的感覺,哪怕有時候感覺是正確的。


    鹹笙發現,湛禎就處於這樣一種情況,他有疑慮,但他的理智和眼睛都會告訴他,他的疑慮不過是錯覺。


    他不會隨便去揭下鹹笙最後一層偽裝,就像他說的,他希望跟鹹笙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會盡量不去觸碰鹹笙的底線。


    鹹笙在車裏睡著,其實迷迷瞪瞪,還在想明日的事。


    過敏,或者裝病,或許能瞞過皇後,但湛禎的疑慮卻會加深,因為他一開始見到香粉鋪子,必然就會想到鹹笙要在自己身體上做文章,鹹笙如果真的過敏,或者病了,他的理智會率先發出信號,告訴他他的疑慮不是錯覺,他早晚會克製不住,進一步驗證。


    鹹笙當然不會遂他的意。


    帶他來香粉鋪子,隻是為了讓他‘覺得’,然後否認他‘覺得’,這樣他才能真正展開行動。


    他這一覺睡得很香,睜開眼睛的時候,湛禎已經去書房了。鹹笙翻身坐起,讓人抬水來清洗了身子,然後打開從鋪子裏拿回來的盒子,取出湛禎挑的那一盒,細心的擦在皮膚上。


    “去拿些酒來,備幾樣小菜。”


    湛禎回來的時候,鹹笙已經在吃了,他挑眉,取下大氅走進來:“竟還喝上了,莫非今日是什麽好日子?”


    鹹笙搖頭,道:“就是突然餓了。”


    “也不等等相公?”


    鹹笙沒說話,他垂下睫毛,又皺著眉抿了口酒,他顯然不習慣喝酒,臉頰很快泛了紅,湛禎坐在他身邊,放輕聲音:“怎麽了?”


    “沒……”鹹笙說,卻忽然哽咽,淚水在眼眶蔓延:“湛禎……你說我什麽時候,能回南邊看看?”


    湛禎沉默片刻,從除夕他就發現鹹笙情緒不對,經常時不時出神,雖然刻意掩飾,但卻給人一種強行歡笑的感覺。


    他本來在想,是不是因為泡湯一事,如今想來……該是從除夕開始,便想念父母兄長了。


    他斟酌著,道:“你身子不好,不能來回折騰,我明日寫信給你哥哥,讓他們過來看你,好不好?”


    鹹笙點了點頭,把眼淚收回去,笑道:“陪我喝兩杯吧。”


    他越是這樣,便越是惹人心疼,湛禎接過杯子,道:“不要喝那麽多。”


    鹹笙又乖巧的點了點頭,將杯子放了下來,話是聽了,眼淚卻又湧出來,他抬手去擦,卻好像怎麽都擦不幹淨,他扁嘴,抬手擋住眼睛,聲音細弱:“別看我……”


    湛禎避開視線,眉頭緊鎖,心亂如麻:“可以喝一點,孤陪你喝。”


    鹹笙抽泣道:“我要喝很多,喝很醉。”


    “都依你。”


    鹹笙抓起酒杯,仰頭灌下去,又立刻咳個不停,湛禎伸手拍他的背,鹹笙已經醉眼朦朧,他看過來,問:“不是陪我喝麽?為什麽不喝?”


    “現在就喝。”


    湛禎喝了一杯,他酒量好,倒是不擔心自己會醉,鹹笙也看出來了,他忽然委屈巴巴的指控:“你欺負我。”


    “……怎麽又欺負你了?”


    “我酒量沒有你好,你喝那麽少,定是要等我喝醉欺負我。”


    湛禎隻好道:“孤換碗,你拿杯,這樣呢?”


    鹹笙反應變慢,等他說完半天,才點了點頭。


    湛禎便換了碗,正在喝不知道第幾碗的時候,身旁的鹹笙卻忽然朝一邊兒歪去,他急忙伸手,碗被丟在一旁,酒水撒在地上,懷裏卻頓時一陣溫香軟玉。


    撲鼻淡雅的香氣讓湛禎腦子有些發昏,這是他今日挑中的,鹹笙當真用了,他摟著懷裏人的腰,忽然明白了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


    鹹笙臉頰酡紅,慢慢張開眼睛來看他,暈乎乎道:“怎麽……不喝了?”


    “不喝了。”湛禎撫著他細嫩的臉頰,眼眸幽深:“你醉了。”


    鹹笙軟軟的咕噥:“不是正合你意……”


    湛禎覺得自己有些不受控製,他的目光落在鹹笙的脖子上,方才一扯,鹹笙肩膀露出一部分,還有掛在脖子上一條帶子。


    鹹笙忽然意識到什麽,抬手來捂他的眼,含糊道:“蒙,蒙眼睛。”


    蒙眼睛如今已經成了可以做某種事情的暗號,湛禎喉結滾動,腦子裏都是他身上香甜的味道,他的理智在一寸一寸的被吞噬。


    黑暗之中,他沒看到鹹笙的眼睛恢複清明,低低的給出最後一句暗示:“蒙上眼睛……才可以為所欲為。”


    這話猶如一個指令,湛禎立刻給出了反應。


    鹹笙這輩子都沒這麽疼過,他認為這種疼幾乎是難以忍受的,但他被欺負的泛紅的眼睛,對於醉酒的湛禎來說,卻無疑讓他更醉。


    搖動的床帷不知幾時才停,如意和月華守在門前,因為鹹笙提前吩咐過,也都隻能忐忑的等待著。


    “公主,會不會……”


    “他有分寸。”


    月華抬眼看天,錯了搓手,吸一口氣,道:“瞞一時是一時,天會亮的。”


    此時,距離天亮還早。


    ……


    鹹笙跟戚思樂一個師父,自然也懂些藥理。催醉散這東西是他自己配的,隻要喝酒,就會發揮功效,他知道湛禎酒量奇佳,自己便提前吃了解酒藥,可到底還是廢了一番功夫。


    床帷一片昏暗,湛禎眼睛上的布條扔在床下,他睡得很沉。


    鹹笙的頭很昏,他克製的咳著,勉強動了動身子,渾身像是被車碾過一樣,難以啟齒的地方疼的厲害。


    他撐住枕頭,想爬起來,卻又一下子摔了回去。


    有催醉散在,雖然會造成醉酒的假象,但並非真的醉酒,隻是跟中了藥一樣,會恍惚,頭腦不清醒,哪怕醒來,也隻能記住寥寥。所以湛禎方才還算很聽話的,前期沒特別折騰他,就是後期有點失控,以及鹹笙高估了自己的身體。


    他短暫的昏了過去,可心裏壓著事兒,又很快又蘇醒過來,他深吸一口氣,手指發抖的從枕下取出一顆藥塞在嘴裏,睜著眼睛看著床頂,緩了好一會兒。


    他額頭是濕漉漉的汗珠兒,臉色蒼白如紙,渾渾噩噩的恢複了點兒血色,才再次動起來,抓起殘破的衣服把身體遮掩住。


    這樣就好了,他閉上眼睛,慢慢的想著。


    湛禎會完全打消疑慮,明日皇後若是問起,便都是他的錯,這個錯,他不光要主動認,還得心甘情願的認。


    他放下心來,徹底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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